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替換了一半,剩餘明天替換

字數:17507   加入書籤

A+A-




    防盜比例是80%

    道長起身, 一弓腰,朝本尊行了個大禮, 隻情真意切的說道:“本道名為一嵋,這幾位弟子都是我派下的小輩,名為一謹,一德,一行,一雲。”

    本尊 不鹹不淡的點點頭, 目光掃了過去,稍微在那個眉清目秀一臉恭敬的小弟子的臉上停留了片刻,稍微有些疑惑的朝一嵋道長抬了下巴, 問道:“你們九嶺可是隻收男兒的麽?”

    本尊記得, 當初那鴻雁創立九嶺深山一派的時候, 可是立下過門規, 隻收男兒,不收女子的啊。

    一嵋道長一愣, 忙點頭道:“師祖立下的規矩,我們九嶺神山一派自然是隻有男徒弟。”

    他回頭看了一眼一雲, 朝我溫和笑道:“想必仙君是想多了,一雲是半年前才拜入九嶺門下的。他生的眉清目秀, 身體又羸弱, 仙君將他認作女子, 也是自然的。不過我們九嶺神山入門之時須得驗身, 他的身份, 仙君大可相信的。”

    本尊心神微動,懷裏赤炎舔了舔我的手心,她抬起眼看著那個名喚一雲的小徒弟,眨了眨眼睛。

    見我目光落到他麵上,那個小弟子慌了一霎,又很快強作鎮定下來。他生了一副清秀的臉蛋,頭上束著木冠,被偌大的帽子蓋著,也不知道下麵該是怎麽一頭烏黑油亮瀑布般的發。

    趁著一嵋還沒有順著本尊的目光看到一雲的麵門上,本尊裝作無意的挪開目光,重新看著一嵋,問道:“話說那個船娘,是怎麽一回事?”

    本尊不想多管閑事,去拆穿這個女扮男裝混入九嶺的女徒弟。反正看一嵋道人對這個弟子十分信任,估計她自有什麽蒙混過去的伎倆。

    有些障眼法,騙騙凡人也就還行,要知道,天庭的白玨可曾是九重雲霄上,前無古人後無來者,自古幻術第一人,

    可她的幻術卻從來困不住我。

    赤炎在我懷裏伸了伸腿,換了個舒服的姿勢,眨巴著眼,水靈靈黑溜溜的眼睛把一嵋道長望著,一副擺好了姿勢就等聽戲的架勢。

    一嵋道長沒注意狐狸,隻朝我說道:“差不多是四個月前,碧連天渡口上突然出現了一個船娘。”

    一嵋道長繪聲繪色的講著,本尊與狐狸各自擺好姿勢,都一臉認真的聽著。

    碧連天,碧葉連天。這個渡口之所以叫碧連天,正是因為出了渡口三裏外,是一片荷葉連天的偌大湖泊。

    根據道長的描述,這個湖本來有個名字叫做鏡湖,周遭全是一人多高的青蒿。湖水清澈見底,魚蝦嬉戲,卵石遍地。這個湖是去往對岸天羽城的捷徑,有不少漁家靠劃船渡客和捕撈魚蝦為生,那時候的古青城可比現在繁華的多,街頭巷尾,漁販商家叫賣鮮貨的聲音此起彼伏。

    可不知多少年前,鏡湖裏突然出現了蓮藕。那些蓮藕在此處落地生根,沒過多久就占據了整個湖泊。起初,古青城的魚販船夫們還從湖裏打撈蓮藕來售賣,但後來他們才發現,自己打撈蓮藕的速度,根本比不上那些荷葉生長的速度。

    巨大的蓮葉遮住了湖泊下的光線,湖水裏碧綠的水草開始瘋長,整個湖都呈現一種鮮鬱的綠色。附近有膽大的孩子成群結隊的劃船去摘荷花蓮蓬,徹夜未歸。第二天,他們的父母托水性好的小夥子們結隊去尋找自己的孩子,才發現自己的孩子被荷葉蓮藕的根須纏在水中,已經泡的發白了。

    漁家們再也不敢去湖中打撈魚蝦,孩子們被告誡遠離這片吃人的湖泊,原本沿著渡口開設的驛站全部關門,因為沒有人再敢走水路捷徑去往天羽城。

    古青城的百姓們這才發覺這些蓮藕的恐怖之處。它們瘋狂的生長速度已經超出一般的草禽。起初鎮上的百姓們憤怒不已,由官府領頭,他們將自己家用的蠟油全部倒入湖中,在一個陽光正好的日頭裏,不惜一切代價的點燃了整個湖泊。

