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五百塊？”
    陳陽脫口而出這三個字，聲音不自覺地提高了八度。
    饒是他縱橫古玩界二十多年，見過無數奇人異事，經曆過太多匪夷所思的交易，心中早有準備，甚至猜到對方可能會開出離譜的低價——畢竟剛才那個手勢，配合羅喜良臉上那種欲言又止的表情，他就隱約感覺到事情不對勁。
    但當這個數字真真切切地從對方口中說出來時，饒是陳陽這樣的人，瞳孔還是忍不住猛地收縮了一下，就像被強光突然照射到眼睛一樣，那種生理性的應激反應根本無法控製。
    陳陽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抓緊了茶杯，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臉上那副久經商場曆練、波瀾不驚的淡定表情瞬間崩塌，露出了真正錯愕、震驚到無法掩飾的神情。眉毛高高挑起，嘴角微微抽搐，那雙老練的眼睛裏閃過一絲難以置信的光芒。
    這個價格，已經不是離譜那麽簡單了，而是徹頭徹尾的荒謬！
    幾百萬——準確說是五百到六百萬的東西，賣五百塊？
    陳陽腦海中快速運算著：五百萬除以五百，那是整整一萬倍的差距！
    這和白送有什麽區別？
    白送至少還能說是慷慨大方，是交朋友，是看重情誼，但五百塊這個價格，就像是在開一個惡劣的玩笑，像是在刻意羞辱買方的智商！
    陳陽的大腦在這一刻幾乎停止了運轉，各種念頭如同炸開的煙花一樣在腦海中亂躥：這是陷阱？是試探？還是對方真的瘋了？
    而茶室外間，一直豎著耳朵、身體幾乎貼在門框上偷聽的柱子、秦浩峰和勞衫三人，在聽到“五百塊”這清清楚楚的三個字的瞬間，三個人的反應如出一轍——
    更是如同被九天之上的驚雷劈中了天靈蓋，從頭頂一直電到腳底板！
    三個人齊刷刷地僵在原地，直接石化了！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他們保持著偷聽的姿勢，像是被施了定身咒的雕塑。
    柱子的反應最誇張。
    他的眼睛瞪得像古代門環上的銅鈴一樣大，眼珠子幾乎要從眼眶裏蹦出來，上麵布滿了驚恐、茫然、不可置信等複雜的情緒。嘴巴張得老大，下巴幾乎要脫臼，那個張開的幅度，絕對能輕輕鬆鬆塞進一個雞蛋，甚至可能是兩個！
    柱子臉色唰的一下變得煞白，額頭上瞬間冒出了豆大的冷汗，腦子裏更是一片空白，像是被人用橡皮擦把所有的思考能力都擦幹淨了，隻剩下一句話在腦海中無限循環：
    “五……五百？我是不是聽錯了？我的天啊，五百？幾天前那可是實打實的幾百萬啊！那個姓沈的花了五百多萬買走的啊！”
    柱子感覺自己的世界觀在這一刻徹底崩塌了，他跟著陳陽這幾年，也算是見多識廣，從來沒見過這麽離譜的事情！
    秦浩峰的反應最快，他的大腦雖然也在短暫的宕機後迅速重啟。他猛地用手肘懟了身邊的柱子一下，力度之大，直接把柱子懟得一個踉蹌。
    秦浩峰壓低聲音，但那聲音裏的震驚根本壓不住，幾乎是咬著牙從牙縫裏擠出來的：“柱子！你聽清楚了沒？是五百塊！五百塊啊！”
    他伸出五根手指在柱子眼前晃了晃，就好像怕對方真的腦子短路了聽不懂人話。
    “你給我算算，你當初賣出去是幾百個五百塊？啊？幾百萬除以五百等於多少？一萬倍啊！整整一萬倍的差價！”
    秦浩峰的太陽穴突突直跳，青筋都暴起來了。
    他的臉漲得通紅，不知道是因為激動還是因為過度震驚導致的血壓升高，“這家夥的腦子是不是被門擠了？還是說他家裏有礦？不對，有礦也不能這麽敗啊！”
    柱子被這一懟，總算是回過神來了一點，他茫然地搖搖頭，臉上的表情就像是剛從夢中驚醒，還沒完全搞清楚狀況。他的嘴唇哆嗦著，下意識地反駁道：“不可能啊！絕對不可能啊！”
