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紅星亂紫煙(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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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赤炎窩在我懷裏, 尾巴尖一顫一顫的。她溫順的抬著頭,目光灼灼,盯著我, 在我手心一字一句寫道:“你討厭那個白玨嗎?”

    我撫著她的毛,一頓,稍停滯了片刻, 寡淡道:“大抵,是吧。”

    赤炎在我懷裏拱了個圈,想想本尊已經沉睡了將近四萬年,我在她這等小輩心裏, 想來就是一個可望不可即的傳說。

    如今我這樣從傳說裏走出的人物撫著她的毛,不鹹不淡的同她講起那些往昔的時候,竟也不怎麽有違和感。

    赤炎挑了個舒服的姿勢坐下, 我擼著她的毛, 隻說道:“這個纏心咒曆來是獨一無二的東西, 天界裏那東西最後還是落到了白玨手裏, 如今再在凡間出現,自然是有些蹊蹺。”

    我點點頭,覺得自己這個管閑事的理由找的有些好。再說鴻雁當年也是我的故人,曾受過我的一二指點, 如今他的門人出了事情, 我去指點一二, 也是應該的。

    赤炎把我殷切的盯著, 我剛要開口, 她就甩甩尾巴,用兩毛茸茸的前爪情真意切的捉起我的手,一臉可憐的將我望著。

    本尊不用看就知道,她臉上肯定是一副躍躍欲試的表情。

    纏心咒確乎是個邪乎的東西,隻要執念至深,甚至能轉移魂魄。雖然不知道如今這個持有纏心咒的人是誰,但想必這人與白玨脫不了幹係。

    話說,白玨的遺物,不該都是由著青尢九尾狐族們的長輩們所看管著的麽?如今這白玨所私藏的東西露了世,這青尢裏的狐族是做什麽吃飯的?

    赤炎窩在我懷裏,半響才伸了爪子,握住我的手,用爪子輕輕的在我手心寫道:“你是不是看錯了。”

    她似乎看出我的所想,隻抬頭望我。我抱著她站在窗邊,隻說道:“店小二身上的咒,上麵是枯木拾音印,並非其他的什麽法術,與當年白玨給我看的那截枯木上,一模一樣。”

    赤炎點頭,一副純真狀。她問我道:“若是這世上隻有白玨有那纏心咒,那在這小鎮上放出這咒殘害無辜的人多半便是白玨了。你找到她之後,要殺了她嗎?”

    狐狸的眼睛黑漆漆,又亮又黑,活像鑲嵌在碧窮海底的黑珍珠。

    四萬年的時間,真是恍若前世。滄海桑田,不過就是一眨眼的功夫。

    我抱著她,慢慢說道:“她若是還活著,我不過想問她一句話罷了。”

    我看向赤炎亮晶晶的眼睛,自嘲的一笑:“不過我覺得,沒這個機會了。”

    自盤古開天以來,曆代的天界戰神都陪有一把絕世的好兵器。我尚還記得,第一代戰神尺枝手裏的斧子有開天之巨力,所過之處無堅不摧。

    在尺枝死後,他的斧子落入昆侖山,硬生生的將昆侖山原本渾然一體的主峰劈成了兩座對稱的鏡麵山。

    每一代的戰神,手裏的兵器都是不世出的寶物。就如我手裏這把龍骨所化的衝天戟,它除了無比銳利無比流暢外,還有一個特點。

    死在它刀下的人,都不會再有來生。

    那一日我揮動衝天戟,便是揮動了我所有的恨意,斬斷了白玨的姻緣,斬斷了她的所有生機。

    如今我不過是好奇,到底是誰得了她手頭裏的東西,還這麽出來興風作浪為非作歹。

    不過休息了一夜,赤炎精神倒是好了很多。我正欲開門去看看那小二的情況,外麵便響起一陣敲門聲。

    “噔,噔,噔”的三聲,不緊不慢,一聽便是有備而來。

    她眨巴眼睛,在被子裏拱了拱,盯著門口。

    我自然而然的伸手開了門。外頭陽光明媚,門外幾個道一臉恭敬的立在門口,朝本尊點頭道:“仙君打擾了。我們是想來求仙君一件事的。”

    他們想來摸了一晚才摸到我入住的客棧,畢竟古青城還算個大城鎮,雖說比不上京都繁華,但也算個好地方。

    本尊寡淡一點頭,隻說道:“舉手之勞,幾位道長便直說吧。”

    我側了身讓幾個道士入屋。為首的道長中年年紀,眉目恭敬,帶著些嚴肅,坐在狐狸昨天坐的位置上。幾個小道士低眉順眼,全都站在了首領道士的身後。

    本尊不動聲色的往樓下撇了一眼,店小二還坐在昨天那個數賬的位置上,不過他這會沒打瞌睡,隻時不時的抬起頭,往這二樓偷偷看一眼。

    興許是不知道這幾個在古青城受人敬仰的九嶺道士都跑到了這個店裏。

    本尊不鹹不淡的看了一眼他身上的纏心咒,轉身進房,順手關了門。

    赤炎從被子裏翻出來,三下五除二跳進我懷裏。本尊接了,幾個道士左右看一眼,為首那個中年道士一臉恭敬的開口道:“昨日無意冒犯,請仙君莫要放在心上。”

    本尊點點頭,揮了揮手,讓他們莫要講些虛的,有什麽話直說便好。

    為首那個道士見我對昨日的事不甚在意,這才道:“仙君可知,這古青城,半年前來了一個船娘?”

