第64章 上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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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已經拿到了綬印, 那麽秦魚這個櫟陽令自然要去見一見他的縣署官吏們了。
    在見屬官之前,自是要先打扮一番。
    首先,秦魚終於可以不用在頭上紮兩個小揪揪了, 因為要戴冠, 所以要在頭頂紮丸子頭,然後帶上高山冠,用發簪固定。秦魚戴的高山冠自是縮小版的,因為是住在王宮裏, 太後便讓私府連夜趕製。
    同時還有配套的官服和鞋子。如今秦國官製尚算簡單, 官員之間通常以冠和印來做區分,對衣服則是沒有作太大的區分。因為秦國崇尚黑色,上到君王,下到末流小官,便都穿肅穆的黑衣, 然後在配飾上做文秀來區分自身爵位和身份的高低。
    秦魚的縣令官服自然也是黑色的,是一件長及腳踝的小袍子。袍子的顏色並不是純黑,而是帶著點青的靛青色,衣領和袖口上繡著同色的暗紋,秦魚猜這應該是他大母私自給他加的。然後就是巴掌寬的皮革大帶和繡著花鳥蟲魚的蔽膝,以及一長串的玉玨玉璜玉佩串起來的配飾。
    嗯, 隻這一身行頭, 至少十斤重。
    但秦魚穿的很歡樂,又不用他自己穿, 他隻要張著雙臂等著長喜給他套上拴上就行了。
    等他打扮完,就連太後都過來看稀罕, 直道:“瞧著似模似樣的, 一樣的冠袍, 一樣的頭冠,穿著可比那些大臣俊俏多了。”
    秦大母笑道:“就是太耗費了,還不知道一年要給他換多少回衣裳?”
    太後笑道:“小孩子嘛,一月一個模樣,長的快著呢,左右你也不缺這些,勤快換著就是了。”
    一個寺人進來稟報:“車馬已經備好了。”
    秦魚忙道:“太後,大母,兒這就去了。”
    太後道:“快去吧,莫要離了人,有人為難你也不怕,回來告訴大王讓大王給你做主。”
    典型哄小孩子的話。
    秦大母則道:“你雖為長,但萬事不知,尚需學習,要謙遜帶人,不可跋扈。”
    秦魚都一一答應下來。然後帶著長喜出宮了。
    自入宮以來,秦魚身邊從未離了人伺候,有秦王派來的,有太後安排的,有宦官,也有宮侍,但他們來來回回換了不少人,隻有長喜,是從一開始到現在就不曾離開的。
    秦魚曾經問過長喜,他總是呆在他的身邊會不會耽誤了他自己那邊的工作。想也知道宮廷沒有閑人,每一個人都有自己要伺候的主子和自己要分擔的工作,長喜把時間都用在他這裏,旁的地方自是要擱下挨了。
    長喜卻是道:“奴婢的工作就是內宮導引和接待,伺候少公子,就是奴婢的工作。”
    秦魚了然,長喜在王宮裏,應該是一個身份上比較自由的宦官,也就是說,他還沒有效忠的主子。
    既然長喜願意,秦魚也就處處都帶上他,儼然已經成了他的專屬寺人了。
    櫟陽官署設在少城,離西市不遠。
    秦魚到的時候,縣丞、縣尉、眾功曹、眾令史等凡是人在官署的官和吏都到門口迎接。
    秦魚一下車,仰視著烏泱泱的人群,笑道:“先進去吧。”
    眾人給他分開一條道路,以他為先,進了官署大堂。
    等秦魚坐定,眾人開始自我介紹,沒有阿諛奉承,沒有寒暄拉近乎,也沒有人出言反對秦魚一個毛孩子來做他們的上司。
    冷戰、冷遇、冷待,就是冷處理。秦魚無論說什麽他們都聽著,叫他們做什麽他都們都做,就是不跟秦魚說超出禮儀和公務之外的一句話。
    等自我介紹完之後,秦魚大體認了一下臉,然後問道:“可有什麽緊急公務沒?”
