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橫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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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29年,6月23日,橫關。
    “有大船靠岸了!”
    隨著一聲高呼,聚集在碼頭的小販們立即朝大船即將停靠的泊位湧去。有的挎著籃子,裏麵盛著各色水果和食水,有的抱著一個半敞開的箱子,裏麵擺了不同規格的煙絲,還有的則舉著木牌,上麵寫著“住店”、“餐食”的字樣。
    幾名粗壯有力的工頭,則掂著腳尖尋聲朝駛來的大船張望,尋摸著船隻的類型,是否載有大量的貨物,以便可以獲得扛包的活計。
    “好像是一艘兵船戰艦)。”一名苦力工頭喃喃地說道:“這下子都便宜那些小販了。”
    眾所周知,齊國軍隊薪俸較高,這麽一艘兵船起碼得有百十來名官兵,隨便手指頭縫裏露出一點,都夠這些小販幾天的收息了。
    而因為是兵船,可能隨行載運的貨物不多,怕是滿足不了碼頭數百名苦力的用工需求。
    “嗚……”那艘兵船在拖船的輔助下,穩穩地靠上泊位,隨即開始下錨停駐。
    幾名碼頭工人迅速地接過水兵拋來的纜繩,將其牢牢地捆在岸邊的纜樁上,然後敬畏地看著這艘威武的戰艦。
    高阪帶著一隊駐防軍衝到泊位附近,命令士兵將那些蜂擁而來的小販驅趕開,以免他們衝撞了即將下船的上國“軍爺”。
    高阪揮起刀鞘,狠狠地抽向一名小販,瞬間在對方的臉上留下一道刺目的紅印,慘叫一聲,忙不迭地向後退去。
    最先下船的是一群帶銜軍官和資曆士官,跟在後麵的水兵每人均提著一個沉重的包袱。他們一邊互相交談著,一邊邁步朝碼頭管理大樓走去,對兩排維持秩序的駐防軍士兵正眼都不瞧一下。
    話說,我們海軍連正經的陸軍都瞧不上,更別提這些由當地日裔士兵組成的仆從部隊了!
    “長官!”高阪正懷著敬畏和羨慕的神情看著陸陸續續下船的齊國海軍官兵時,猛然發現一名齊國陸軍校尉軍官走到了自己身邊,立時挺直身體,向對方敬了一個軍禮。
    “有去城中警備司令部的馬車嗎?”李延良問道,同時打量了一下這名駐防軍士官。
    五短的身材,細細的豆角眼,嘴巴緊緊抿著,穿著灰布軍裝,站在他麵前,表現得異常謙恭。
    “長官要去警備司令部?碼頭出口有許多馬車,卑職可以立即為你喊一輛過來。”高阪聞言,不由快速地瞥了一眼這名軍官的銜級。
    嗯,是一個宣節校尉少校)。不過,這對他而言,絕對算是一位大人物。
    要知道,他們的連長也不過是一名齊國仁勇校尉中尉)。
    “去吧,幫我叫一輛馬車過來。”李延良鬆了一口氣,將雙手提著的包袱放在地上。
    此次前來橫關赴任,為了與自己共事的同僚和部下打好關係,並能快速地融入其中,他從秦國買了不少土特產,準備作為見麵禮,送與眾人。這就使得隨身攜帶的行李有些過於沉重了點,若是徒手提著出去,不免有些費事。
    不像那幫海軍軍官,可以使喚船上的水兵幫他們掂著行李,一個個抄著雙手,閑庭信步地離開碼頭。
    五十多年前,齊日戰爭結束,根據雙方簽訂的《江戶條約》,日本政府幕府)將下關、壹岐島、平戶島及上述三地的附屬島嶼永久割讓給齊國。齊國接收後,將其設為瀛州,隸屬於琉球總督區,作為就近監視日本諸島的前沿警戒地。
    經過數十年發展,瀛州人口規模超過八萬人若不是每年移民部官員都要從該地抽取人口,發往殷洲幾個總督區,人口會更多其中近七成人口都集中在橫關城,使得這座昔日為長州藩所屬的小碼頭,變成了一個經濟活躍、商業繁盛的港口城市。
    橫關城區位於最南端半島地區,而碼頭卻是在半島東側,距離超過兩公裏多,帶著這麽多行李,隻能乘坐馬車。
