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1 251 沒有不說離別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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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禪院直哉終於讓步, 做出要宣讀新式家規的樣子,江萊心下舒緩了不少。
前進的齒輪再度運轉,一切穩步推進著。
果然, 伏黑甚爾同樣猜到了那句突兀問題的正確答案。江萊視線掃過身側的鬼先生,心下給對方打了個勾。
身為前頂尖小白臉, 伏黑甚爾當然善於把控人心, 他早已看穿眼前局勢的波紋,給出了直哉最期待的、能夠卸下最後固執的回話。
盡管不一定是真實, 但沒關係, 反正在場的眾人都滿意了不是嗎?那麽真相便不重要了。
此時此刻,禪院直哉展開冊子, 他垂眸,嗓音攜裹些許滯澀的沙啞, 緩慢吞吐地低念上麵的文字。
“在明耀家徽之下,我, 禪院直哉,作為禪院家的新一任領袖, 在此麵對所有禪院人, 以家主的身份正式宣讀新式家規。”
史迪奇直哉爪子用力把住手中的紙冊, 他念出規則時的表情看起來非常僵硬。
“……男女平等, 婚姻自由……否定術式地位論……廢除尊卑製度……取消封建繼承製……”
禪院直哉精神仿佛一分為一,一部分讓他嘴上機械地念出這些新式家規,一部分分裂出來遙遙注視著眼前的這一幕。
我怎麽會、我怎麽會真的宣布這些新式家規?禪院直哉精神世界裏的自己抱著頭, 陷入某種自我質疑。這真的太瘋狂了。
這些顛覆性的規則, 當念出的那一刻,便會被家主繼承儀式下的會議室咒力記錄下來,留在家族史冊中。這是不可蒙混過關的一點。
等家族的人重新回來後, 自己會被那些家族的極端分子撕碎的吧,哪有某個家主像自己這般激進大膽?直接否定了原本的貴賤製度,這簡直、簡直——
禪院直哉原本是有些本能膽顫的,但在目光瞥見旁側滿臉淡定的半透明伏黑甚爾後,又冷靜下來。
不、他可不怕被撕碎,畢竟家族裏也沒多少人能夠勝過自己,自己可是特一級咒術師!
禪院家不會有比甚爾君更加優秀的人存在了,沒什麽值得畏懼的。
禪院直哉再度從偶像身上汲取了力量。
再說了……自己現在所作所為可都是為了禪院家!這一切都是為了把那個該死的陣法去除。至於現在看起來顛覆性的改革——改革了總比覆滅了好,對吧?
禪院直哉思緒百轉千回,最後有些自暴自棄地想。
不管、無所謂了,總不會有比現在這幅情景更差的未來了。
不就是改變個規則嗎,聽說外麵都是新式家規裏的樣子,那便和現世接軌好了。
所以自己這番操作……其實是幫助禪院家更好地和現世接觸!沒錯,就是這樣。
禪院直哉心下想。
至少,新式家規否定了終身製的長老團——此後不用看那些老家夥們的臭臉,也算是個好事。
腦海中思緒流轉,禪院直哉宣讀的機械般的話語從未停下,他已經來到了最後一段。
“……以上最新家規,自今時今日起生效。”
禪院直哉聲音艱澀、卻又有些沉重地擠出最後一句話,伴隨著他尾音落下,就好像有什麽東西也隨之剝離了。
史迪奇直哉念完整個冊子,將薄冊重重地拍在桌上。
他眼簾半垂,深呼吸一口氣,吐露道:“好吧,我宣讀完了——你贏了。”
他的既得利益,他的血脈尊貴,從此刻起便不再生效。好在他還有自己的實力,還有機會找回自己的身軀。也不算一無所有。
“你贏了,老妖怪。”
這番話語帶著些自暴自棄、此外還有某種不再掙紮與糾結的解脫感。
禪院直哉終於放棄了內耗,承認自己念出的新式家規。他抬起眼眸。
“你說錯了。”江萊棕眸平靜,他淺淺露出一個笑,“是我們贏了——贏了紮根腐朽的規則。”
禪院家族裏剛才便波動不休的奇特咒力,此刻更是愈演愈烈,宛若疾風驟雨裏的纖細草苗,在禪院家秩序新舊變動中扭曲著搖擺!
拉扯搖擺的咒力節節攀升,到達某個頂峰後開始崩塌,像是累積的砂礫石碓,向著一側傾瀉瓦解。
【貴賤】之塔的成立前提是禪院家族的規則和秩序,但這個前提條件現在已經被否定了。
本就被卡bug的塔再也無法撐住扭曲的力量,紮根於整個禪院家的頑疾陣法震蕩著,慢慢趨近於某種虛無。
禪院直哉隻覺得身上一鬆,自從踏入禪院家便感受到的不適終於消散。他繃緊的身軀也隨之舒緩下來。
“這是……結束了?”他下意識說。
“還沒有完全消失,但塔在慢慢崩塌。”鬆田陣平能感知出周圍空氣中咒力的波動,他電子屏幕上亮起一個禮袍撒花的動態圖片,伴隨響起的還有電子音,“gratuts!”
江萊同樣感知出【貴賤】之塔的消散,這是四方守塔中的最後一個塔了。
自此,那綿延已久的契約便解除,腦花和他的死忠手下們將不再擁有消耗他人命運的“不死”。
這是一個非常具有突破意義的進展,相當於斷掉了腦花的一個有力的臂膀!