    火焰席卷了一切,包括那些瘋狂生長的蓮藕。大火燒了三天三夜,整個湖麵上都是黑色的灰燼,沒有任何蓮葉能在這種鋪天蓋地的大火麵前堅持不倒。

    但是,當第二天黎明破曉,居住在渡口岸邊的百姓們一早起床時,他們便再次望見了昨日那在大火中化作灰燼的連天碧葉,重新生機盎然的占據滿了整個湖泊。

    湖麵上還殘留著昨日燃燒後的灰燼,這些新長出的荷葉有著偌大的圓盤,粉色紅色白色的荷花各色盡有,在那素枝上還有不少新生的菡萏。

    古青城的百姓們這下對鏡湖徹底死了心。他們廢棄了渡口,去往天羽城的路隻剩下旁邊的車馬道。魚販船家們準備將漁船售賣,可這種情況下,在他們還沒得來及將告示張貼出去的時候,他們的小船就已經成了那些被蓮藕根須纏繞拽入水中的沉船。

    自此,鏡湖改名為碧連天,裏麵的蓮藕雖然瘋狂生長,卻沒有長到岸上來。古青城的百姓們驚恐憤怒了好幾年,但之後慢慢的,也就習慣了不再踏入碧連天的生活。

    碧連天是一片吃人的湖泊,到如今,它裏麵得荷葉已經茂密得幾乎沒有一絲縫隙。大家都相信,沒有一個人能平安的從碧連天裏全身而退。

    聽到這裏,本尊略一沉吟,隻問道:“事物反常必有妖,你們九嶺神山一派,就沒有派人來看過嗎?”

    一嵋道長正講到興頭上,聽我這麽一問,隻說道:“自然是有的。雖說碧連天的出現是在百來年之前,但是那時候我們九嶺一派的師叔師兄們,都是去看過的。可惜那偌大一個碧連天,從這頭渡口到對岸得天羽城近乎三百裏,沒有妖氣,他們也瞧不出個所以然來。告誡了附近的百姓們莫要輕易下湖之後,隻得作罷。”

    本尊點點頭,懷裏得赤炎一副聽八卦饑渴難耐得表情,用毛茸茸得小爪子撐起半個腦袋,聽得聚精會神。

    一嵋道長繼續道:“但是就在數月之前,這個碧連天的渡口上,卻突然出現了一位船娘。”

    那是一個嬌滴滴的小娘們,赤著一雙白生生的玉足,用竹篙撥開兩邊茂密的蓮花,點一點水麵,站在船上,就跟碧連天裏百裏蓮花養育出來的妖精一般。

    是個攝人心魄風情萬種的小妖精。

    起初岸邊的百姓們都嚇了一大跳,眼看著她從碧連天裏密不透風的蓮花中撥著竹篙,點一點水麵,撥開兩邊荷葉,將那一葉輕舟停在岸邊。

    百姓們可真是嚇壞了,那船娘卻不在乎,她用手指繞了一縷發,白膩的指尖纏著黑發,美的讓人挪不開眼。

    她說她是從對岸過來的船娘,自小就生活在在這條船上。

    她來這裏,是為了找一個人。

    古青城的百姓們又不是傻子,這吃人湖裏突然蹦出來一個嬌滴滴的船娘,不是妖精就是鬼魅。麵對百姓們的驚恐和質疑,船娘倒也不放在心上,日日就呆在她那小船上,隻是偶爾會在船頭燒一壺小酒,溫一溫涼菜,悠然自得的在那碧連天裏撐著船來,撐著船去。

    後來,那個船娘消失了幾天。鎮上的人以為她走了,可沒過幾天,她又回來了。船上還載了個客人。那個客人是古青城的一位書生,他的妻子因為疫病歿了。

    他有急事趕去天羽城。這個書生倒也是不怕死的主,他於夜深時來這渡口,找到這位船娘,求她載一載他,去見妻子最後一麵。

    那書生下了船,平平安安的回了古青城。這件事一傳十十傳百,有膽大的漢子們坐上了這船娘的船,那個船娘也不以為意,隻笑笑,拿手指將散亂的發絲撥在耳後,一點竹篙,一劃水麵,穩穩的就沒進碧連天無窮無盡的接天蓮葉裏。

    船娘一點竹篙,小船在密集的荷花下七歪八拐,還真的遊到了天羽城對麵的渡口。那些年輕氣盛的小夥子們欽慕船娘貌美如花,時常找些新鮮玩意送與她,那船娘但笑不語,她說,她生來便是五行木豐,興許是與這片荷蓮投緣,所以碧連天才放了她一條生路。