    縣尉上前道:“現有七樁舊案需要大人決斷。”說罷,讓人送上七卷文書在秦魚案上。
    秦魚打開一卷大體看了一下,是關於一個有爵之人以妾做妻的案子。又打開另一個看了一下,是一個北鄉兩個百姓捕獲一個野人,爭奪這個野人做奴隸的案子。
    除了能看出大體是個什麽案子之外,其他的,秦魚連裏麵的詞句都讀不懂,他犯下竹簡,再問:“還有其他的嗎?”
    縣丞上前回稟道:“如今夏收將要結束,如何安排佐吏們下鄉去收稅,稅額多少,需要大人示下。”
    秦魚好奇道:“今年夏收收多少稅,一個多月前不是已經程定好了嗎?”
    秦國田租稅一直是十稅一,也就是說,如果一戶人家家裏有十畝田,那麽這戶人家需要繳納一畝田的稅,即便這家人因為休耕,或者因為家裏人手不足,今年隻種了三畝田,那麽,這戶人家也要繳納一畝田的稅。因為他們家裏一共有十畝地,按照十稅一的標準,他們家就該交一畝地的稅。
    秦國收稅是按照田地來收,也就是說,這個稅收,它不是一個固定的數額。
    從法理上來說,這一畝田裏出產的所有糧食,包括打下穀粒之後剩下的芻槀麥稈稻杆豆杆等)都是這一家人的稅賦,那麽這一畝地裏到底能出多少糧食呢?如果這一畝地裏出了五石糧食,那我交三石,剩下的兩石昧起來行不行?反正收稅的人又不知道這一畝地裏到底出了多少糧食,我就說出了三石,你能把我怎麽滴?
    為了避免以上逃稅避稅情況出現,每當糧食長的差不多的時候,就會有縣裏的吏員、一般是農官,下鄉走訪。這個吏員有兩個工作,一個是指定要納稅的百姓們需要繳稅的稅田,這個稅田或許是隨意指定的,也或許是指定長勢最好最有可能豐收的那塊地。第二個,就是根據當年的雨水多少雨水多了少了都會影響糧食產量)、往年的田產情況去年收了三石一鬥、前年收了三石三鬥、大前年收了三石二鬥,那麽今年大概率不會少於三石)、田地裏莊稼的長勢穀粒有幾顆,漿出的是不是飽滿)等情況進行取程,通過複雜的計算得出這一畝地的莊稼收獲的時候大約能得到多少糧食,這個過程就叫做取程。
    “程”是一個數額,是一個要收取的田租稅的最低標準數額。比如縣小吏經過取程之後,說這一畝粟田能產四石五鬥的粟米,那麽等到豐收的時候,納稅人就必須要交齊四石五鬥,可有多交,但不能少交。
    每一個豐收季取程的爰書都要及時上報到鹹陽,若是這一個豐收季縣裏沒有收到取程時定下的總稅額,缺少的部分,就要由縣裏的官吏們想辦法補足,一般都是分派到每一個官員的頭上,一人補一點的給補足了。
    所以說,每年的收獲季,都是縣裏最忙碌也是最緊張的時候,縣裏的官員們要一邊跟百姓鬥智鬥勇的下鄉收稅,一邊要祈禱今年能順利的收足之前定程的稅額。
    近年姚縣令屢受褒獎,最終能順利高升,就是因為他不僅能年年收到足稅,還能有糧食加額,而這個加額,其實有很大一部分是他想法子從官員的俸祿裏省下來的。
    能在縣裏做官吏的,家中即便不是豪富,也都是有資餘的人家,他們家中不缺糧食,倒是很缺一些稀罕物。自從秦魚開始養鴨子之後,因為鴨蛋不易保存,鴨子有繁殖期和產蛋高峰期,不宜一下子交齊所有的牲畜稅,秦家就跟縣裏商定,秦家的牲畜稅化整為零,一月一交,不得拖欠。
    因此,秦魚每個月都要上交大量鴨蛋和一定數量的鴨子一般是淘汰下來的)做牲稅,姚縣令收到大量新鮮鴨蛋和活鴨之後,他就與糧食作了一個換算,然後作為俸祿下放給官吏們。
    這個俸祿自然是自由選擇的,你想多要鴨蛋,你想多要鴨子,你想多要糧食,你隻想要糧食和鴨子不要鴨蛋,都可以,任君選擇。
    有鴨蛋作為一部分抵代,糧食自然就省下來了,這部分糧食是鴨蛋的代替,同樣是稅收,是要如數上交的。鴨蛋的運輸和保存是有折損的,姚縣令這樣會變通,這樣會“收稅”,他不受褒獎,誰受褒獎?他不高升,誰會高升?
