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長州藩的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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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29年7月25日,萩城現山口縣萩市)。
長州藩主毛利吉元在一眾家老和武士的簇擁下,乘坐數輛馬車,徑直來到城西處一家新近建立的織布工場,親自視察生產情況。
這家工場一共擁有三十五台織機,主要生產日本國內市場較為流行的平紋棉布。這些從秦國和齊國陸續引進的二手互動踏板機,平均每台機器需要配備織工兩名,這就使得這家工場需要雇傭差不多七十多名“織女”,雖然無法與大阪和江戶那些百餘人規模的大工場相比,但在整個中國地區本州島西部地區)卻是算的上大織坊了。
這個時期,日本境內的織機從臥機變為互動踏板機,生產率僅因此便提高十倍,這對於“小國寡民”的日本而言,不啻為最為高端的技術。本世紀初發展起來的日本紡織產業,雖然仍舊非常稚嫩,但受大陸秦國和南邊齊國的影響,仍舊不可抑製地出現了一絲“可喜”的變化,那就是高端絹織互動踏板技術,開始被運用到棉紡織機之上。
此前,按照臥機的生產能力,五天內可以織一反古代日本麵料單位,1反大概為2丈也就是20尺)白布,而如果采用互動踏板機,實現分工協作,一天之內就可以織兩反白布。
依托於工場手工業的棉紡織創造出十倍於臥機的能力,這的確是生財資本)的技術,可比苦哈哈地在田土裏刨食,要強多了。
富國,哦,不對,應該是富藩強兵,指日可待!
毛利吉元走過一台台織機,看著無數的紗線在機器的編織下,向外不斷“吐出”潔白的棉布,不由心潮湧動,激動不能自己。
這機器“吐出”的哪裏是布匹,簡直就是一枚枚可愛的銀幣!
嗯,還是齊國和北明那種成色十足的銀幣。
至於齊國的紙幣“金圓券”就算了,雖然在橫關,乃至琉球,都可以購買到任何商品,但總覺得沒有那些沉甸甸的銀幣看著踏實。
江戶時代的日本和世界潮流一樣,都開始追求棉紗的“色佳、細長、透氣”。大河的衝積平原能夠栽培出用來製造優質棉紗的棉花,而像奈良地區那樣的缺乏沙土的耕地,隻能產出用來製作棉襖的纖維短粗的棉花。
在本世紀初,隨著齊日貿易規模的日趨擴大,受齊國市場需求,位於大河入海口的大阪平原最早棄稻種棉,開始大範圍栽種棉花這種價值更高的經濟作物,以彌補不斷擴大的貿易逆差。經過多年的發展,棉花種植的平均麵積占田地總麵積的比例已高達百分之四十五。據說,許多農人因為田地裏種滿了棉花,連自家食用以及繳納年貢用的大米都需要向外購買。
攝河泉今大阪南部)、大阪平原的籽棉平均年產量超過一千二百萬貫1貫約為3.75公斤),在三河今愛知縣東部)的矢作川中遊地區,旱田的棉花種植麵積占比達百分之五十以上,台地地區達百分之四十五。三河西部的尾張地區,基本上也是類似情況。
近二十多年來,棉花已成為日本最大的出口物資,為幕府及部分藩國帶來了巨大的收益。
至於國內兩千多萬民眾所需的糧食又如何解決?
