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仁醫(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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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如其來的聲音將樓西月等人的思緒打斷。三人回過頭,看到的是一名身著青衫的男子立在那裏。
    青年長了張溫潤清秀的臉,身量略高,身形偏瘦,背著光走過來時,舉止尤為斯文。
    樓西月默默打量他幾眼,從對方的舉止與外貌上看,推測來者應當是藥商祁漣的賬房一類的管事。
    傅觀以審視的目光看了青年幾眼,旋即回頭給了玄淼一個眼神,問道:“這位是?”
    玄淼正要說話:“回王爺,他是……”
    話未說完,那青年便自顧自回答說:“回王爺的話,小人姓孫,乃是跟隨我家公子上京做生意的文書賬房。”
    孫管事道:“早就聽說朝廷特別指派王爺下江南平水患,今日得見王爺,實乃小人之幸。”
    他說著一口漂亮話,又將傅觀從頭到腳誇了一遍,這才說:
    “王爺勤勉愛民,縱然時疫泛濫,也不忘以身犯險,時刻關注時疫變化。南淮府百姓能得王爺如此悉心關照,實在是百姓之福啊。”
    樓西月:“……”她心想:這是不是百姓之福,我不知道,但你這張嘴倒是真的挺能說的,茶館裏頭的說書先生,都比不上這天花亂墜的胡謅的本事。
    另一邊,傅觀倒是顯得很淡定。
    他淡淡地“嗯”了一聲,繼而又不冷不淡地瞥了一眼孫管事,語氣和善道:
    “南淮府時疫如此嚴重,爾等雖為商戶,卻也本著赤誠的愛民之心,盡心竭力為當地百姓排憂解難,甚至不惜拿出自身家當,貼補病患。這是大功一件,著實應當好好嘉獎一番。”
    傅觀又緊接著問道:“你方才說,你家主子如今並不在此,那麽他現在何處?”
    孫管事笑著回答:“小人主子曾說,為咱們老百姓做事,就是為自己做事,正是理所應當,哪裏就算得上是大功一件呢。”
    他又說:“不過王爺既然要見咱們家主子,小人自然是該為王爺引見。隻是昨日主子走得匆忙,已收拾行裝在尋江鎮的愉賓客棧下榻歇息了。”
    “尋江鎮?”
    如此耳熟的三個字,樓西月不由得納悶想道:這還真是湊巧了,惜語和聞寂聲就在去往尋江鎮的路上。
    傅觀不露聲色地點點頭,道:“原來如此。既然這樣,那便隻能改日再會了——
    “此外,雖然時疫已經得到有效控製,但病患尚未完全治愈,這裏諸多事宜,可能還要勞煩孫管事你從旁協助。”
    孫管事:“那是自然。隻要有用得到我們的地方,王爺盡管開口就是。”接著他說:“那麽王爺之後如果沒有旁的事兒的話,小人就先告退了?小人還得給送藥去。”
    傅觀自是沒再留他,點點頭讓他走了。
    等對方走遠了,傅觀這才對玄淼說:“那個藥商帶來的人你都盯牢一些,看看他們是否有何異常之舉動——另外,再查查藥商的底細,我要知道他們的來路。”
    玄淼:“是,屬下明白。玄逸那邊已經暗中派人盯著了,到目前為止,尚未發現異樣。”
    “嗯。還有,你讓宋大夫到驛館來見我,有些事情,我得親自問一問他。”傅觀說:“你再安排下去,務必要密切關注後續時疫變化。等晚些時候,需將情況一一上報。”
    玄淼:“爺放心,屬下這就去辦。”
    話一說完,他就風風火火地做傅觀交代的事兒去了。
    傅觀和樓西月沒有在現場逗留太久,略微看過患者的病情之後,便先去了見了南淮知府。
    南淮知府交代的內容和玄淼的相差不大,區別在於,南淮知府專注於料理水患後續,以及如何安置百姓之事,對藥商的底細並未細細查問。
    傅觀從知府口中得知,如今城內淤積的洪水和泥沙已經疏散大半,再過不久,百姓便能悉數遷回城中。
    “隻要等時疫結束,這場天災就算是過去了。”南淮知府一麵擦汗一麵道:“這還多虧了那位慷慨相助的藥商,若不是他,時疫不會處理得這樣順利。”
    知府建議道:“王爺,您看咱們是不是該適當的做出些嘉獎?”