    因為秦魚是實際納稅人,其他律法秦魚或許不了解,納稅這一塊,秦魚自認還是比較了解的,因此,縣丞將稅收的問題提出來,秦魚才有所疑問。
    縣丞回道:“非是程定問題。前縣令在的時候,收稅隻按程定的數額收取,有多的,可以留給百姓,但也有少的,少的部分都是前縣令自己補足的。下臣所疑,乃是今夏是否沿承舊例,隻按照程定的最低數額收稅?若以此收上來的稅額不足,大人可要自己補足?還是說,以程定數額作為標準,將稅田裏的稅都收上來,即便有所不足,但有超額的作為補足,或許能收足今年程定的稅?”
    “請大人示下。”
    饒了半天,其實就是大家不想補足缺少的稅額罷了,以前有姚縣令自己補足,現在新縣令來了,是不是還是由您這個新縣令補足啊?
    要是大家分攤,那咱們,可得好好思量了。
    秦魚打量著眾人的表情,心裏猜測這個縣丞是不知道姚縣令用的是秦家交上來的牲畜稅做補足的,還是故意來為難他?
    縣丞是輔佐縣令的,是縣裏的二把手,有些縣令不知道的事,縣丞必須心裏門兒清,秦魚更傾向於是後者。
    秦魚摸摸無毛的小下巴,跟縣丞道:“就按照最低標準收,即便有百姓交不上程定的稅的,也不要為難,能交多少算多少。”又笑咪咪道:“大家也不要欺負我年紀小,不知事,就想吃大戶啊。前縣令能自己補足稅額,我也可以的,諸君放心就是了。”
    前後兩句話並不銜接,但在場的都是人精,自然明白秦魚的意思。秦魚這個新縣令,可以補足百姓們交不足的稅,但你們當中,要是誰搞幺蛾子,故意少收稅,或者從中貪汙私昧,從而讓他不得不補交大量的稅收,他雖然年紀小,但也不是好欺負的。
    秦魚繼續:“還有什麽事務嗎?”
    在場之人都相互對視一番,似乎是發現秦魚並不是他們想象中的“無毛稚子”,他懂的比他們想象中的要多的多,刑罰律令方麵或許有所欠缺,還不會斷案,但民生稅收方麵,他並不好糊弄。
    以縣丞和縣尉為首的眾官吏們都低頭拱手回道:“無。請大人訓示。”這是不打算再給秦魚出難題,要他這個新縣令訓話了。
    秦魚站了起來,嗬,還不如他坐在椅子上高呢。
    秦魚也不在意,他雙手扶著案幾,跟所有人道:“你們各司其職就行了,你們都比我明白,縣裏還是要靠你們。”然後對長喜道:“帶上卷宗,回宮。”
    長喜答應一聲,抱著縣尉交上來的竹簡卷宗,躬身小碎步跟在秦魚的身後,坐著來時的馬車,回王宮了。
    從秦魚進縣署的大門,到他出大門,前後也就不到半個時辰。
    等馬車行使起來,秦魚才拍拍小胸脯,對長喜感歎道:“真是好可怕,他們壓根就沒想認我這個縣令,都欺負我。”
    長喜噗嗤笑出了聲,似是覺著不妥,他輕咳一聲,對秦魚道:“少公子應對的很好,奴婢看他們倒是更害怕少公子一些呢。”沒見秦魚說要帶著卷宗回王宮的時候縣尉臉色都青綠了嗎?
    王宮裏有誰?
    王宮裏有大王啊!
    秦魚帶著卷宗回王宮,難道是要自己處理嗎?
    當然不是!
    他一個小孩子,有什麽不會的,自是要回家找大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