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4章 兩個家庭就這麽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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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陽點點頭,心情也開始變得沉重起來。
大德裏棚戶區,那是江城出了名的髒亂差地帶,低矮破舊的平房密密麻麻擠在一起,仿佛被城市遺忘的角落,道路泥濘,汙水橫流,衛生條件極差,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揮之不去的黴味和腐臭味。
住在那裏的大多是城市的底層貧民,他們的生活,就如同住在垃圾堆上一樣,艱難而絕望。他前世也曾聽說過那裏的狀況,那是社會最陰暗的角落,那裏的人們,被生活壓得喘不過氣來。
“王老五下崗這半年,”方大海繼續說道,他的聲音變得更加沙啞,“幾乎沒什麽正經掙錢的路子。”
“一個大老爺們,拉不下臉去幹零工,你說他一個機械廠出來的,能去工地搬磚?能去掃大街?能去送外賣?”
“技術活又不會,那點買斷工齡的錢,也就夠他老婆孩子勉強度日,結果呢?”方大海無奈的搖搖頭。
“坐吃山空,花的差不多了。平日裏,就靠他媳婦在附近一個小餐館給人家端盤子洗碗,掙點錢補貼家用,那點錢,連飯都吃不飽,也就剛夠糊口。”方大海的語氣中充滿了無奈和憤懣。
“他跟我說,他老婆每天淩晨四點就得起床,去做一份可能隻夠三餐溫飽的工作,風雨無阻,哪怕生病了,也得咬牙堅持。”
“可最他媽氣人的是,眼看要過年了,他媳婦那個餐館,好不容易把拖欠的工錢給結了。雖然不多,也就幾百塊錢,但那是他們一家三口過年的全部希望啊!”
“那幾百塊錢,夠他們買點肉、買點年貨,夠給孩子添件新衣服,夠……夠讓他們感覺自己還是一個正常人,還有希望。”方大海的拳頭緊緊地攥了起來。
“結果……”方大海狠狠抽了一口煙,將煙圈吐向空中,那煙霧仿佛是他心中化不開的愁緒,“就在臘月二十八那天,他媳婦高高興興地出去,準備置辦點年貨,想著過個像樣的年,結果……”
“結果在菜市場門口,被小毛賊給盯上了,她手裏的錢,全都被偷了,除了手裏剛買的一點菜,一分沒剩!”
“他老婆回家後,哭得撕心裂肺,那哭聲,能把人的心都給揉碎了。”方大海的聲音突然拔高了一點,帶著一種近乎歇斯底裏的痛苦,“而王老五呢?他看著自己老婆那絕望的樣子,看著自己孩子那委屈的眼神,他……他還能怎麽辦?”
“他什麽都做不了!”
“後來,他說,他看著桌上那幾顆凍得發青的土豆,聽著孩子餓得咕咕叫的聲音,他突然心態就變化了。”
“他覺得,老天爺對他太不公平了!憑什麽別人能過好年,而他們一家,卻要餓肚子?”
“憑什麽他的老婆辛辛苦苦賺來的錢,說沒就沒了?憑什麽……”方大海的聲音哽咽了,他艱難地吞咽了一下,繼續說道:“他當時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就是搶!”
“不擇手段地搶!他要讓那些過得好的人,也嚐嚐他這種絕望的滋味!他要讓這個不公平的世界,付出代價!”
方大海仿佛身臨其境般描述著:“王老五看著他媳婦在家裏哭得死去活來,老天爺像是跟他開了個天大的玩笑,錢沒了,年也過不成了,連家裏僅有的那點微薄的指望也斷了。”
“最終,他什麽也沒說,隻是艱難地擠出了那句話,帶著一種幾乎要破碎的嘶啞:‘你別哭了,我……我出門想辦法去。’”
“他可能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這一腳邁出去,就已經踏上了一條再也無法回頭的歧途,一條通往黑暗深淵的道路,一條生命中再也無法彌補的不歸路。”方大海的聲音帶著一種深深的無力感,仿佛他本人也曾深陷其中,體會過那種無法掙脫的絕望。
“他在審訊室裏,哭著跟我們說,他看到別人家門口掛著紅燈籠,屋簷下貼著福字,空氣中彌漫著過年的喜慶味道,孩子們放鞭炮的聲音此起彼伏,熱鬧非凡。”
“這所有的熱鬧和喜慶,都像是一根根尖銳的刺,狠狠地紮在他的眼睛裏,刺在他的心裏,讓他感覺自己像個局外人,一個被世界遺棄的孤魂野鬼。”
“他覺得自己堂堂一個大老爺們,勤勤懇懇幹了半輩子的工廠,從沒偷過、沒搶過,一輩子都老老實實本本分分,怎麽就落到了今天這個地步?”
“老婆孩子嗷嗷待哺,連過年的錢都被偷光了,他甚至連給孩子買一個新玩具的錢都沒有。”
“憑什麽?憑什麽老天爺對他這麽不公平?他努力過,他掙紮過,他付出過一切,到頭來卻一無所有,甚至連尊嚴都被踩在腳下。這種巨大的落差,這種無法接受的命運,讓他感到一陣陣眩暈,仿佛整個世界都在顛倒。”
“就這一時沒想開,腦子裏的弦一下子崩斷了,被絕望和憤怒攪得一團糟。他覺得自己被逼上了絕路,退無可退,隻能向前。”說到這裏,方大海狠狠抽了一口煙。
“結果呢?”陳陽忍不住追問,他感覺自己的心跳也跟著提了起來,仿佛自己也置身於那個冰冷的胡同口,親眼目睹著即將發生的一切。
“結果,往前走了沒幾步,就看到李老蔫買魚,李老蔫也是個強種!或者說,他太在乎他手裏那點東西了!”方大海搖著頭,眼神中流露出一絲複雜的情緒,有無奈,也有惋惜,“王老五讓他把錢拿出來,他怎麽可能就這麽輕易交出去?”