    傅觀道:“藥商那邊你不用管,此事有玄淼出麵處理。勞煩大人你這邊加緊疏散河水的進度,也好讓百姓盡快歸家。”
    “是、是,下官明白。”
    之後,樓西月將淮江府那邊帶來的藥材移交清楚,又指派了不少隨行的醫者大夫去隔離病區問診開藥,他們兩人將一應雜務辦妥之後,這才回了驛館。
    彼時亦是夜幕四合之時,樓西月卸去身上偽裝,換了身清爽著裝,與傅觀同在園中用膳。
    “你讓玄淼去調查藥商的來曆,是不是對他的出現有所懷疑?”樓西月一麵喝著湯,一麵問:“你認為他的目的不單純?”
    傅觀看了看她,見她嘴角還殘留著一滴湯漬:“一個樂善好施的商人,分明十分在意受染百姓的病情,卻在當晚去了與南淮府有相當一段距離的尋江鎮。
    “雖說這段距離還遠遠稱不上跋山涉水的程度,但也絕對稱不上便利。他有什麽原因要舍近求遠?這難道不值得懷疑麽?”
    聽見他的分析,樓西月認同地點了點頭:“此話不錯。另外,我也在想,他選擇在尋江鎮落腳,究竟是不是巧合。”
    不怪樓西月敏感,實在是這段時間所經曆之事,太過驚險——先是顯揚門的滅門案牽涉朝堂爭鬥,後有麟州富商參與琳琅閣陰謀,再接著是窮追不舍的江湖殺手。
    現在她聽見“商人”這兩個字,精神都不由得緊繃起來。
    她想得出神,卻在忽然間感到一側的燭光倏然一暗。樓西月扭過頭,隻見臉側挨著一方雪青色的帕子。
    傅觀捏著繡金桂的絲帕,輕輕在她臉頰便蹭了一下:“是否巧合,查一查便知。”
    樓西月:“……”
    她有時候挺搞不明白,傅觀這人的腦子裏究竟在想些什麽——
    “你做什麽?忽然間動手動腳。”說著,樓西月往一側躲了躲。
    她躲避的動作教傅觀微微一頓。他的手停在半空,旋即從一瞬間的愕然回過神來。他嘴角輕輕勾了一下,然後將絲帕丟在樓西月手邊:
    “喝個湯都能喝成一張花臉,樓女俠的嘴原來是個漏的,什麽東西都能噌在臉上。”
    聽見傅觀含笑的挖苦,樓西月倒是顧不上尷尬了,方才湧上心頭的別扭也在轉瞬間一掃而光。她拿開絲帕,偏偏不用:
    “在捉弄人這一方麵,王爺還真是一如既往。有時我會忍不住懷疑,王爺是否因為孩提時缺少玩伴,才會這般熱衷於開無聊的玩笑。”
    她認定了傅觀又在戲耍她,不由得瞪了他一眼:“還請王爺有事說事,不要做多餘且無用的事情。”
    傅觀誇張地“咦”了一聲,說道:“你說的話還真是傷人。給你擦擦臉而已,從前我也經常為府中的千裏馬梳毛,這不過是舉手之勞,是順手罷了,並無什麽不妥罷。”
    樓西月:“???”她睜大眼睛:“你拿我和你養的馬相比?”
    傅觀:“誒,我沒這個意思,你可別誤解我——我是說,兩者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你又何必因此而感到緊張?”
    他說得如此坦然,且毫無負擔,倒顯得是樓西月小題大做了。
    她深吸口氣,勸自己犯不著和傅觀生氣——傅觀嘴皮子厲害,又油鹽不進,歪理也能說成正理,跟他置氣實在是一樁虧本買賣。
    與其和傅觀吵架,倒不如實實在在打一架來得痛快。
    但樓西月沒心情跟他鬧了。
    於是,她匆匆兩口吃掉碗裏最後兩塊碎肉,和著雞湯咽下,然後起身就要回屋。離開前,她回頭丟下一句:
    “緊張?王爺未免太高看自己了。你又有什麽地方,值得我感到緊張的呢?”