    狐狸尾巴顫了個尖,本尊抱著她,半響才道:“我不會有事,你本不必跟下來的。”

    她在我懷裏,淚光盈盈,抬起頭來,眼神真摯溫存,半響才抬了爪子,繼續緩慢的寫道:“你也本不必救我的,在辛夷山,在古青城。”

    她頓了頓,水汪汪黑溜溜的眼睛望著我:“我這條命是你的。”

    本尊啞然,不覺擼了她一把毛。

    我環顧了一下四周,這是一個四四方方的石室,約莫三丈高,三丈寬,房間中的正中央放著一方石桌,其餘的地方皆是空無一物。

    本尊粗略抬頭算了算,我閉眼了三息,石室約莫是在碧連天下三百尺處,應該是原來的水君住處。至於水君住處為何空無一物,我想應該是之前的碧連天太過強盛,已經將這裏原本的水君趕走,他走時,該是搬走了這水君居裏所有的東西。

    前麵有一扇門,黑漆漆的洞口也不知道是通向何處。我在這石室裏左右看了半天,理所當然的就順著那扇門往前走去。

    通道裏寒氣逼人,本尊單手抱著狐狸,另一隻手手指上燃起一團丹青火,將四下都照亮起來。這是一條見不到盡頭的暗道,光滑的四壁似乎用奇特的玉石打造,質地光滑細膩。

    我想無論是哪一方的水君,可能都沒有那麽好的閑心,來在自己的水君居後麵修這麽個奇奇怪怪的玉甬道。

    而且還是不點燈的玉甬道。

    丹青火燃盡世間萬物,如今這一道丹青火被我拿來照亮前路,實在有些大材小用。狐狸躍上我的肩頭,站在我的肩膀上,伸了爪子,好奇的去扇風,想試試能不能將它吹熄。

    眼前玉甬道漫漫不見盡頭,我也就由著赤炎去了。她站在我的肩頭,細膩的白色狐狸絨毛在我的發絲旁蹭來蹭來,弄得怪癢。

    她自己倒是沒發覺,還樂嗬嗬的去用爪子扇風,閑來無事,這玉甬道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是個盡頭,本尊思忖了片刻,開口問道:“你今年,多少歲了?”

    這修建在碧連天水底的通道遠遠的看不到盡頭,倒不如和赤炎聊會兒天打發時間。赤炎愣了一下,縮了前爪,伸出四個爪子,想了想,又縮了一根。

    我心下了然,說道:“那我是要比你大十來萬歲,我已經十四萬歲了。”

    赤炎看著我,看著自己的爪子,再看看我的臉,一臉呆滯。狐族本就不長壽,至多不過六七萬歲的壽命,我這十四萬的年紀,在她們族裏,怕比起最老的老人都是兩倍長。本尊繼續開口問道:“你們青尢一族,這些年可好?”

    我想我一個青尢的罪人,在天命錄上都寫著的魔頭,來問這句話實在有些欠妥。但赤炎卻毫無異色,她點點頭,在我手心寫道:“很好。”

    她看了看我的臉色,又寫道:“青尢山裏,立了白玨先祖的玉石像。”

    本尊心裏一動,臉上卻波瀾不驚,問道:“立了她的玉石像?所為何?”

    這世上能立像雕廟的神仙,一隻手都能數過來,青尢會立白玨的玉石像,未免也太過離奇了。她雖然是青尢裏一代風姿卓絕不世出的美人,替青尢掙盡了臉麵,可她到底出身是山野白狐,青尢裏那麽些愚昧的老古董們怎麽可能同意給她立像?

    赤炎仔細的觀察著我的表情,她看我麵色冷淡,這才放下心來,在我手心裏慢慢寫道:“東烏帝君心悅白玨仙子,在她死後便為她在青尢山裏立了玉石像,以作思念。”

    原來是隻手遮天的東烏帝君,他若是提了為白玨立像這件事,這世上還有誰敢不允呢?

