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3章 大年夜的慘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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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大海用力吸了口冷氣,試圖把這些思緒從腦海中驅散,但它們就像頑固的幽靈,怎麽也趕不走。他又點燃了一個二踢腳,看著引信冒出的火星,突然覺得自己就像這枚煙花——在最燦爛的時刻炸響,然後迅速墜落,消失在黑暗裏,不留痕跡。
天空中的焰火依舊絢爛,孩子們的笑聲依舊清脆,但這一切在方大海聽來都像是隔著一層厚厚的玻璃,遙遠而模糊。他感覺自己仿佛站在一個巨大的玻璃罩裏,能看到外麵的歡樂,卻無法真正融入其中。
閃爍的火光映照在他剛毅卻又帶著一絲迷茫的臉上,明暗不定。那張平日裏總是充滿自信和力量的臉,在這一刻顯得格外疲憊和無助。火光跳躍,在他的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就像他此刻複雜的心境——一半是對家人的責任感,一半是對未來的茫然。
陳陽在一旁,敏銳地捕捉到了方大海的異樣。他沒有打擾他,隻是默默地將更多的煙花遞到他手上。作為多年的朋友,陳陽太了解方大海了。他知道,方大海心裏一定壓著事,而且是很沉重的事。
陳陽在心裏猜測著可能的原因——是工作上的困境?是家庭的矛盾?還是健康上的隱憂?
但無論是什麽,他都明白,此刻的方大海需要的不是追問,不是安慰,更不是建議,而是陪伴,是一種無聲的支持。有些話,急不得,隻能等當事人自己準備好了,才能說出口。
他靜靜地站在方大海身邊,時不時遞上一支煙花,偶爾幫孩子們點燃一個竄天猴,但大部分時間,他隻是默默地陪著,用這種方式告訴方大海:兄弟,我在這兒,你不是一個人。等他想說的時候,自然會開口。
放完炮,孩子們心滿意足地跟著大人回了家,準備吃象征“交子”的餃子,各家各戶傳出歡聲笑語,電視裏春晚的歌聲依稀可聞。但方大海卻拉住了準備走進小洋樓的陳陽,從口袋裏掏出已經有些變形的煙盒,遞給他一根香煙,又自己點上一根。
“陳陽,陪我在院裏待會,抽根煙,說說話。”方大海的聲音在寒冷的夜空中顯得有些飄忽,帶著一種少有的脆弱。
這語氣讓陳陽的心一緊,他知道,方大海終於準備開口了。
陳陽接過煙點上,兩人就站在院子裏背風的地方,任由香煙的紅點在黑暗中明明滅滅。除夕夜的寒風依舊凜冽,鑽進衣領,刺得皮膚生疼,但相比之前的喧鬧,此刻周圍反而顯得安靜了許多,隻有砰砰的鞭炮聲從遠處傳來,偶爾還能聽到幾聲狗吠。
兩人就這樣默默地抽著煙,誰都沒有先開口。
白色的煙霧從口中呼出,迅速消散在寒冷的空氣裏,就像那些說不出口的話,在喉嚨裏盤旋,最終化作一聲沉重的歎息。
方大海一根煙很快抽完,他將煙頭扔在地上,用腳碾滅,火星在地麵上掙紮了幾下,終於熄滅了,然後他又默默續上了一根。
陳陽看著他的動作,心裏越發確定,今天的事不簡單。他見過方大海著急的樣子,見過他憤怒的樣子,甚至見過他喝醉後的樣子,但很少見到他這樣沉默、這樣猶豫的樣子。這種沉默本身,就是一種信號。
直到第二根煙抽了一半,煙頭的火光已經接近方大海的手指,他才仿佛終於下定了決心,用帶著濃重煙味的沙啞嗓音,緩緩開口,講述起了今天讓他情緒如此低落的緣由。
“陳陽,”方大海狠狠吸了口煙,喉結滾動著將煙霧從肺部擠壓出來,那煙圈在寒風中散開成細碎的白色漣漪。
他眯起眼,目光越過院牆,望向遠處那片被夜色浸染的樓宇輪廓,那些建築在月光下投下模糊而冷硬的影子。
“本來下午就能回來的。”他聲音低得像囈語,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煙盒邊緣,“隊裏今兒個沒什麽大事,大家夥兒都收拾差不多了,想著能早點回家,熱熱鬧鬧地吃頓年夜飯。”