    說完,她拿那塊絲帕按了按嘴角,旋即與甩手離去。
    兩人一動一靜錯身而過之時,樓西月小臂一揚,絲帕順著她的指尖滑落下去——
    帶著暑氣的風輕輕拂了過去,傅觀撇過視線,眼角的餘光落在肩頭上那一抹雪青色的光影上。
    他盯著絲帕一角的金桂,倏爾笑了起來,然後伸手一扯,絲帕就這樣被他牽在了手心。
    燭光搖曳,掌上柔順的綢緞上,似乎還殘留著絲絲餘溫。
    隱約中,傅觀似乎還嗅見空氣中浮動的隱隱暗香。好似絲帕上遺留著的氣味。
    他看著那帕子的目光溫柔下來,片刻之後,便將其放回袖中:“衝動了,好像又惹人生氣了。”
    ——但說實話,當樓西月向他扔下絲帕的瞬間,傅觀心中卻抑製不住一陣悸動。
    這樣的感覺十分陌生。
    傅觀並未將這抹異樣的情緒放在心上,總歸不感到討厭,能與樓西月這般保持朋友間的相處,豈不正好?
    在與傅觀、樓西月分道揚鑣之後,殘餘的護送車馬便轉道往尋江鎮而去。
    在外,班惜語仍是“宣平王妃”的身份,聞寂聲作為她的隨身護衛,自是陪伴左右,未曾離開半步。
    班惜語和他相處多日,過去數月的時間裏,兩人相互扶持,她對聞寂聲亦是十分信任,凡是有何需求,她都要與聞寂聲商討一番。
    於是,自打出了淮江府後,班惜語和聞寂聲說的話,簡直要比她和青霜說的話還要多。
    青霜將班惜語和聞寂聲的互動看在眼裏,越看就越是覺得心驚——她家斯斯文文、端莊賢淑的小姐,怎麽會與一名江湖男子這般親近?
    這、這是不是不太合規矩?
    於是,在某個得閑的時候,青霜悄悄拉住班惜語,欲言又止地說:“小姐,你和那個……和烏金傘,是不是走得太近了些?”
    雖說烏金傘聞寂聲是江湖上響當當的人物,也幫了他們不少忙,但是那到底是江湖中人啊。
    誰不知道,江湖人最是危險。
    更何況是烏金傘。
    聽說他在江湖上樹敵頗多,小姐又與他在一處,難保不會被烏金傘的仇家尋仇。
    倘若到了那時,豈非大事不妙?
    起先,能與班惜語重逢,青霜自是喜不自勝。但這會兒冷靜下來,細細想想,還是認為和烏金傘這樣的人走的太近,還是過於危險了。
    青霜有些擔心班惜語。
    她的憂慮完全寫在了臉上,班惜語一眼就看明白了她所擔憂之事。於是她道:“聞大哥是我們的朋友,與他走得近些,是理所當然。
    “青霜,我知道你在疑慮什麽,但我得告訴你,聞大哥不是壞人,他不會傷害到我。往後這樣的話,你可別再說了,好麽?”
    其實班惜語想解釋的不止是這些。
    她想,聞寂聲不僅僅不會傷害到她,更不會眼睜睜看著她為人所傷。
    雖然不太清楚這個確定的認知從何而來,但她相信聞寂聲,以他的為人,以他們之間的交情,他大概會不遺餘力地保護她。
    這或許就是所謂的生死至交的意思吧?
    聽見班惜語的回答,青霜怔了好一會兒:“……”她歎了口氣,道:“外出遊曆這一陣,姑娘當真變得不一樣了。”她笑了笑:
    “雖然姑娘以前也極有主意,但現在,姑娘說出的每一句話,仿佛字字句句都格外有重量,是能有震懾人的力量呢。”
    這個班惜語倒是意料不到:“是麽?”
    “是啊。”青霜笑著挨近她:“就方才,姑娘冷靜又嚴肅的模樣,實實在在將我震住了。我能料想得到,此番遊曆,姑娘收獲非凡。”
    聞言,班惜語不知想到了什麽,忽然笑得十分明媚:“確實是收獲非凡。”
    馬車外,聞寂聲策馬追上來,隱約間聽見她們主仆倆說話。他見班惜語麵帶笑意,便歪著頭湊過來問:“聊什麽呢,這樣開心?”
    班惜語搖搖頭:“沒什麽,閑聊而已……”
    兩人正說著話,忽然,車隊四周傳來一陣異常的動靜。隻聽道路兩側的叢林內簌簌作響,緊接著,幾名衣衫破爛的青壯年猛地冒了出來——
    “站住,站住!——”
    “都不準動!刀劍無眼,誰敢動一下,誰的人頭就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