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朋友與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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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守路人知道石房子主人的真實身份,所以不會懷疑他的話有假,想了想便答應下來。
    拜師不拜師、尊重不尊重這些都不重要,守路人隻看重傳承。
    能把這一身所學傳下去就夠了。
    下定決心後,守路人提起酒壺喝了一口,然後把酒遞給石房子主人。
    “我談生意時從不喝酒。”
    石房子主人搖搖頭表示拒絕,取出關千雲的畫像遞了過去,說道:“就是這個人,最遲明天就會從這裏經過,到時候他會被人追殺或者說截殺,你把他救下來。”
    “那你替我找的弟子什麽時候到?”
    “也是一樣,最遲明天。”
    “好。”守路人沉聲應下。
    “相信我,這絕對會是一筆非常值當的交易。”石房子主人笑了笑,起身離開。
    沒有等到明天,僅僅過去兩個時辰,守路人就等來了謝淮。
    見到謝淮的第一眼,他就從這個年輕人身上感受到了純粹的劍意。
    那劍意宛如深淵,綿長又厚重,晦暗且壓抑,深處似乎燃燒著無窮的業火。
    守路人知道,這就是石房子主人為他尋找的傳承者了。
    不得不說,謝淮很適合承載他的劍意。
    守路人對此感到滿意,但緊接著他發現自己和謝淮都被對方“算計”了。
    因為謝淮是來殺關千雲的,他本來就會出現在守路人麵前。
    不過由於石房子主人提前來做下約定,忽然就變成了他的功勞。
    還有謝淮,分明好處是守路人給的,怎麽也要承他的情?
    ……
    ……
    此時此刻,石房子主人背著關千雲走進九獄樓,進了第六層的一個房間。
    房間裏彌散著淡淡的熏香味,書桌書櫃收拾的整整齊齊,床鋪也收拾的工工整整。
    這便是他在黑市的住處,裝潢看似簡單內斂,實則分外奢華。
    無煙炭火十二個時辰燃燒不停,在黑市這種地方,竟有幾分家裏的溫暖。
    石房子主人把關千雲的外衣脫下,扔到了床上,出門喊了個醫師給他包紮治療。
    不多時,關千雲從昏迷中蘇醒,使勁晃了晃有些疼痛的腦袋,第一時間便注意到坐在書桌前的儒衫青年。
    這時的石房子主人已經取
    算俊美卻很有氣質的臉龐被燈火照得分明。
    關千雲被嚇得一個激靈,震驚說道:“臥槽怎麽是你?”
    儒衫青年放下書卷,扭頭看向他,笑嗬嗬道:“怎麽不能是我?”
    關千雲眼神震驚地看著他,一時間竟不知該作何言語。
    眼前這個儒衫青年,可不就是長安城賢運民驛的大老板朱賢嗎?
    關千雲和他認識好些年了,逢著休假沒少找朱賢吃飯喝酒。
    以六百兩的高價護送孟君澤返回齊郡,也是朱賢給他找的活計。
    前些天聽說賢運被內廷司查封,關千雲還給同僚寫信,讓他們照顧一下朱賢的安危。
    誰能想到,時隔兩個多月,他竟然會在黑市碰到朱賢?
    關千雲回想著先前的情況,他被“周淮”截殺,死亡來臨前被守在黑市出口的雕塑救下,再然後就昏過去了。
    現在看來,真正救他的人是朱賢。
    “你不是在長安城做民驛嗎?”
    關千雲的語氣中仍難掩震驚。
    朱賢笑著說道:“這不民驛被查封了,我就來這邊做點小生意。”
    “小生意……嗎?”
    關千雲環視一圈,看著房間裏的金絲木家具、金製炭盆、炭盆裏燃燒著的比金子還貴的無煙銀骨碳,以及三個書架上堆疊滿滿的卷宗。
    在黑市這種地方,極盡豪奢,縱情享受,真的隻是小生意嗎?