江萊臉上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放鬆的笑容,他內心躍動著喜悅。但緊接著,他視線瞥見身側愈加透明的身影,那抹笑容便淡了下去。
旁側飄蕩的鬼先生神色如常,注意到江萊的視線,他偏過頭,唇角翹著,嗓音攜裹磁性,平緩道:“恭喜。看來你的目標取得了很好的進展。”
“……”江萊沉默半秒,沒有接話。他輕聲問,“你要走了嗎?”
“這是一件好事,不是嗎?”伏黑甚爾身上洋溢著某種懶洋洋的、卻讓人注目的氣勢,“我也實現了一直以來的目標。”
江萊內心其實明曉,走向最後的解脫,便是伏黑甚爾追求的終點。
伏黑甚爾被困在這個不屬於他的人間太久太久了,現在,他終於可以掙脫無形的枷鎖,奔赴自由的邊界。
理性上,江萊覺得自己應該為甚爾感到高興。但感性上,他還是忍不住別開視線,嚐試壓住胸腔中湧動的不舍。
伏黑甚爾是他在咒術界的第一個朋友。他們經曆了敵視、警惕、猜忌,再到勉強交談、攜手合作,最後終於敞開胸懷、承認彼此的陪伴。
從他最懵懂無知初入咒術界開始,到現在,已經過去了一段無比漫長的光陰。
即便伏黑甚爾沒有時時刻刻飄蕩於身側,但江萊知道,對方就在槐木牌墜之中沉眠著,若是有需要,他可以隨時出來。
看出江萊的沉默,半透明的伏黑甚爾視線稍停,他緩慢地、平穩地點出:“我早就死了。在與你相遇之前。”
“我早已迎來了我的結局,現在,我不過是坦然接受它。”伏黑甚爾唇角的傷疤隨著輕笑牽動起,“曾經與我而言,被困在人間的日子是苦難。但臨到此刻,我想,某種意義上,它也是禮物。”
“——你是使苦難化作禮物的人。”
伏黑甚爾很少說出這樣的話語,他的語速不快,言語從他喉嚨中低沉滾動滑出,恍若野獸的低喃。
江萊回望著半空中的鬼先生,隔了半晌,他笑了:“這不會是你每次離別前的套話吧?”
“嗯?”伏黑甚爾挑起一邊的眉,他聽出江萊的調侃,於是聳聳肩玩笑著回複,“當然不。甜言蜜語的套話可是富婆的專屬。顯然,你不屬於這一範疇。”
“但我也很有錢哦。多虧了你的賭運,我才能反向壓對那麽多次。”
“嗯哼,現在承認是我的助力了?少問你要了幾次投注報酬,真是可惜。說起來,不知道彼岸有沒有賭\場啊。”
“等等、事到如今你的關注點還在這裏嗎——”
”專注愛好,有何不可?”
兩人彼此短暫笑鬧,而後又迎來了一陣無言的沉默。
【貴賤】之塔土崩瓦解的趨勢不可逆轉,束縛著伏黑甚爾的力量一點點減弱,屬於亡靈的世界正在呼喚滯留已久的靈魂。
可以看到,空中的鬼先生愈加透明了。
旁邊,鬆田陣平一直安靜矗立著,他將對話的空間留給這對舊友。
而禪院直哉則沒那麽安靜了,他瞪大眼睛看著黑發男人的透明化,愕然喊道:“……甚爾君?!”
伏黑甚爾的表情無比坦然,他抬起眼皮,目光依然落在江萊身上。那道成熟的沙啞嗓音說:“沒有不說離別的故事。”
“我知道。”江萊呼出一口氣,平複心情,“你有需要我帶的話語嗎?我是說……嗯,帶給其他人的。”
他這裏暗指了伏黑惠。若是有需要帶話的地方,他可以幫忙。
伏黑甚爾拒絕了,他懶洋洋地拖長尾音:“不必了。活人有活人自己的路,我這個早就應該死去的家夥,還是不摻和了。”
江萊沒有多勸什麽,他尊重自己朋友的決定。於是,他微仰頭,注視著半空裏的鬼先生,真誠道:“還沒和你說——恭喜你,自由了。”
伏黑甚爾牽動唇角露出一個笑:“我收下了。也祝福你,能夠實現自己的目標。”
“我會的。”江萊點點頭。
“你會的。”伏黑甚爾說。
空氣中最後一抹咒力波動著,纏繞住伏黑甚爾的最後枷鎖隨風飄散。
已經幾近於透明的鬼先生視線落在前方,好似遙遙看向未來,也像是墜留在過去的某一處。
江萊原本以為他要在最後說些什麽,然而,伏黑甚爾在離別時刻卻什麽也沒說。
他隻是像曾經一樣,帶疤的唇角翹起,不明的笑意噙著,姿態慵懶又充滿爆發力。
鬼先生瀟灑地擺擺手,眉眼間是成熟的肆意和坦然。那道目光平靜地與江萊對視,最後慢慢錯開。
他沒有說再見,隻留下了背影。
日光穿過重疊的藤蔓剪影,落在地麵上,好似鋪出一條明亮輝煌的道路。
伏黑甚爾沿著這條光輝大道,坦坦蕩蕩地一路前進,走向他姍姍來遲的命運終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