那隻有讓百姓們將褲中的腰帶稍微再緊一緊,棉田中許多伴生的野草,將其磨碎了,也能勉強糊口。若是缺口還是太大,也隻能從朝鮮、北明,以及呂宋和安南等地區進口糧食了。
後來,一些“有識之士”覺得總是出口棉花,換回來的錢也並沒多少,琢磨著是不是可以利用豐富的棉花資源,自己紡紗、織布,這樣一來,就不用花費巨額資金從齊國和秦國進口棉布了,對於金銀的持續外流,多多少少可以抑製一點。
於是,幕府控製下的江戶、大阪、京都,乃至加賀藩、仙台藩,以及長州藩和薩摩藩等頗具經濟實力的強藩,紛紛從齊國或者秦國引進紡織機械,準備從粗放的農產品出口導向,轉變為精細化的工業生產製造,除了滿足國內市場需求外,說不定還能出口賺取更多的“外匯”,改善嚴峻的財政問題。
說來也是唏噓不已,齊國本來謀算著通過一場戰爭,可以將日本的市場大門一腳踹開,從而為生產規模日益擴大的國內製造業尋找一個穩定的銷售市場。
然而,經過了初期二三十年的“好光景”後,齊國商人驚訝地發現,日本的市場規模似乎到了一個增長瓶頸期,再怎麽使勁,許多商品都賣不動了。
更讓齊國製造商惱怒的是,許多唯利是圖的貿易商人,竟然為了賺取高額利潤,轉而從秦國采購大量棉布,然後偷偷傾銷至日本,平白讓國內棉紡製造商丟了許多訂單。
徒奈若何?
如今,隨著日本國內商人的“覺醒”,開始打算進行“出口替代”,要發展自己的棉紡織業。
我勒個去!
這個市場好像有些不穩定了。
市場是否穩定,根本不在長州藩主毛利吉元考慮在內。他所思所想的就是盡可能地提升藩內財政收入,搜刮更多的資源,從而打造一支武力強悍的藩軍,以此來對抗幕府的“集權”、“收地”威脅。
這些年來,德川氏不斷尋各地藩國大名的錯處,動輒予以減封、改封,或者直接沒收領地,讓諸多藩國恐慌不已。
相較於齊日戰爭前,德川氏的幕領石高總量已經從四百三十萬石增加至現在的五百二十萬石。雖然這些增加的石高有不少是幕府領地通過開荒擴地,或者開發山地等方式獲得的,但絕大部分都是通過減封和沒收藩國領地的手段,將其並入幕領之中。
若是加上禦三家除德川將軍家外擁有征夷大將軍繼承權的尾張德川家、紀州德川家、水戸德川家三支旁係分家)的石高,幕府所直接掌握的石高總量突破七百萬石,幾乎占了日本總石高的百分之三十,實力進一步碾壓所有地方藩國。
再加上從幕府不經意間透露出來的“撤藩立縣”之策,如何不讓地方藩國為之驚懼和憤怒。
都特麽的撤藩了,這個天下還是我們武家的天下嗎?
“主公,此番經營工場,恐為天下人嗤笑呀!”家老平塚正男見毛利吉元如此看重這座紡織工場,眉頭不由皺了起來。
讓一個世襲武家去經營商事,怎麽看著,都不成體統呀!
簡直是禮崩樂壞!
“你有其他法子能弄來更多的錢嗎?”毛利吉元沉默半響,幽幽地問道。
“……”平塚正男頓時啞然。
是呀,僅憑著藩內的年貢,每年撐死也就三十多萬石,再加上沿海捕點魚,山裏挖點礦,搞些過境貿易,還有些許走私生意,也就稍稍增加了十幾萬石,可是要養數千藩軍,尤其是那支規模為一千五百人的火銃部隊,這點收入哪裏夠用?
就是因為沒錢,這些火銃兵一年下來根本打不了幾次實彈訓練。而隔壁橫關城齊國人,就連他們的輪值鄉兵每個月都要搞一次實彈演練,委實奢侈至極。
若是將藩內這種沒經過太多實彈射擊的火銃部隊拉出去跟齊國人開仗,怕是最後要被虐成狗!