    我不由得冷淡道:“他若是思念白玨,為何不將那玉石像立在他的東烏天宮裏,反倒立在青尢山?他怕是癡情癡錯了地方,倒讓整個青尢都得替他作那榜樣。”

    赤炎繼續寫道:“並非東烏帝君刻意將白玨仙子的石像立在青尢,而是白玨仙子的所有玉石像,一旦離開了青尢,就會碎裂。我聽族裏的長老說,當初東烏帝君百思不得其解,他召來了天庭最巧妙的巧匠,照著白玨仙子的畫像雕刻出玉石像,可那玉石像一旦離開了青尢,便會莫名其妙的碎裂。到最後東烏帝君也歎息了,他說定然是白玨死後依然記掛著青尢的萬千狐族同胞,舍不得離開青尢。所以到最後,東烏帝君便不再強行挪動那玉石像的位置,將它留在了青尢。”

    我想起白玨的模樣,她微笑的時候是一種模樣,她顰眉的時候又是另一種風情,一言一動,風情萬種儀態萬千,我知道這世上是不會有人能將她的風韻神情描摹下一分一毫的,與其說是白玨思念青尢不願離開,還不如說是白玨怕那工匠雕刻的玉石像太粗糙,怕搬出去露於世人麵前會毀了她的絕世傳說。

    赤炎聽我這麽說了,不由得瞪大了黑溜溜的眼睛,甩著尾巴,興奮寫道:“真的嗎?不知道那個白玨該是怎麽一個美人,能把東烏帝君都迷得神魂顛倒,我聽說當初東烏帝君為了娶白玨仙子,還拒了上一代天界戰神的婚事呢!”

    本尊頓時老臉一黑,咳了一聲,臉一拉,說道:“上一代戰神就是我。”

    赤炎眼睛圓溜溜的,吐了吐粉色的舌頭,狡黠的甩著尾巴,寫道:“原來是真的啊?以往我還不相信呢!”

    看著赤炎同情的小眼神,本尊瞬間被萬箭穿心,胸口一陣絞痛,赤炎看似天真無邪,其實裏麵全是黑的,被她這麽一套話,本尊覺得當年丟人的事都被她翻了個底朝天。

    幸好丹青火火焰呈現淡青色,不然她又要看到本尊的臉色更黑了一點。赤炎聽了這勁爆八卦,一臉心滿意足,趴在我的肩頭上,伸了粉嫩的小舌頭,得意洋洋的安慰我:“沒事,東烏帝君看不上你,我看得上你。”

    本尊覺得自己臉應該和人間燒飯的鍋底一個色了。

    她這番話說的我與那沒人要的棄婦一個德行,尋死覓活哭哭啼啼的求人婚娶,本尊是那麽不成器的人麽?

    赤炎寫字的時候,小爪子撓動我的手心,毛茸茸的絨毛劃過我的肌膚,嫩呼呼的肉墊觸感十足。本尊朝她一望,又問道:“你為何會被魔神抓住?”

    赤炎的爪子凝固了一下,她慢條斯理的寫道:“魔神說我像一個人。”

    我繼續問道:“魔神說你像一個人?像誰?”

    赤炎抬頭,眼巴巴的看著我,她的眼睛又大又亮,長長的睫毛像是蝴蝶的羽翼一樣忽閃,尚且還是狐狸形態,她便是已經是個出類拔萃美貌出眾的狐狸了。

    她才抬了爪子,準備寫,前方突然傳來一陣輕柔縹緲的歌聲。

    歌聲虛無縹緲,聲音柔嫩溫柔,像是一個滿懷心意柔情蜜意的少女在思念心中的戀人,低聲婉轉的述說著思念之情。

    本尊手上的丹青火悄無聲息的熄滅,抱著狐狸隱入了黑暗中。

    天剛亮,一雲便敲了本尊的房門,在外溫聲細語的請本尊起床洗漱準備同她候在外的幾位師門出發。

    昨晚狐狸也不知道被一雲抱到哪裏野去了,半夜裏從門縫裏溜回來,鬼鬼祟祟的含了顆糖葫蘆,硬要往我嘴裏塞。本尊猜想她多半是從一雲那裏撈的油水,嫌她含在嘴裏半天淨是口水,往床裏翻了個身,抿了唇,不接。

    赤炎也是個認真的主,她也折騰,翻來覆去硬要懟進本尊的嘴。本尊尋思半天,用手捂住嘴,擺明了嫌棄。她一臉傷心欲絕好久,半響自己吞了糖葫蘆,趴在我懷睡了。

    本尊醒的也還算早,聽到一雲來敲門,當即起身開了房門。門外一雲一臉恭敬,朝我一側身,讓出身後幾個人,隻道:“師叔們就在外麵等候著。”

    本尊點頭,往樓下走。赤炎從床上翻個身,一溜就跳下床,跟在我腳邊也溜出來,白絨絨的嘴邊還有點點紅色的糖砂。

    店小二已經不見了,估計是一嵋道長把這個店給包了下來,作為本尊與他們降妖除魔的營地。本尊覺得這樣大費周章實在不必,但一嵋道長堅決認為有這個必要,他怕店裏有客人剛好就趕著船娘那班船,若是從我們這裏聽了些口風去,再與那船娘一說,打了草驚了蛇,那就功虧一簣了。