    日本諸島並不是一個盛產良馬的地方,其國內的馬匹還是4世紀末葉,由朝鮮半島傳入的蒙古馬的一種。經過千年的演化,馬匹愈發矮小,肩高基本就是一米二三的樣子,不過配上身材普遍不高的日本人,倒也相映成趣。
    在基本上沒有什麽戰事的江戶時代,大部分馬匹是用於農耕和馱運,並不怎麽追求所謂“高頭大馬”,自然就沒有對馬匹實施良育配種,導致日本境內的馬匹體高嚴重下降,甚至其平均身高比古代馬還要更加矮小。
    當年,齊日戰爭爆發,以齊國為首的諸夏聯軍在麵對一兩千日本騎兵部隊衝陣時,曾一度懷疑對方所騎乘的玩意是驢子,根本無法與清虜的八旗騎兵那般凶猛威勢相提並論。
    待齊國將瀛洲納入治下後,大量優秀馬種被引進橫關,用於騎乘和拉車之用,同時也有零星良馬開始與本地的“矮腳馬”進行配種,大量繁育優秀馬匹。
    因而,李延良所乘坐的馬車,基本上與本土沒什麽差異,都是由健壯雄駿的大馬拉車。
    馬車穿過一片較為雜亂的棚戶區和一段較為熱鬧的商業區後,便來到了環境較為幽靜典雅的“國人區”,由兩米高的圍牆將其圈在裏麵,入口處還有許多日裔警察把守。
    在這裏居住的人群主要是地方殖民官員、書吏、軍人,以及僑居於此的商人和家屬。當然,也有一部分稍有身份和地位的日裔行政官員和有錢人。大部分重要殖民機構也均分布在此間,可以算是橫關的內城。
    當馬車停靠在橫關警備司令部大樓前,立即有數名持槍警衛的陸軍士兵迎了上來,嗬斥的話語尚未說出口,便看到一名陸軍宣節校尉軍官下了馬車。
    “長官!”一名值班的陪戎校尉少尉)向李延良敬了一個軍禮。
    “我奉陸軍總參謀部的命令,前來接任橫關警備副司令兼第五團第一營主官之職。”李延良整了整軍服,將一份調令在這名陪戎校尉眼前晃了晃,昂然地說道:“現在帶我進去,見你們的最高長官。”
    “是,長官!”那名陪戎校尉心裏一緊,立即揮手示意兩名士兵趕緊去提馬車上的行李,然後身子微微一側,便帶著李延良朝大樓門口走去。
    奇了怪哉,以往橫關警備副司令都是由第五團副團長兼任,銜級也都是翎麾校尉中校)。如今,竟然委任了一位宣節校尉來接任,看著麵孔也是甚為年輕,該不會是本土哪家的權貴子弟吧?——
    毛利鍵一郎滿臉堆著笑容,端起酒壺,替麵前的這位齊國軍官再次倒滿了酒。然後放下酒壺,舉起自己的酒杯,向對方敬酒。
    “我這個警備副司令的職位也做了不了幾天了。”橫關警備副司令、第五團副團長翎麾校尉曹征甲一口將杯中的酒喝下,看著桌角擺放的一件精美禮盒,笑著說道:“毛利君這般盛情,我怕是有些無福消受了。”
    “曹將軍此言差矣!”毛利鍵一郎鄭重地說道:“這些年,我承蒙你的關照,生意是做得異常紅火,也著實賺了不少錢。對此,我是發自內心地感激你,敬重你。就算你不是橫關警備司令,也不再待在日本,我們依然是朋友。”
    “既然毛利君如此夠朋友,那我在臨走前,給你提一個忠告。”曹征甲說道:“新任警備副司令雖然年紀不大,資曆也是不深,但人家的背景非常深厚。所以,你在他接任後,亂七八糟的生意暫時收斂一點,勿要讓人抓了把柄,將伱拿來立威。”
    “曹將軍,不知此人……”毛利鍵一郎聽到對方建議他暫時停了手裏的走私生意,頓時有點肉疼,遂小心地打探新任警備司令的身份。
    “他跟我大齊皇室有點關係,而且,他還擔任過我齊國永隆陛下曾經的侍從武官,關係非常密切。”曹征甲曬然一笑,“以他的背景身份,恐怕就連橫關總督,甚至琉球總督都要對其忌憚一二。”
    “哦,原來是一位上國皇室子弟。”毛利鍵一郎聽了,眼睛一亮。
    這種天潢貴胄,怕是最愛錢財,也是最懂享受的。屆時,無非就是多塞點錢,多孝敬一點,還不信擺不平?
    再者說了,擁有這種身份背景的人,來橫關任職,估計多半是來混資曆、刷經驗的,地方上的彎彎道道,怕是根本搞不清楚。
    若是能將他搞定了,說不定還能將生意做到琉球,乃至大阪、京都和江戶。
    “別瞎琢磨!”曹征甲一眼就看出了毛利鍵一郎的心思,提醒道:“這位年輕的警備副司令,可是上過幾次戰場,也跟蠻人拚過命,是見過血的。搞不清對方的為人和習性前,就莫要自作聰明,小心弄巧成拙!”