自一百多年前,長州藩因為被大減封後,財政便一直陷入不敷出的窘境,日子過得緊巴巴的。天和二年1682年)以來,藩內屢次發布《節儉令》,削減藩士的知行,增收年貢,但並未解決財政的虧空。上任藩主毛利吉廣曾堅決推行藩政改革,重新丈量土地,甚至把年供外的雜稅小物成,楮木、鹽田等都算入村高,以增加石高,同時實現國產品專賣製,以補充財政之不足,但最後也不過是增收三萬石。
但這種極限壓迫手段,也造成藩內農民的普遍窮困,使得境內各地不斷發生百姓一揆即集體抗議或反抗)事件,百姓外逃也是屢禁不止。
直到毛利吉元就任藩主後,積極改善與橫關齊國人的關係,鼓勵藩內商人通過橫關從事轉口貿易和跨境貿易,從而帶來了大量商稅,這才使得藩內財政稍稍好轉。
然而,數年前,德川幕府開始借助國內社會思潮出現劇烈變動、各地武士和農人頻頻發生暴力事件,要搞“大政革新”,從經濟層麵,到社會管控,及至軍事革新,最後又隱隱透露出“撤藩立縣”的風聲。再加上近幾十年來,幕府對各地藩國屢屢減封、改封,乃至沒收領地,由不得諸多藩國大名為之警覺。
長州藩曆來為幕府所猜忌,更是經年打壓的主要目標,要是德川氏真是要實施所謂的“撤藩立縣”,無疑第一個開刀的對象就是他們毛利氏。
在財政稍微寬裕一點後,藩主毛利吉元隨即便開始著手加強藩軍的建設。通過各種渠道的走私,不斷積蓄武器裝備,最終曆時六年,建起了藩內這支一千五百餘人規模的火銃部隊,以此來對抗幕府。
“為了武家傳承,此番行商賈之事,亦不得不為之呀!”毛利吉元見家老平塚正男一臉窘迫的神情,微微歎了一口氣,苦笑著說道:“商賈之道,雖為賤業,但總比喜連川氏那般攔路索財之無恥行徑,要體麵幾分。正男,以為否?”
“主公……”平塚正男聞言,也是無奈地搖頭苦笑。
毛利吉元口中所說的喜連川氏,乃是足利氏的正統後代,藩祖為足利國朝,為足利尊氏後裔,世襲鐮倉公方,足利氏則又是源氏武士的重要一脈,地位崇高。德川家康任征夷大將軍,建立幕府後,自封為全體源氏武士的首領,自然要對足利氏多加優待,將喜連川氏“供”了起來,在關原合戰後,把下野國鹽穀郡喜連川地區定為喜連川藩。
喜連川氏自立藩以來,實力並不大,勢力更為弱小,頂多就是個“村藩”,石高都不足1萬石。跟其他諸藩一樣,藩內財政都很困難,收入持續減少,窮得是叮當響。喜連川藩的藩主是看在眼裏急在心裏,卻也憋出了一個妙計,那就是修路建舍。
雖然喜連川藩領地範圍小,但卻也是許多東北地區的藩國前往江戶進行參勤交代的重要節點,喜連川藩的藩主就把賺錢的算盤打在了這些參勤的藩國身上。
他下令修繕領地內的道路,在修好路之後,又在道路兩旁修建了許多官營宿場旅館),然後等著客戶入住。
還別說,他這一操作還真的提升了經濟,帶動了藩內的發展。但好景不長,漸漸地去江戶參勤交代的其他藩主們不走喜連川藩了,因為喜連川藩的食宿費用實在是太坑了。
按照傳統,在前往江戶的路上,藩主們需要進行大規模的“大名行列”,而這樣的“旅遊”成本非常之高,幕府也不給報賬,需要大名們自己承擔。本著能省就省的心態,許多藩主根本不願意在喜連川藩挨這一刀,畢竟冤枉錢誰都不想花,因此他們繞路都不願意經過這裏。
一看自己的收入直線下降,沒法繼續薅羊毛了,喜連川藩的藩主又想出了一個騷套路。