    本尊還惦記著那店小二身上的枯木纏心咒。但再一想,這纏心咒要怎樣施展,本尊也沒見過,惦記也是白惦記。

    一嵋道長正和他的其餘兩個小道士坐在一張桌子前,一臉嚴肅。看到我下樓,幾個人皆是一番起身,一番噓寒問暖,大抵就是昨夜睡好否,昨夜修道否,昨夜可感妖氣否。

    本尊不鹹不淡的答了,坐在一方椅子上。赤炎倒是動作快,我這屁股才剛落座,她便躍了上來,挑了個舒服的姿勢坐下了。

    一嵋道長聽到我的回答,表示很欣慰。他表示古青城窮鄉僻壤,客棧又小,原想莫要虧待了仙君我才好。

    一雲又來到身後站立,一副盡心侍奉我的模樣。一嵋道長朝本尊恭敬笑道:“那就有勞仙君了。”

    本尊矜持笑笑,官話說的一溜一溜的:“除妖降魔,本就天職。舉手之勞,何足掛齒。”

    不過半柱香的功夫,本尊和眾人便來到了渡口邊。

    之所以走得這樣快,是因為一嵋道長早就在門外備好了馬車。本尊抱著狐狸,一雲跟在身後上了一輛馬車,其餘的人上了後麵一輛馬車。

    赤炎快活的很,也不知道昨天是跑到哪裏尋歡作樂去了,今天活潑異常,一會兒去拽我的袖子,一會兒又去跟一雲搖線團。本尊眯著眼假寐,其實卻是在偷偷的觀察著麵前這個一雲。

    本尊總覺得這個一雲不簡單,就像一嵋道長嘴裏那個船娘一樣,來頭不小。

    我想知道,她這麽費盡心思藏著女兒身,混進九嶺神山,到底是圖什麽。

    若是想要摧毀鴻雁當年費盡心血建立的九嶺神山一派,本尊閑來無事,也樂嗬看這個熱鬧。反正當年我欠鴻雁一個人情,若是要替他的門派擋下這一劫,也當是還九嶺這個情。

    本尊可最是不喜歡欠人人情。

    馬車一路搖晃,不過一會兒便到了。碧連天不愧是碧連天,遠遠看去,荒廢的渡口四周的民居大多都破敗了,周圍的人家估計都在鏡湖成為蓮藕鄉之後陸陸續續搬走了。

    木質的橋岸渡口從岸邊延伸,橋岸約莫三丈長,青白色的木質竹板已經有些頹敗的痕跡。兩邊修著圍欄,旁邊的扶欄上生著些青苔。

    碧連天是一片望不見盡頭的蓮藕水鄉,如今時辰還早,薄霧未散盡,蓮花的清香在晨霧中彌漫開來,分外清甜。碧綠的圓盤葉上凝著晶瑩剔透的水珠,碩大肥美的蓮蓬在流轉的露珠裏,從蓮葉間露出半個頭,引得人喉頭聳動。

    真是人間美景。本尊看過萬裏浮霞百世風光,這般美景已算不勝收。

    可誰又知道,這是片吃人的湖呢?

    本尊上前往橋岸渡口走,一行人緊隨其後。狐狸在本尊懷裏,抬著頭看那美景,她興許是有話要說,爪子指了指那蓮蓬,一雙水眸汪汪的就把我殷切的盯著了。

    本尊擦了她嘴邊的紅色砂糖,往前兩步,薄霧中,突然顯出一個朦朧的輪廓來,不高不矮,看上去約莫是個男子。

    似乎有人已經捷足先登了。

    其他人應該是也看見了那個薄霧裏的影子來。一嵋道長與其餘三人麵麵相覷片刻,又抬眼看我。本尊淡聲道:“無妨,不過是個凡人,興許是來搭船的百姓。”

    往前走了兩三步,那個薄霧裏的影子聽到聲響轉過頭來,一臉驚訝:“客官?你們怎麽在這裏?”

    本尊一時啞然。竟然是店裏的小二。

    他如今就站在那渡口的最邊上,身後就是繁密的連天碧葉。繁花清香,一嵋道長也有些驚訝,隻道:“你在這裏做什麽?”

    店小二今日換了身衣服,青藍色的長衫,穿在身上還有幾分俊俏。他朝我客氣的笑笑,隻說道:“幾位客官,你們是來等船的麽?”