    他娘的,這些日本商人,一個個好計算、短視、貪心,性格絕對屬於下三流,做事毫無底限可言。
    這個毛利鍵一郎應該跟長州藩毛利氏有千絲萬縷的關係,通過橫關,倒騰各種物資至日本內地,高價銷售出去。然後再經他所建立的關係網,為齊國諸多貿易商社和商人充當掮客,代為采買日本特產,攥取中間差價。
    多年的經營,積累了巨萬身家,在橫關城乃至臨近的長州藩都是一個舉足輕重的人物。據悉,財政困難的長州藩毛利氏從他手裏借了不少錢來彌補藩政虧空,更使得此人在中國地區指本州島西部地區)影響力巨大。
    當然,作為一個備受武士階層歧視的商人,毛利鍵一郎也誠如武士所指摘的那般,好計算而貪心,背地裏還做著許多灰色和黑色生意。除了從事日本商人傳統的產業——高利貸外,還頻頻做著人口販賣的勾當。
    無數的日本年輕婦人通過他的各種手段,被賣往琉球、呂宋、南洋,以及遙遠的殷洲,他所賺取的每一枚銀幣,都沾染著悲慘婦人的血淚。
    同時,為了獲取更高的收益,他還大散金錢,收買了不少橫關的官員和駐防軍人,大肆走私。許多受到管製和敏感的商品,他都可以從橫關港口搞到,然後偷偷運往日本內地,大發橫財。
    甚至就連被日本德川幕府禁止貿易的北明商品,都可以通過他所建立的貿易渠道,流入中國,乃至關東地區。被稱為“軟黃金”的黑貂毛皮、苦葉島上的海獺皮,可以被用來製作弓箭的虎頭海雕羽毛,以及大量的漁獲。
    可以說,隻要能賺取利益,其他皆可不顧。
    這個時期,受齊國的影響,以及整個社會的劇烈變動,幕府的改革也進行過幾輪,並且也持續有些年頭了。但改革具體怎麽搞,全日本上下並沒有個明確的概念,似乎這也可以改,那也可以改,但轉念一想,好像又都不能輕動,可能會觸及德川幕府的直接利益。
    沒辦法之下,隻能依靠從齊國那裏接觸時獲得的信息,尋摸一鱗半爪,撿些適合操弄的,再偷偷借鑒一下北明的模式,打算照貓畫虎先試著改一改。
    可想而知,這種沒有結合本國實際情況的改革會帶來多少社會問題,弄得整個社會一團糟,各個階層也撕裂得厲害。
    這要擱一般國家,估計早就經濟崩潰了,秩序也大亂了。若是再來一個豪傑人物,登高一呼,說不定就會直接威脅幕府的統治。
    但神奇的是,日本居然死撐著沒崩,小的亂子不少,大的動亂沒有,保持了罕見的社會“基本穩定”。
    大概是蝸居海島數千年,堅毅的日本人民比較能忍吧。農業改革使得糧食價格暴漲,產量陡降,市民生活受到極大影響,就連許多武士都要經常忍饑挨餓。而農民似乎也沒得到好處,生活陷入了困境,活得不如一條狗。
    不過,日本社會也就是沒崩而已,各種叢生亂象還是不少的。傳統既得利益階層武士的生活水平直線下降,時不時爆發一些惡性殺人事件。或者迫於高利貸的威逼,或者遭到大名的罷黜,刺殺商人、大名的暴烈行為層出不窮,整個社會就像個高壓鍋一般,怨氣升騰,似乎已經到了某種臨界點上。
    好在,這個“高壓鍋”有不少泄壓閥,通過齊國和北明可以將社會上那些利益受損、生活困難的並且還有武德、有組織、有行動力的失格武士給送到海外去,比如朝鮮、嶺北、安南、南洋、印度甚至是殷洲,成為受“華夷”雇傭的炮灰部隊,為“華夷”的利益打拚。
    運氣好立功受賞的話,還能混上個軍官,那就意味著階層的躍升,將會使得整個生活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呃,當然了,也有運氣不好的,那就是真的變成了“炮灰”,隨風一吹,就消散於無形。
    君不見,持續一年多的秦明戰爭,有多少武士葬身於朝鮮和遼東的冰天雪地之下,讓人聞知而扼腕不已。
    國內有鬧事能力的人走了一大堆,剩下的人也在琢磨著如何走出去,自然少了幾分在國內搞事的心思了。幕府在長歎之餘,也不免稍稍鬆了一口氣,那就繼續將就著吧,這裏改改,那裏變變,好好維持德川氏的統治地位。各藩大名們日子也是不鹹不淡地湊活著,一邊壓榨藩內民眾,一邊又繼續承受高利貸商人的盤剝。
    在齊日戰爭結束,日本開埠後的數十年間,唯一獲得巨大利益且社會地位和實力都獲得極大提升的,那絕對是商人階層了。通過日益增長的對外貿易,他們的財富急劇膨脹,手底下養的人也非常龐大。在京畿和關東地區,窮困潦倒的大名們根本玩不過狡黠的商人,人家隨時能拉出幾百名全副武裝的護衛,將欠債不還的大名堵在屋裏不敢出來。甚至,有些勢力強橫的商人,直接帶著一大票人跑人家封國裏收賬,讓大名的的威懾蕩然無存。
    毛利鍵一郎雖然頭上頂了一個毛利氏,但要是隔壁的長州藩敢欠錢不還,他照樣可以扯著齊國的大旗,帶著人去堵毛利吉元現任長州藩主),討要欠款。
    再怎麽說,他也是落籍橫關的齊國海外國民,可不能讓“外人”給欺負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