他在周邊放了很多眼線,每當有參勤交代的藩主隊伍要來之前,喜連川藩的藩主就會在村口坐等,歡迎各地藩主,然後邀請對方進入自己領地休息。
說是邀請對方到自己的領地休息喝茶,其實就是安排這些人去旅館住,然後給自己繳納高額住宿費。喜連川藩藩主的這一波騷操作可以說是非常不要臉了,屬於典型的車匪路霸,強買強賣了。
對於其他藩主來說,選擇繞路吧?喜連川藩的藩主都離開居所主動前來遠迎了,況且人家地位還那麽高,很是唬人,自己要是不去,多半會拂了人家的麵子。但不繞路湊活著住下吧,喜連川藩又屬實不當人,物價高得讓人肉疼,這弄得其他藩主和其身邊的藩士們下不了台,最後隻得憋屈地挨宰,喜連川藩因此收“過路費”收的飛起,氣得許多他國藩士們在背後咒罵不當人子,但又無可奈何。
不過,能收到錢,也是人家喜連川藩的本事,別管什麽要臉不要臉。
毛利吉元要是有這個便利,他也會做出這種事情。可惜,長州藩偏居日本西南,幾乎沒什麽參勤交代的藩主從家門口路過九州島上的藩國大名往往更願意乘坐齊國人的商船前往江戶參勤,而不是像數十年前那般經下關,通過長州藩領地),無法去薅羊毛。
不過,長州藩的邊上卻蹲著一個財神爺,可以通過齊國人的橫關城,源源不斷地輸入各種新奇商品,然後再轉手倒賣給內陸的各個藩國和幕領轄地,為他們毛利氏帶來了大量金銀貨幣,不僅有效支撐了藩政的財政穩定,還大大改善了地方民生經濟。
更讓毛利氏驚喜的是,近期橫關城的齊國人通過一個商人告知他們,可以為長州藩提供相應的武備支持,刀劍、甲胄、馬匹、火槍,乃至火炮,都可以以較低的價格獲得,用來武裝藩內軍隊。
當然,毛利吉元也知道齊國人此舉是不安好心,想借此機會染指長州藩內政事務,繼而推動整個西南地區的局勢走向。
那又如何?
最起碼,我們毛利氏可以籍此保住數百年的傳承,繼續維係長州藩的存在。
“主公,江戶的裁判使來了。”家老毛利宗樹匆匆趕到毛利吉元的麵前,神色凝重地向他報告。
“哦,德川氏終於派人來了。”毛利吉元眉頭一挑,沉聲問道:“那位裁判使帶來了什麽判決?”
“德川氏認為我們不該以主藩的身份欺壓支藩。”毛利宗樹滿臉的慍色,恨恨地說道:“他們不僅駁回了我們所有告請,還責令我們長州藩讓出那片河壩土地,並且要我們給予德山藩毛利氏支藩)……賠償!”
“……”毛利吉元聞言,臉色立時變得鐵青,怒目圓睜,“德川氏竟然這般……欺人太甚!”
“主公,我願帶五百武士,攻入德川藩,將他們的藩主執於你的腳下!”
“主公,德川氏如此欺我,斷不可忍!”
“主公,殺了德川家裁判使,讓他知曉我長州藩的尊嚴不可輕辱!”
“……”
隨侍左右的高級武士們手按刀柄,紛紛出言,大聲鼓噪起來。
“主公息怒!切不可……”平塚正男連忙出聲,就要勸誡毛利吉元勿要輕舉妄動。
“諸位,無需贅言!”毛利吉元揮了揮手,製止了群情激奮眾多武士,也打斷了平塚正男的勸誡,深深吸了一口氣,大聲說道:“此時,該發出我們毛利氏憤怒的吼聲了。若不然,在德川氏步步緊逼之下,我等武家,還有何尊嚴苟活於世!”
平塚正男聽罷,嘴巴張了張,最終還是明智地選擇閉口不言。
以我長州藩的實力,當能獨抗幕府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