“他還大聲叫喊起來,一邊緊緊護著手裏的錢包,一邊拚命地往後退。他的叫喊聲在寂靜的夜晚顯得格外刺耳,也徹底打破了王老五心中那僅存的一點僥幸和猶豫。”
“王老五當時就慌了,腦子裏一片空白,他知道自己一旦被發現,後果不堪設想,他不能被抓,他還有家,還有孩子!”
“也急了,他兜裏揣著平時防身用的一把水果刀,那是他唯一能依仗的東西。”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他腦子一熱,完全失去了理智,他感覺一股血腥味瞬間湧上鼻腔,他猛地掏出那把水果刀,刀刃在昏暗的光線下閃爍著寒光……就……就捅過去了。”
“一下、兩下、三下......”方大海微微眯了一下眼睛,仿佛在努力回想那血腥的一幕,聲音變得有些沙啞。
他抬頭看著對麵剛剛點燃的禮花,五彩斑斕的光芒在夜空中綻放,與他口中的黑暗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直到李老蔫再也抓不住手中的錢包,鬆開了手,他再也發不出聲音,倒在了地上,鮮血染紅了他身上的破舊棉襖,也染紅了王老五那雙本已紅腫的眼睛。”
故事聽到這裏,陳陽已經沉默了,喉嚨裏仿佛堵著一團棉花,說不出話來。他閉上眼睛,腦海裏那個畫麵如同定格的黑白照片,又仿佛是電影鏡頭一般,極速閃過。
昏暗肮髒的胡同,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揮之不去的潮濕和腐朽的氣息,就像是這兩個男人身上散發出的絕望。
除夕前夕,萬家燈火,熱鬧非凡,可這裏卻是一個被世界遺忘的角落。幾十塊錢,這在平日裏或許連一頓像樣的飯菜都算不上,此刻卻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成了激起滔天巨浪的導火索。
一個瞬間的瘋狂,一個刹那的執拗,就這樣,在命運的十字路口,兩條本應走向不同方向的人生軌跡,狠狠地撞擊在一起,碾壓出了一條無法挽回的血色悲劇。
陳陽想象著王老五那一刻的眼神,血紅,充斥著絕望和凶狠,就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野獸;他也想象著李老蔫,在生命的最後時刻,緊緊攥著那個沉甸甸的錢包,他的眼睛裏,或許是驚恐,或許是不解,又或許,在那一瞬,閃過的是對家中妻兒的思念。
這幾十塊錢,不是錢,是王老五心中的一口氣,是李老蔫眼中的一束光。
“那個死了的李老蔫呢?”陳陽的聲音終於掙脫了喉嚨的束縛,帶著一種近乎沙啞的沉重,仿佛在拷問著方大海,也像是在拷問著整個世界,“他……”
“他?”方大海的臉上悲戚之色更濃,眼角的皺紋像是被刻刀狠狠地劃過,留下深深的溝壑,“他啊,他比王老五還要可憐,還要……冤!”
方大海的聲音帶著一種錐心的痛楚,“下崗兩年了,日子就沒一天順過的。老婆身體不好,常年臥病在床,不能幹重活,家裏的一點點重擔,全壓在他一個人身上。”
“孩子呢,也剛上小學,正是需要花錢的時候,可家裏,連個像樣的油鹽醬都快吃不起了。”
“你不知道,他們家早就一貧如洗了,去年過年,那可是過得最慘的一個年。”
“你想想,一年中最喜慶的日子,可他們家,連頓像樣的肉餃子都沒吃上!吃的,是那種摻了太多白菜幫子的所謂‘餃子’,連點肉星都找不到。”方大海的眼神飄忽,仿佛看到了那個辛酸的場景,“今年,他也是硬著頭皮,托了不知道多少關係,才在貨運站找到了個臨時扛大包的活。”
“日夜顛倒,累得跟狗一樣,手上磨出了厚厚一層血泡,才總算咬牙攢下了這麽點錢。”
“他今天出門,就是想著趕緊去把年貨置辦齊了,割點平時舍不得吃的肥肉,買點白麵,讓他老婆孩子,今年能有個像樣的年,能吃上一頓……一頓真正過年的、香噴噴的肉丸餃子!”方大海的聲音突然拔高,帶著一種壓抑不住的激動和悲憤,眼眶也漸漸泛紅。
“他被王老五搶劫的餓事後,手裏緊緊攥著的,不單單是錢,是他全部的希望,是全家人過年的期盼!”
“是那種‘今年一定能好起來’的念想!你說,這麽重要的東西,他怎麽可能輕易放手?”
方大海長長地歎了口氣,語氣充滿了宿命般的無奈和一種看透世事的蒼涼:“你看,就是這麽回事。”
“一個,是覺得老天爺眼瞎,不公平,被逼到了絕路,想搶錢回家,哪怕隻是為了一個‘過年’的名頭;另一個,是手裏好不容易有了點指望,看到了全家團圓、吃頓飽飯的希望,那點微弱的光芒,他拚了命也想抓住,也想守護住。”
“一個想著‘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一個想著‘我一定要讓家人過個好年’……就這樣,誰也不肯退讓,誰也不肯放棄,兩個在泥沼裏掙紮的靈魂,在最不該相遇的地方,最不該交錯的時候,狠狠地撞在了一起……就這樣一場悲劇……”
“唉,兩個家庭全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