方大海頓了頓,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像是有什麽東西哽在喉嚨裏。他轉過身,麵對著陳陽,借著遠處不時炸開的鞭炮光亮,陳陽看見他眼底閃過一抹晦暗不明的情緒。
“結果......”方大海的聲音突然變得沙啞,像是砂礫摩擦般刺耳,“接了個報案。”
他自嘲地笑了笑,嘴角牽起一抹苦澀的弧度,“搶劫殺人。就發生在城西那片老居民區,那地方你熟,破舊的平房,狹窄的巷子,連路燈都壞了幾十年。”
“趕到現場的時候,那場麵......”方大海閉了閉眼,眉頭緊鎖,他停頓了一下,聲音低沉得可怕,“一直忙活到晚上八九點,總算鎖定了嫌疑人,直接從他家裏把人帶走了。”
陳陽在旁邊靜靜地聽著,直到聽到案子破了,才稍稍鬆了口氣,忍不住開口道:“案子破了,這不是好事麽?大舅哥,你應該高興才對啊,為民除害了。”
方大海聞言,緩緩轉過頭,臉上浮現出一抹極其苦澀的笑容,那笑容扭曲得比哭還難看。他側過身,借著微弱的月光和陳陽對視,眼神裏充滿了複雜的情緒。
“好事?”他幾乎是咬著牙反問,聲音裏帶著一絲自嘲和難以言喻的沉重,“你猜猜,那個男的,他搶了多少錢?”
陳陽愣了一下,下意識地順著他的思路去想,“搶劫殺人?那肯定不少吧,怎麽也得......”
他斟酌了一下用詞,“幾百?不會上千了吧?”
在這個物質匱乏的年代,幾百上千塊絕對不是小數目。方大海沒有立刻回答,隻是緩緩伸出四根手指,在陳陽麵前晃了晃,聲音低沉得像從地底傳來:“四十七塊三毛八!”
“多少?”陳陽幾乎以為自己幻聽了,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四十七塊錢?他就為了這四十多塊錢......殺了個人?”
即便陳陽重生前,聽過無數為了幾十塊搶劫殺人的案子,但現在聽到這個數字,依舊感覺難以置信,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
方大海的手指在膝蓋上無意識地摩挲著,喉結上下滾動了兩下,像是咽下了某種難以言說的苦澀。他重重地點了點頭,院內燈籠的紅光,映照在他布滿血絲的眼睛裏,那些複雜的情緒像潮水般翻湧——震驚、同情、憤怒、不解,每一種都沉重得壓得他喘不過氣。
“而且,”他聲音沙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你知道他搶這錢,是為了什麽嗎?”
空氣凝固了片刻,隻有遠處偶爾傳來的狗吠聲,襯得這沉默格外刺耳。
他猛地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盯著陳陽,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容裏滿是諷刺和悲哀:“就為了……能讓他家裏,在大年三十的晚上,吃上一頓肉丸餃子!”
方大海的聲音低沉而壓抑,每一個字都像重錘般敲在陳陽心上。
“吃上一頓像樣的……好飯!”他幾乎是咬著牙說出這句話,尾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
陳陽愣住了,臉上的表情由最初的疑惑逐漸變為震驚,隨即而來的是一股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
“好飯?”他喃喃重複了一遍,眉頭緊鎖,下意識地攥緊了拳頭。
方大海的聲音還在繼續,帶著一種自嘲的苦澀:“是啊,對於他們來說,過年能吃上一頓好飯菜,一頓肉丸餃子,就非常開心了。”
陳陽的思緒一片混亂,他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半晌,他才如夢初醒般回過神,第一反應便是緊緊皺起眉頭,臉上浮現出毫不掩飾的鄙夷和不屑。
“這不是他活該麽!”他幾乎是脫口而出,聲音因憤怒而微微發抖。
“窮就能成為搶劫殺人的理由了?”陳陽猛地站起身,在院子裏來回踱步,語氣急促,“誰讓他去搶劫了?那麽多不犯法的事情不能去幹?”