    本尊不動神色的看了看他身上的纏心咒,隻點頭道:“怎麽,你也來乘船?”

    店小二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臉上表情分外淳樸。他朝我不好意思道:“我,我倒不是來等船的。隻是我與錯姑娘有個約定,今日早晨要在這裏等她。”

    本尊的眉心跳了跳,本能的察覺有些不對,但還是不動聲色的朝他說道:“錯姑娘?你說的可是那個船娘麽?”

    店小二的表情更加不好意思起來,他朝我羞澀的一笑,答非所問,隻說道:“說來也是小的遇了客官您這個貴人,小的是個沒出息的人,手裏也沒有什麽銀兩,以前總想著,怕錯姑娘跟了我,讓她受了委屈,但現在小的有了些小錢,就想著帶錯姑娘回小的老家,帶去給我母親看看,也不知道錯姑娘願意不願意。”

    身後一嵋道長聽了他這番話,放下心來,似乎在和一雲說著什麽。本尊朝他走近一步,兩人相隔不過七八步,他卻仿佛置身於一層迷霧之間,恍恍惚惚看不清人的麵容。

    本尊微微挑了眉梢,道:“你先過來再說。”

    店小二朝本尊露出一個模糊的笑容,隻說道:“客官,謝謝你的金子,我該和錯姑娘回家見我母親了。”

    本尊還未來得及說話,他的身影似乎真如同風中的飛沙一樣消散了。本尊飛身掠步,往前五步,空氣中雖有霧氣繚繞,但地上卻已經明明顯顯的擺了一具尚且溫熱的屍體。

    本尊一時凜然。

    那就是店小二的屍體,他躺在地上,大睜著眼睛,嘴角還有一絲尚未凝固的笑意,眼裏的驚駭就停留在未曾消散的瞳孔之中。

    開腸破肚,血流遍地,那原本該好端端躺在胸腔的一顆溫熱的心髒已經不見了。

    那原本在心髒處的纏心咒也跟著那顆心髒不見了。

    屍體還是熱的,這顆心出來的時間至多不該超過十息。

    一嵋道長和幾個道士也湊了過來,麵色驚訝。本尊單手將狐狸遞給了一雲,抬眼望向這一整片碧連天。

    碧葉搖晃,蓮花生香。這世上興許有障眼法能擋住本尊的神識一時,但再怎樣,也別想擋住本尊一世。

    一嵋道長一臉凝重,隻說道:“該是在我們踏上渡口那一刹那,那個船娘便挖了他的心髒,我們所見,不過是他的殘魂——那船娘的速度太快了,幾乎是悄無聲息的就潛入了這碧連天。仙君,你意下如何?”

    他有些焦急的看向那一片碧連天,就算能確定船娘挖心凶手的身份,但是她如今逃入了這碧連天,就算告誡了兩岸百姓莫在相信這個船娘搭乘她的船,可是又怎麽保證她不會去下一處河岸害人呢?

    一雲也半跪在那個死去的店小二身邊,她抱著狐狸,望著那具死不瞑目的屍體,臉色蒼白,眼裏露出了一種奇異的,甚至是痛苦的眸色。靜默了半響,她隻默默的將那店小二的眼睛合上,退到了旁邊。

    本尊看著那一望無際的碧連天,終於輕輕道:“你可知碧連天有多深?”

    湖過三百尺,自當有水君。可惜這裏占滿湖水的碧連天根葉繁密,怕是連湖底的水君都已經被它們給逼走了。

    本尊倒是好奇,這些碧連天下麵,到底是什麽。它們這麽不分日夜生生不息的生長著,不惜裹住兩岸百姓的累累白骨,它們到底在掩藏著什麽?

    本尊走到了渡口邊緣,抬手,頃刻間,麵前的數畝蓮葉繁花在青色的火焰中漸漸化作飛灰。那青色至純的火焰四下燃燒,遇風則燃,遇水則燃,遇氣則燃,如同一滴水滴入平靜的水麵,火焰像波紋一樣向四麵擴散開去,焚燒盡一切它所觸碰到的生命。

    身後的一嵋道長和幾個道士目瞪口呆,他們似乎被眼前這這一幕給震驚著了,直勾勾的看著那青色無聲的火焰鋪天蓋地的將湖麵上的一切生命燃燒殆盡,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凡人畢竟是凡人,親眼見到這樣威力巨大的法術,有這般反應,也算是在情理之中。

