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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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路又堵住了?”
潘廣峰在建業停留休整了三天,參加了數場地方官員、商人以及故交好友為他舉辦的歡迎晚宴,觥籌交錯之間,極盡應酬交際,其勞心費力的程度絲毫不亞於他在歐洲所經曆的某次艱難的外事談判。
盡管自己即將被任命為外交事務部尚書的消息尚未得到正式宣布,但作為北方政治經濟中心的建業,那些渠道廣布的地方大員和實力雄厚的大商人卻是早已獲悉,遂紛紛相邀飲宴,示之以好,從而得以結交攀附,彼此勾連,以期結成共同的利益聯合體。
在應酬完數場比較重要的宴請後,潘廣峰婉言推拒了後麵的邀請,準備盡早趕赴長安,覲見皇帝陛下和拜會內閣諸公。
當然,想盡快離開建業還有一個重要原因,那就是這裏氣候太過炎熱了,讓人待著十分不適。這才剛剛初夏時節,氣溫便超過了三十度,不管是戶外,還是屋內,坐著不動都要渾身冒汗,手中的折扇根本停不下來。
也不知道,在工廠裏的工人和眾多戶外作業者,是如何應付這種炎熱濕悶的天氣。
這要是工廠裏不配備幾台蒸汽風扇,怕是一個個要被熱得脫水昏厥過去。
11月18日,清晨九時,在留居建業的族弟潘廣泰陪同下,乘坐一輛豪華馬車,駛往火車站。
隨著建業城人口數量逐年增長,整個城區的麵積也在不斷向外延伸,大量的房屋和公共基礎設施也在不停的擴建和翻修,使得城市像是一處巨大的工地。
馬車從郊外的莊園進入城區時,道路就變得擁擠起來,交錯而過的軌道機車、爭相搶道的公共馬車和私人馬車、不時橫穿街道的行人、擠占道路的沿街攤販……,這一切都讓整個城市交通變得嘈雜而擁堵。
揮舞著警棍的巡警焦頭爛額的維持混亂的交通秩序,警哨聲、咒罵聲、嗬斥聲、抱怨聲……,響成一片。
在潘廣泰的連聲吩咐下,車夫連續轉換了數條街道,避開了幾個嚴重的擁堵點,但是在馬車駛入北城區距離火車站尚有兩三裏路時,很不幸地被堵死在一條不甚寬闊的街道上。
這是一條三岔路口,前方是一處城市廣場,即使平日裏聚集了不少攤販和前來淘貨的居民,但寬闊的場地也不至於會將整個道路堵塞。
但此時,廣場上圍聚了大量的民眾,還都表現出神情洶洶的樣子,似乎正在舉行一場大規模的集會。
“回東家,是附近一家皮革製鞋廠的工人在集會,聲討工廠主無故辭退工人,還克扣薪餉,導致他們丟了飯碗,沒了收入進項。”探明情況的車夫很快回來報告。
“工人想討說法,為何不直接找工廠主,反而聚集於馬路上,堵塞往來交通?”潘廣峰聞言,臉色不由沉了下來。
這堵在半路上,要是誤了火車,豈不耽誤我大事!
“潘大人……”車夫朝潘廣峰躬了躬身,恭敬地答道:“那些工人本來是找了工廠主去討說法的,可是被人家花錢雇來的護衛給打了出來,而且還以他們無端鬧事的借口,將他們未發的半個月工錢都給扣下了。所以,工人們心中不忿,便占了馬路,向周圍居民控訴工廠主的不公,想獲得大家的同情和支持,以逼迫工廠主讓步。”
“他們為何不去找地方官員處理此事?”
潘廣峰有些頭如鬥大,就為了些許工錢,就鬧成這般,像什麽樣子。
“……大人,那些工人興許是找了官人,但多半是不濟事的。”車夫小心地說道:“像這種隨意解雇工人、克扣工錢的事情,在城中的各家工廠和貿易商社早已是司空見慣了。就算報了官,也多半是不會管的。這雇傭工人和解雇工人,畢竟是工廠主自己所決定的事情,官府如何會插手其中?”