    看到他的表情,朱賢非常受用,滿臉裝x成功的得意,擺了擺手,語氣隨意地說道:“也沒什麽,就是賣賣情報啥的,就在黑市角落裏的那間石房子裏麵。”
    說者隨意,聽者卻沒辦法隨意。
    關千雲驚的下巴都要掉了。
    即使他不常來黑市,也知道石房子是整座黑市的情報中心,在黑市中的地位猶在九獄樓和多寶樓之上,足以和暗影樓比肩……
    做生意做到這份上,還能叫小生意嗎?
    一念及此,關千雲忽然眯了眯眼,望著朱賢警惕說道:“你到底是誰?!”
    當年不良人查探黑市時,也想過弄一個類似的情報機構,結果被吞的連渣子都不剩。
    事實證明,想要在黑市做情報生意是一件極其困難的事情。
    首先要得到黑市掌權者的應允,其次要有足
    夠數量的強者兜底,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還要得到邪修和凶徒們的信任。
    三者缺一不可。
    一句話來說,必須黑白通吃。
    所以……朱賢他憑什麽?
    莫非他是黑市掌權者的私生子?
    就在這時,關千雲忽然注意到牆上掛著的一副墨寶,下方落有“琅琊諸葛”的印章。
    關千雲愣了下,忽然想到了一個可能。
    天下世家門派千千萬,真正上得了台麵的勢力卻是極少。
    像青山、不良人、聖賢城這些都是以正道自居,七色天、大羅教這些都是邪道宗門。
    就連內廷司這種頗受詬病的勢力都會在身上貼一個正道的標簽。
    因為如果一個勢力正邪搖擺不定,它就會被各方不待見,然後被埋沒在洪流中。
    隻有一個勢力除外。
    ——天機閣。
    它不入排名,不參與朝廷和江湖紛爭,以局外人的目光觀察記錄。
    人們說,天機閣就像史館,隻不過它會把記錄下來的信息拿去販賣。
    朝廷和正道門派不會介意它的存在,邪修們也喜歡去天機閣買賣消息。
    天機閣真正意義上做到了黑白通吃。
    現任天機閣閣主諸葛長安育有三子一女,其中長子無心閣內事宜,一心沉浸於書畫之道,市麵上有不少蓋著他印章的墨寶畫卷;次子雖然早慧,卻不得上天垂憐,於六年前得病夭折;唯有幼子諸葛賢,盡得諸葛長安真傳。
    諸葛賢。
    朱……賢。
    關千雲艱難地咽了一口唾沫,指著牆上的畫卷說道:“你……複姓諸葛?”
    朱賢眨了眨眼道:“你猜?”
    這還猜個屁啊。
    關千雲深呼吸一口氣,全明白了。
    ……
    ……
    朱賢、或者說諸葛賢走到炭盆旁邊,烤著火說道:“今天你欠了我一條命啊。”
    關千雲白了他一眼,沒有說話,心裏卻是記住了諸葛賢的人情。
    如果不是諸葛賢,他這會兒已經被“周淮”給殺死了。
    諸葛賢嘴角勾起得意的笑容。
    說實話,就目前而言,關千雲的人情對於他沒有任何意義。
    雖然這麽說顯得關千雲很沒有本事,但事實就是如此。
    作為天機閣的接班人,諸葛賢手下高手如雲,還真
    不稀罕一個二品境的打手。
    同樣的,以關千雲如今在不良人的地位,也幫不到他什麽。
    關千雲還處在曆練的環節,諸葛賢卻已經開始掌控天機閣,兩人不可同日而語。
    隻不過,如果從長遠來看,這必然是一筆不錯的投資。
    諸葛賢有理由相信,十年之後的關千雲會站到燕白發的位置上,到那個時候,不良帥的人情可就大有價值了。
    諸葛賢覺得自己賺大發了。
    他沒有耗費絲毫的人力物力,僅僅靠嘴皮子,就賺到了守路人和謝淮的感激,還有關千雲的人情。
    一言千金,莫過於此。
    所以守路人才會說他沒臉沒皮。
    但諸葛賢卻不這麽覺得。
    要知道,守路人和謝淮的劍道類似,性格也類似,兩人都是行走在黑暗裏的孤獨凶狠的獨行者,就像叢林裏的兩頭獨狼。
    如果沒有諸葛賢,就算謝淮出現在守路人麵前,雙方也不會多說一句話。
    諸葛賢常常說自己是個生意人,從不坑騙合作夥伴,當然也從不做虧本生意。
    就在這時,關千雲忽然打破房間裏的安靜問道:“那個‘周淮’,到底什麽身份?”