    本尊也不是會輕易用這一招的。

    數萬年前,天界重華女戰神成名一戰,一手丹青火燃盡魔族千百魔獸,那火實在是太具有辨認性。

    青色,無聲,燃盡天地間一切。

    但是我想,這些凡人,這些九嶺神山的弟子們,就算是聽說過本尊的傳說,但是也不會輕易就把本尊認出來。畢竟赤炎說過,在仙界的司命簿上,本尊已經是天地間的一縷殘魂了。

    風起,吹散麵前數裏迷霧。淡青色的火焰往遠處蔓延開去,一雲的臉色蒼白,搖搖欲墜。赤炎從她懷裏,不明就裏的看著她。

    本尊沒有看到那個船娘的身影,她興許是逃到了水麵之下。水下別有洞天,碧連天興許對旁人,甚至是神仙來說,都是有去無回的險惡魔窟,但對本尊來說,都不是什麽難事。

    本尊拂了衣擺,往水麵沉下去。

    赤炎掙脫了一雲的懷抱,她衝了過來,躍入我的懷中。本尊還未說話,她便伸了爪子,在我心口,隔著一層柔軟的布料,輕輕寫道:“同生共死。”

    本尊閉著眼沉入水中,睜開眼時,已經落入一方石窟之中。

    赤炎窩在我的懷裏,抬起眼來看我,她的眼裏似乎有一點點的淚光。本尊低下頭,看著她,問道:“你剛剛說什麽?”

    她似乎以為這碧連天是有去無回的地方,就像這陰森森的石窟一般,都是去了再沒有命回來的無底洞。

    她很小看我,小看這世間曾經叱吒風雲號令九霄的女戰神,可她還是跟著我,義無反顧的下了這碧連天。

    赤炎水汪汪亮晶晶的眼睛看著我,半響才咬了咬唇,狐狸形態,小心翼翼的抬了爪子,在我心口,一字一句寫道:“同生,共死。”

    本尊單手抄起狐狸,空出來的右手單持銀光閃閃的衝天戟,靜靜的盯著遠方那團洶湧而來的黑雲。

    黑雲瞬息萬變,黑雲來勢洶洶,眨眼即到眼前。

    本尊屏息凝神,如臨大敵。紅眼狐狸蜷縮在我懷裏,原本的得意洋洋的臉上頓時垮了下來。它緊盯著那方黑雲,麵上一陣凝重,還流露出一份害怕的神情來。

    那鋪天蓋地的黑雲裏,猛然的踏出一隻黑色蟠縭紋的戰靴。樊籬站在風中,輕輕的揮了揮手,將那周圍旋轉咆哮的黑雲盡數揮散。

    動作瀟灑,舉止優美。

    背後十萬山河,天際九霄,都襯不出他的英姿颯爽來。

    本尊醉心美色,但尚且還有那麽分理智。樊籬溫柔款款,不動聲色的看了一眼我懷裏抱著的紅眼白毛狐狸,隻朝我關切問道:“九........重華,你醒啦?”

    紅眼狐狸偷偷摸摸的從我的懷裏探出半個腦袋,小心翼翼的看了看我。顯然,她不知道我是什麽來頭,能讓樊籬如此畢恭畢敬的問好。

    本尊將衝天戟稍微放了放,騰出一隻手來撫了撫小狐狸的脊背,她似乎十分受用,大敵當前,還伸出粉紅色的小舌頭舔了舔本尊的手。

    樊籬的眼眸緊了緊,但卻還是溫柔款款,隻看了眼我懷裏自動賣乖的紅眼小狐狸,朝我笑道:“找了許久未曾找見,原來是跑到你這裏來了。”

    他不動聲色的看了眼本尊背後跪了齊刷刷一片的眾妖,隻挑了挑眉,朝那些脊背發寒額頭滴汗的妖怪們說道:“在這俊疾山找了這麽半天,一隻狐狸都找不到。還是勞煩重華殿下來替你們動手,你們好能耐。”

    帶頭的那個背闊斧的妖怪連忙磕頭認錯:“殿下息怒,殿下息怒!我們也不知道這位殿下是從哪裏冒出來的,她抱了娘娘便走,屬下們一時不察,心裏發急,才會冒犯了重華殿下。”

    說著,他又偷偷抬起一分頭來,偷偷摸摸的看本尊,似乎在回想我到底是什麽身份。

    喲謔,三言兩語,本尊就變成替他找狐狸的下手了,這場子倒是圓的快。

    他既然都這樣說了,本尊若是再不把狐狸拱手讓他,實在有些不識抬舉。我抱著狐狸,隻朝他回了個笑,悠閑道:“這是你的妃子?”