說來也是悲哀,在齊國以蒸汽機技術為代表的大工業生產出現以前,不論是在神州大陸,還是西方歐洲各國,傳統的雇主和工人間的關係可能還存在較為和諧的畫麵。一些手工業或者初級工場的雇主和工人之間還保持著私人的聯係,雇主還會稍稍關注雇工的生活,包括吃什麽、住在哪裏,等等。
而隨著蒸氣機出現以後,齊國的工人在雇主的眼睛裏慢慢就變成了一種工具。雇主在這個月找一百人幹活、付給他們一個月的薪水,覺得不滿意了,便會在下個月又重新找一百個人,把前麵那一百個人隨意地丟掉,好像是丟掉一百支廢棄的舊梭子一樣。
至於他們失業後會怎樣,是沒有人過問的,這些可憐的工人被拋進了毫無保障的生存狀態之中。
雖然齊國相繼頒布了《工廠勞動法》、《養濟保障法》、《勞工傷殘保護法》等諸多有關勞工保障的法令,但對於勞資雙方的關係處理,尤其是如何避免工廠主隨意解雇工人的問題,卻並沒有頒布相關約束性的法令。
可能在朝堂諸公眼裏,國內外市場供需兩旺,工商業發展也是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每一天都會有許多新的工廠和貿易公司建立,對人力的需求仿佛無窮無盡,即使工人被某家工廠解雇失業了,也能很快尋找到新的雇主。
若是你真的技能缺失而實在找不到工作,那也可以向地方政府報備,或者進入官辦的技能培訓所,接受一番技能培訓後,重新進入就業市場,或者報名前往海外領地,等待移民部的定向移民安排,成為帝國開疆者的一份子。
在我們齊國,連乞丐都沒有——即使有乞丐,也會被地方政府強行收容,然後裝船運往海外某個殖民領地,以充實那裏的人口怎麽會有失業的工人?
有沒有想過,是不是你自己不夠努力?是不是自己不夠吃苦?
可問題是,施政者的初衷和想法是好的,為那些失業工人設立專門的技能培訓所,使他們擁有一技之長,能在就業市場中獲得新的工作崗位。
但經過了這麽多年,所謂的官辦技能培訓機構早已變得麵目全非,有的因為缺少政府資金投入而關門大吉。而且,這些失業工人技能培訓所的學習條件也極為惡劣,被安排從事的勞動也極其繁重,讓眾多失業工人望而卻步,被稱之為勞動者的“預備苦力營”。
失了生計,沒了衣食來源,想要去政府所辦的福利養濟院免費獲得救濟,也是不太現實的。
養濟院僅接受失去勞動能力的殘障群體,以及尚不能實現獨立生活的棄嬰幼兒和孤寡失能老人。
至於有手有腳而且還處於壯年的工人,不論是男人,還是女人,根本就沒資格獲得養濟院的救助。
你一個壯勞力,就算去碼頭扛包,每天也能為一家人掙口吃的吧。
說白了,隨著大量工廠主和商人階層勢力的崛起,齊國的許多律法是較為傾向於有產階級,或者說是工商資本階級,立法的目的也改變了當年太祖時期濟貧濟弱的原則,而讓救濟變得望而生畏,更讓人難以獲得。
更多有關勞工的立法實質,是希望把所有的勞動力都變成“自由的”,勞動力的後備軍隨時充足,這樣在工廠主資本)需要時就能隨時接受使喚,而在資本不需要時又可以隨時被丟棄。
當齊國的經濟在不斷狂飆突進時,也造成日益擴大的貧富差距,整個社會也逐漸形成兩極分化,使得齊國社會隱隱出現某種程度上的社會撕裂。
目前,在齊國產生了這個世界上數量最為龐大的工人階層。雖然,他們還沒有意識到要去追求政治上的權利來維護自身的利益,或者藉此迫使政府製定和出台符合工人利益的法律,由此而改變工人悲慘的生活命運。
但他們卻在經濟上采取各種措施來保護自己的利益,包括組織工廠互助協會、勞動合作社、發動集體聲討抗議,以及……全體罷工。
數年前,發生在少梁府潯陽縣的數千工人上街遊行示威,雖然是某些試圖抗稅的不法商人所鼓動的,但也震驚了全國,更引得無數工人為之關注。
盡管,內閣政府和少梁地方官員以雷霆手段迅速平息了此次聲勢浩大的工人遊行示威活動,但這起事件的影響卻非常大,並以極快的速度傳遍整個國內。
後來,在一些社會“開明人士”的組織和鼓動下,工人們也跟著發動過小規模的街頭運動,要求工廠主遵守政府規定的工作時間、改善勞動環境、保護學徒工主要是剛滿最低用工年齡的少年學徒)和女工、提高工資待遇,等等。
出於政治壓力和地方輿論風評,齊國的地方政府在懲辦鼓動帶頭之人後,也往往會被迫“勸說”那些惹出事端的工廠或者商社,采取稍稍有利於工人的應對措施,以竭力平息工人的不滿。
其實,在齊國經濟高速發展過程中,也有不少社會學者在思考:經濟發展的目的是什麽?工業化的目的又是什麽?