    他一臉凝重,隻嚴肅道:“昨日我們自仙君提點後,回去又重新思慮了一番。古青城之前的案子都是挖心剖腹而死,極像是妖物作祟。我們將注意力放在了古青城臨近青尢一帶的密林中,卻不想,昨日回去後,又琢磨出一個蹊蹺的地方。”

    那雙火紅的眼睛,也碎成了一潭波光粼粼。

    本尊曾在仙界叱吒風雲,從未想過,今日也有這般落魄的形容。

    墮魔隻是一念之間,四萬年前,青尢山裏,衝天戟揮下。我從未想過日後是否會後悔,也從未想過日後該是何去何從。唯一慶幸的隻是阿爹早已辭世,沒有看到他唯一的親女兒走火入魔的時候。

    但此時此刻,本尊卻突然生出一股失落感。這天地間,魔是該有魔的去處,可我離了那辛夷山的魔宮,又該去往哪裏呢?

    看赤炎寫的,天庭的司命薄上已經將本尊的存在抹去了。若是本尊再貿然出現,指不定還會引起什麽軒然大波。

    本尊已經累極,不想再與那十萬天兵天將再戰一場。

    本尊想,若是真能如願,本尊隻想雲遊四海,泛舟碧湖罷了。

    第二日,本尊簡單的化了個形,用白玉簪挽著發,化作最平淡樸素的女子,往人間去。

    掀開了旁邊的掩著的樹,遠遠見了集市,本尊布衣荊釵,隻閑抄了手,理了理衣襟,往那邊人群的地方去。

    人間,我倒也來過。

    本尊記得七萬年前,在妖豔賤貨折下我第一朵初戀小花骨朵之後,本尊在北陵山嚎啕大哭了好幾天。

    阿爹也沒有辦法,本神獸抽抽搭搭的伏在阿爹的膝蓋上哭,阿爹將我提起來,看著我抽抽搭搭的樣子,朝我義正言辭:“哭什麽哭,咱們戰神一族的人,不需要什麽情情愛愛!”

    本神獸哭的更凶了,一邊哭,一邊用翅膀去搽眼淚。阿爹替我拭去了眼角的淚,看著我黑漆漆水汪汪的鳥眼睛,徐徐善誘道:“你還小,沒有化作人形,不該去談什麽情啊愛的,莫要誤了你自己的修行,以後等你渡了雷劫,有了漂亮的人形,還怕沒有好男兒上門提親麽?”

    本神獸抽抽噎噎,隻說道:“啾啾啾,啾啾啾!”

    阿爹當即板起臉來,隻說道:“咱們朱雀一族,能和隔壁青尢的九尾狐比嗎?咱們是神獸,沒有個四五萬年是化不了人形的,青尢山的九尾狐壽命短,死得早,成形自然就快,你一天到晚淨說爹偏愛白玨,你才是爹的親女兒啊!”

    本神獸當即憤怒了,憑什麽命短就可以成形早?本神獸一邊啾啾啾,一邊哭著跑了出去。

    本神獸一個人偷偷躲在北陵的坤堂院哭。

    我們北陵山的朱雀,別號就叫做戰神一族。可想而知,我們的族人熱衷於武力,他們大多也是不拘於情愛的。每次逢年過節,我這隻毛都沒長齊的小朱雀就要從族中的長輩手裏收到一堆奇珍異寶,什麽鳳羽做的短匕首啊,什麽昆侖山石頭做的戰甲啊,統統都是些用不著的東西。

    本神獸不敢當著同族的麵前哭,我怕他們笑話我,說我是隻沒用的朱雀。

    坤堂院裏靜悄悄的,沒有一個同族在這裏撞見我的笑話。但是妖豔賤貨卻摸了進來。

    妖豔賤貨已經好幾萬歲了,她早就化作了一個行為舉止都風情萬種的美人。我不知道她是怎麽找到我的,但是她就跪坐在我的麵前,跪坐在滿是碎砂石子的假山後麵,朝我低低的說:“阿九,別哭了。”

    本神獸一聽她的聲音,頓時就抬起頭來,惡狠狠的盯著她。阿九是阿爹才能喊的小名,她這樣喊我,本神獸很不高興。

    本神獸說:“啾啾啾,啾啾啾!”

    一邊伸了翅膀,指著坤堂院門口的方向,讓她滾。

    妖豔賤貨沒有理會我的憤怒,她看著我,眼睛又清又亮,像是晚上絲絨夜幕上點綴的星星。她伸了一隻手,全然不在意我一臉的防備和警惕,隻撫了撫我的羽毛,替我拭去了眼角的淚痕:“那個散仙配不上你。”

    本神獸更憤怒了,他配不配得上本神獸,那也是該由本神獸自己定奪!

    我隻一邊往後退,一邊伸長了腦袋去啄她的手。白玨看著我一步一步的後退,似乎有些黯然,隻輕輕的說道:“我錯了,阿九,我下次再不會這樣了。”

    她真摯的看著我,隻說道:“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你想不想要隨我一同去人間?人間可好玩了,我帶你去散散心,你就原諒我,好嘛?”

    她的眼睛清亮的像春日初解凍的湖水,美的讓人挪不開眼。本神獸很難相信這麽一個小美人也會撒謊,於是本神獸信了,懷揣著一點傲嬌的小心思,心不甘情不願的點了點頭。

    阿爹是不會許我去人間的。他說人間魚龍混雜,有好人,也有壞人。那些壞人裏,有一心急於求成希望得道升仙的道士,他們會抓住我這樣還未成人形的神獸,將我們燉成湯喝,可以補足基元,強身健體,有利於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