    樊籬點點頭,笑的風流倜儻。紅眼狐狸頭搖的跟撥浪鼓一樣,又伸出一隻爪子抓住了本尊的袖子,一雙眼泛紅,似乎又要滴下淚來的形容。

    本尊繼續悠閑道:“她這樣子,怕是不怎麽想要跟你一起啊?”

    樊籬笑容凝固了,陰沉沉的盯著狐狸看。紅眼狐狸雖然怕他,但是身後有我撐腰,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些狐假虎威的模樣,也不甘示弱的瞪回去。

    本尊心裏擼著紅眼狐狸的白毛,心裏卻有些不是滋味。在我叛出天庭成為一方魔尊之前,我曾與樊籬有過一場大戰。

    我記得,那時樊籬才剛剛涅槃,本戰神率領千軍萬馬,將他圍在其中好一陣圍毆。這邊七十二位太白星助陣,風雨雷電四位天神為本戰神擂動戰鼓,下麵的蝦兵蟹將們全都纏鬥在了一塊,就剩下本戰神和樊籬一塊廝殺。

    樊籬也是個厲害人物,我們在一塊,從九重天上打到人間,再從人間打到東海,痛快淋漓,好不舒坦。雙方回去之後,我斷了一邊琵琶骨,躺了近乎兩萬年。

    樊籬也好不到哪裏去,這廝骨頭硬,人也硬,被衝天戟砍了一刀還不聲不響,隻朝本戰神吐出一口血,兀自仰天狂妄大笑。

    後來聽說,樊籬連回魔宮都沒了力氣,還是下人給扶進去的。

    何等的風流人物。

    何等的宿命糾葛。

    那個時候,樊籬還未曾娶妻,身邊連一方小妾都沒有。在臨睡前,樊籬情意綿綿的輕薄著本尊的小手,本尊也是生平頭一次聽人說出要娶我這種話。

    可惜睡了一覺,他便有了個寵妃。

    還是個帶毛的畜生。

    本尊擼著紅眼狐狸的毛,心裏十分不痛快。紅眼狐狸受寵若驚,看我手上毛擼的這麽快,還以為我有了什麽脫身的對策,一個勁驚喜的拱我的手。

    本尊思定,緩緩開口道:“這紅眼狐狸還是個沒化作人形的,你這口味,真就這麽重?”

    樊籬聽了這句話,頓時身形僵硬,臉上五彩繽紛。他壓了壓嗓子,隻說道:“你才剛醒來,有許多事情你都不知道。”

    本尊嗬嗬一笑,單手抄起衝天戟,隻笑眯眯道:“確乎,本尊一覺醒來,你便有了寵妾,又不知道那日在我麵前海誓山盟的人是誰?”

    不過是睡了一覺的功夫,本尊實在接受不了這昔日剛輕薄過本尊的人轉眼就娶了一方小妾。更讓本尊接受不了的是,他竟然是個偏好帶毛畜生的樊籬。

    沒想到他是這樣的樊籬。

    本尊很失望。

    紅眼狐狸的眼睛滴溜溜的轉,一會兒看我,一會兒又看樊籬,她似乎不明白,我和樊籬到底是什麽關係。樊籬看本尊臉上寫明了的怒火,連忙道:“重華,你不知道,你已經睡了四萬年,而且,我今日才去娶的赤炎,她並非獸形.........她隻是從我的花轎裏逃脫,用了兩萬年的道行才打破了我的禁錮,逃到了這山裏。”

    本尊被這四萬年給驚嚇了片刻,又被他後麵的話語吸引了注意力,隻問道:“逃了出來?她不願意嫁給你?”

    紅眼狐狸連忙小雞啄米似得點頭,扯著我的袖子一個勁的抽鼻子,九條尾巴一個勁搖晃。

    樊籬見本尊抓住了話裏的重點,陰測測的盯著狐狸說道:“怎麽不願意?這可都是她親口答應過我的話。”

    九尾狐一族素來妖魅,媚態天成,勾引個男人簡直易如反掌手到擒來。九尾狐一族,隻要擁有萬年道行便能化作人形,這狐狸為了擺脫樊籬,不惜自毀兩萬年道行逃出花轎,又落魄的成了個獸形,看來她的歲數不大,至多不過隻有那麽兩萬零幾千年,還不知道往日裏本尊和她們狐族的恩怨。

    本尊心神微動。

    樊籬還在陰測測的盯著紅眼狐狸,看本尊要開口,臉上又換上了恰當的溫和笑容。

    本尊隻清了清嗓子道:“你也說了,這狐狸沒個兩三萬年,是成不了形的,你現在把她帶回去,也隻能當做新鮮玩意養。還不如放她歸山,日後再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