    “哪個周淮?”諸葛賢一時沒反應過來。
    關千雲解釋說道:“就是先前在黑市出口截殺我的周淮。”
    諸葛賢愣了下,很快反應過來,說道:“這個消息售價三百五十兩。”
    大概在半個月前,“鬼醫”張季舟出於好奇也打探過謝淮的身份。
    諸葛賢的出價是五百兩。
    但還是那句話,情報的價格因人而異,也因問問題的人而異。
    所以到了關千雲這裏,謝淮的身份就降價到了三百五十兩。
    “還要錢?”關千雲也愣住了。
    諸葛賢白了他一眼,說道:“親兄弟明算賬,我就是做這個生意的,你說要不要錢?”
    關千雲深呼吸一口氣,從錢袋裏數出七張五十兩的銀票遞了過去。
    這些銀票還是他從諸葛賢手中賺來的,今天也算是“錢歸原主”。
    好在這些屬於差費,回去後應該能找上麵報銷,關千雲這樣安慰自己。
    諸葛賢接過銀票,隨手放到了書桌上,說道:“他不叫周淮,而叫謝淮,當代謝
    家的家主,黑衣樓的高層之一。”
    關千雲求證道:“金陵烏衣巷謝家?”
    諸葛賢輕輕點頭。
    關千雲抿了抿嘴唇,他猜到對方是王謝餘孽,卻沒猜到竟然是謝家家主。
    他默不作聲,靜待諸葛賢的後文。
    然而諸葛賢也沉默著,半晌不見開口。
    關千雲驚了,露出和當時張季舟一樣的表情,難以置信道:“你這是說完了?”
    諸葛賢肯定道:“說完了。”
    關千雲歎息一聲,沒有追問。
    謝淮既然是謝家家主,那他的經曆和過往肯定不止三百五十兩,而是另外的價錢。
    不用問,關千雲就知道自己出不起。
    關千雲忽然想到了謝周,沉聲說道:“那你知不知道他為何要殺謝周?”
    “據我觀察,謝淮對謝周有著極其強烈的敵意。”關千雲補充道:“不死不休的那種。”
    這就涉及到謝淮和謝周之間的恩怨了,諸葛賢微微搖頭,說道:“這個消息有價無市,如果誰能查到,我願意出十萬兩來買。”
    關千雲心下了然,饒有興趣地問道:“如果到時候我再來問呢?”
    諸葛賢笑著說道:“我會賣你十五萬兩。”
    關千雲也跟著笑了笑,眼神裏卻隱藏了一抹很難發現的失望。
    既是對這個答案失望,也對諸葛賢失望。
    他知道自己出不起價錢,所以沒有過多追問謝淮的身世,但最後這個問題,他卻是以朋友的身份做出詢問。
    在關千雲看來,謝周既是他的兄弟,也是諸葛賢的兄弟。
    這個問題則涉及到兄弟的安危。
    可在諸葛賢的回答中依然和金錢掛鉤,這就讓關千雲產生了一種錯覺。
    諸葛賢結交他和謝周,是不是有意為之?
    是不是他們之間的友誼本就是一場生意?
    親兄弟明算賬,關千雲並不認為這句話有錯,可如果兄弟之間算得太清,萬事都要牽扯到金錢和利益的時候,兄弟也就不是兄弟了。
    同樣的,不管答案如何,從這一刻開始,諸葛賢在他心中已經從兄弟退為了朋友。
    當然,這不妨礙諸葛賢救了他的命,如果將來諸葛賢需要幫忙,關千雲也會舍命相助。
    恩是恩,情是情。
    一碼歸一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