如果經濟發展和工業化目的不是造福於整個社會,這種發展和工業化有什麽意義?
如果經濟發展和工業化的目的隻是為了造福少數人而傷害多數人,這樣的發展和工業化是不是不發生更好?
資本和商業經濟活動的目的是使價值增值,這隻有通過剝削壓榨雇傭勞動才能完成,勞動在消耗自己價值的同時生產出更大的價值,資本要占有剩餘價值才會增值,所以投入資本,使其能增值的首要條件是先占有勞動,即雇用工人。
齊國的工廠主資本)對於剩餘價值的追求是沒有止境的,他們衡量自己的增值額更是用利潤率來計算的。
如果工人能夠靠空氣維生,工廠主就不會發放工資。所以,工人必須靠一定的生活資料才能繼續生存,他必須得到一定份額的工資。這是利潤率的第一個限製。
如果工人能夠一直不睡覺,齊國的工廠主會讓他一直不停的勞動,可是因為勞動必須每天重複的進行,每天還必須要有足夠的休息時間,所以這是第二個限製。
勞動是精力和體力的消耗,消耗之後必須得到補充,這就需要睡眠,休息,娛樂。精力和體力的恢複時間則是利潤率的第三個限製。
第二個限製無法鑽空子,因為任何人的工作時間都有一個極限額。所以,齊國的工廠主們就在第一個和第三個限製上做文章,為了提高利潤率,盡量使工作時間延長再加上克扣工資。
當然,一些頭腦清晰的工商階層人士也知道,他們的生存和發展取決於工人階層的生存,或者說是可持續性剝削和壓榨。
如果工人都被折騰沒了,誰來為他們賺取利潤,誰來為他們開動機器,雙方之間應該互相寄生關係。
於是,代表整個工商階層利益的皇室和內閣政府便順承民意,曾陸續頒布若幹法律,限製工作時間,改善工人的工作環境和生活條件,一係列名義上的工人勞動保護法律體係也逐漸建立起來。
甚至專門為工人的子弟開辦了各種專業技術學校,越讓工人從小習慣勞動,對資本家也就越有利。
現在我們看見了,“狼”開始變得狡猾了,為了保證自己擁有長久的“食物來源”,必須保證一個健康的“羊群”,這對它自身的興旺最有利。
可作為單獨的工廠主或者商社東家,為了攥取更多的利益,一般會處於極端自私的階層本性,眼光不會看到那麽遠。
上述的各種限製會降低他們的商業利潤率,所以工廠主們一直在和政府做隱蔽而頑強的鬥爭。
這些貪婪又呆笨的工廠主們,不知道政府的良苦用心,所有這些保護工人一定權益的法律其實是為了讓他們得到更有生命的勞動力。
對於目前社會初顯被撕裂,變得非常不平等、非常不合理的諸多現象,許多社會精英和學者甚至包括一些工廠主的後代也會感到一種羞愧,對如此富裕而強盛國家的貧窮現象感到憤怒,更對工商階層集聚財富過程中實施無情的壓榨感到良心的不安。
他們希望糾正這種狀態,於是開始注意工人問題和社會貧窮問題,並對此做了許多社會調查,寫了大量調查報告,並通過著書、專欄將其公布。
這些調查在相當程度上揭開了此時齊國社會中存在的嚴重的貧窮問題、兩極分化問題,也暴露了工人階層所經受的各種苦難。
“給工人以體麵,給社會以公平,給皇室和內閣以和平”。
某個學者非常精煉地表述了對工人問題和社會矛盾的解決之道。
因為對於統治者來說,一個貧富分化的撕裂的社會,以及工人階層在體製外的持續抗爭,最終對自己是不利的。
自泰平後期間,內閣政府開始采取措施,試圖改善工人階層的生活狀況和工作狀況,進而能緩解社會矛盾和日益加大的貧富分化問題。
這個過程可能會經曆了很長時間,也涉及到許多方麵,是一個“係統工程”。
除了要解決工人的失業、醫療、老年問題外這些是普通家庭製貧、返貧的主要原因),還要解決工作環境問題、勞動安全問題、工作時間問題、工資待遇問題,等等。
此外,政府或許還要調節勞資關係、規範工資收入、化解勞資衝突。在製定和頒布若幹法律時,需有意識地要將法律的天平傾向弱勢群體,使他們多少能在不平等的社會關係中維護一點自己的權利。
此外,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方麵,就是工人階級的政治權利問題。
工人想要嗎?
帝國權貴階層和工商階層會給予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