陳陽側頭看著方大海,情緒激動:“哪怕是去工地搬磚,去撿破爛,一天掙不來十塊八塊的?至於為了口吃的就去殺人?”
方大海靜靜地站在那裏,沒有打斷陳陽,隻是默默地聽著,眼神中閃過一絲痛苦。
陳陽越說越激動,聲音也漸漸提高:“再說了,老話講的好,"好過的年節,難過的日子"!”
“年節再難,咬咬牙也就過去了!”他揮了揮手,像是在驅散某種無形的陰霾,“怎麽能因為想過年吃頓好的,就幹出這種傷天害理、無法無天的事情來?”
“這純屬是他自己心術不正,走上邪路了!”說完這番話,陳陽胸口劇烈起伏,大口喘著氣。
然而,當他再次看向方大海時,卻發現對方依舊保持著剛才的姿勢,一動不動,眼神空洞,臉色比剛才更加蒼白。
陳陽心頭一緊,這才意識到事情不對勁,他借著院子裏燈籠微弱的光,仔細端詳著方大海的臉。
那張臉上,陰鬱之色揮之不去,眼神中藏著化不開的沉重和痛苦。
“大舅哥,這不對呀,”陳陽壓低了聲音,語氣中帶著一絲擔憂,“這不像你的性格。按照你往常的脾氣,對這種搶劫殺人的凶徒,你隻會恨不得親手斃了他,怎麽會……”
方大海緩緩抬起頭,目光與陳陽相遇,嘴角露出一絲苦澀的笑。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煙,讓尼古丁在肺裏停留了許久,仿佛這樣能暫時麻痹他紛亂的心緒。
“你說的沒錯,放在以前,我肯定也是這麽想。”他頓了頓,目光轉向夜空,聲音低沉而無力:“但今天……”
方大海無奈地搖了搖頭,手指無意識地掐滅了手中的煙頭,“了解了具體情況之後,我這心裏……堵得慌。”
方大海仿佛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氣,眼神裏充滿了揮之不去的陰影,他低沉的聲音,像是從遙遠的深淵中傳來,每一個字都帶著沉重的歎息:“你問我為什麽心裏堵得慌?因為……”
“因為我看到了那個罪犯,王老五,我看到了他身上,看到了他那雙眼睛裏,我看到了……”方大海沒有說下去,但臉上的顏色非常難看。
陳陽一愣,他從未想過方大海會說出這樣的話,他以為方大海隻會憤怒,隻會憎恨。
“你……你說什麽?”陳陽難以置信地問道,他看著方大海臉上複雜的表情,那裏麵有悲傷,有無奈,甚至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自我厭惡。
方大海苦笑了一下,又深深地吸了一口煙,煙霧在他口中繚繞,似乎是他此刻難以言說的情緒的具象化,“是啊,我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
他開始詳細講述案子裏兩個當事人的背景,聲音低沉而緩慢,講述如同在刮開他自己內心深處那層早已結痂的傷疤。
“這個搶劫殺人的罪犯,叫王老五,還有那個死了的,叫李老蔫……他們倆,都是下崗工人。”方大海吐出一個在九十年代末期格外沉重的詞匯,這個詞匯承載了太多人的辛酸與絕望。
“王老五是今年剛下的崗,原來在江城機械廠,一把年紀了,一身的硬技術,卻被無情地拋棄了。”
“他告訴我,廠長開會的時候,說得冠冕堂皇,什麽‘優化產業結構’、‘提高效率’,可他心裏明白,就是一句‘你沒用了’。”方大海的聲音裏帶著一絲顫抖,仿佛他能感同身受王老五的痛苦。
“王老五家,住在城西大德裏的那片棚戶區,”方大海看向陳陽,眼神裏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同情,“那片地方,啥情況,你應該也知道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