    “當時來我店裏買貨的那個人，我記得清清楚楚，絕對不是這個姓羅的！”
    柱子努力回憶著當時的場景，眼神逐漸變得堅定起來：“是個姓沈的，四十來歲，穿著考究，戴著名表，說話是滬市那邊的口音，那種吳儂軟語的感覺，一聽就是滬上來的大老板！”
    “他當時看貨的眼神很專業，一看就是行家，出手也闊綽，連價都沒怎麽還就直接付款了。那種氣派，那種做派，和這個姓羅的根本不是一路人！”
    柱子說著說著，又陷入了迷茫。
    “不過……”他的聲音越來越小，眉頭緊緊皺起，“那個沈先生當時確實提過一嘴，說這些東西買來不是自己用的，是要送人的……”
    他的目光透過茶室門縫的縫隙，看向裏麵端坐著的羅喜良，聲音裏充滿了不確定：“難道……難道真的是送給這位羅先生了？可是……可是這也太……”
    秦浩峰立刻接過話茬，聲音裏滿是嘲諷和不解：“送人？那就是送給這姓羅的唄！”
    “就算真的是送人的，哪有這麽送的？五百多萬的東西，說送就送？轉手就送？而且人家收了禮物，轉頭就拿來賣？還隻賣五百塊？”
    秦浩峰的聲音因為極力壓製而變得有些尖銳，“你自己信這個說法嗎？你覺得合理嗎？”
    他激動地揮舞著手臂，差點碰到旁邊的花瓶，“這他媽比白送還要誇張一百倍！白送至少還顯得大方，這五百塊算什麽？是施舍嗎？是羞辱嗎？”
    “這個姓羅的到底想幹什麽？他腦子裏到底在想什麽？難道他不知道這些東西值多少錢？不可能啊！”
    勞衫在一旁也聽得目瞪口呆，他本來還算冷靜，但此刻也皺緊了眉頭，額頭上的川字紋都擠出來了，他伸手拉住了兩人，小聲說道，“你們倆先別吵，仔細想想啊。”
    “剛才陽哥不是還明明白白地告訴他了嗎？”
    勞衫看著兩人，“陽哥說五百萬太貴，不能收！這話說得多清楚？這等於直接告訴對方：你這東西最多就值五六百萬，我出這個價都嫌高！”
    勞衫的分析頭頭是道，“就算這個姓羅的再不懂行，再是個門外漢，聽到陽哥這句話，也該知道這些東西到底值多少錢了吧？”
    “正常人，哪怕是傻子，聽到這話都該明白自己手裏這些貨價值不菲啊！”
    勞衫伸手指向茶室裏麵，“可他呢？他還能若無其事地說出五百塊這個數字？”
    勞衫越說越覺得不對勁，聲音也越來越低，“這根本說不通啊！這完全違反常理！五百萬和五百塊，差了一萬倍！一萬倍啊各位！”
    “除非……”勞衫突然停頓了一下，眼神變得深邃而凝重，“除非這個姓羅的......”
    “他要的，比五百萬還值錢！！”
    勞衫這句話，如同一點火星，瞬間點亮了柱子和秦浩峰混亂的思緒。
    柱子的腦子裏，那些原本雜亂無章的信息碎片，突然像被一隻無形的手重新拚接起來——那位沈先生買東西時略顯匆忙卻出手闊綽的樣子，說是“送人”時那種意味深長的語氣，還有羅喜良三番五次登門時那股子不達目的不罷休的執著勁兒……
    這些零散的畫麵在他腦海中快速閃過，最終定格在一個清晰的結論上。
    秦浩峰也幾乎同時反應過來，他的瞳孔微微一縮，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這些年在古玩圈子裏摸爬滾打，什麽樣的門道沒見過？可眼前這一手，玩得實在是高明！
    兩人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恍然和震驚——沒錯！這根本不是買賣！這是送禮！一種極其隱晦、代價高昂、卻又讓人難以拒絕的送禮方式！
    茶室內，陳陽在經過最初的錯愕之後，迅速恢複了冷靜。
    他的思緒如同高速運轉的齒輪，飛快地將這些天發生的所有事情串聯起來，看著羅喜良那看似隨意，實則目光銳利地觀察著自己反應的眼神，心中最後一絲疑慮也煙消雲散。
    他明白了，自己全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