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姨爹姑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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吟鶯想了想,“你可知,連著兩任汀州知州都是上杭知縣高升?”
“略有耳聞。”
杜言秋知道,除了當今在任的胡知州九年前為上杭知縣,在他之前的那位程知州也是從上杭調任。
也就是說,程知縣從上杭到長汀赴任後,做了八年知州,當年的胡知縣也就做了八年上杭知縣。
程知州致仕,胡知縣赴長汀接任知州,同時上杭主簿嚴墨被舉薦為知縣,而同樣在上杭做了多年書吏的張州瑉成了主簿。
嚴知縣於去年病故,外來的鄧毅隻做了數月知縣便死於非命,打破了上杭多年平穩的局麵。
“杜公子是學識淵博的才子,可否回答,這等為官之路正常嗎?”吟鶯問。
“上杭這麽多年風調雨順,安居樂業,還有紫金山鍾寮場各礦扶持,官府想必出了不少力,用了不少心思。若為官者肯將畢生心血皆貢獻於上杭,乃至汀州,也可算作為天下美談。”
“杜公子是這麽想?”
“這是外人所見,難免一葉障目。吟鶯姑娘若知其他,請如實相告。”
“事關兩任知州大人,你也就是聽聽罷了。”吟鶯慘然一笑。
“話已至此,吟鶯姑娘便繼續說吧,聽多聽少是杜某的事。”杜言秋道。
“鄧知縣的姨娘與我的姑母當年都嫁到上杭,恰巧為鄰,兩家交好。我與他便是隨家人來上杭走親時認得。那首《賞月曲》是他姨爹譜的調子。”
吟鶯緩緩道來,“那時上杭縣治還在才溪鍾寮場,我姑爹是鍾寮場金礦冶坑的賬房,管理冶坑收支。據說,當時鍾寮場的冶坑有七八個吧。到年底盤賬,所有冶坑賬目都要上交場監大賬房匯審,計算當年收入。”
“鄧知縣的姨爹是縣衙戶房的書吏散從,一次與我姑爹吃飯時閑聊,說到鍾寮場上交貢金比去年少,問我姑爹如今礦場采金是否比往年艱難。姑爹很驚訝,他雖不曾親自煉金,但金量入賬皆經他的手,不曾見產金減少。之後我姑爹又詢問其他冶坑賬房,也不曾聽聞有減產一說。”
“也是我姑爹多管閑事,要鄧知縣的姨爹帶他去看戶房賬簿,結果發現鍾寮場賬目與他所記有所出入。若他所在冶坑所記無錯,那其他冶坑賬目就該少出許多。可同為鍾寮場冶坑,產量怎麽可能如此懸殊?但戶房書吏堅稱那賬簿就是由鍾寮場提交,並帶他親自麵見場監。場監拿出總賬簿比對,與上交戶房完全一致。”
“我姑爹非說賬目算錯了,要與場監對各冶坑分賬,被場監斷然拒絕。姑爹又去找其他冶坑賬房作證,可那些賬房都不承認之前所言,改口說金量減產。姑爹想其中必有貪墨,執意到縣衙檢舉。當時的程知縣一番徹查下來,說其他賬目沒錯,而是我姑爹自己算錯了賬。姑爹要拿底賬重新合計,可偏偏不巧,賬房失火,所有底賬都燒了個幹淨。”
“姑爹更加認定有人作假,準備去州府告狀,被當時的主簿嚴墨攔下,勸他為了家人要懂得識時務。可我姑爹就是個死腦筋,一定要爭出個是非曲直,執意去了長汀,結果……騎馬太急,摔死在了半路。”
說到此,吟鶯停下,見杜言秋依舊低頭塗畫,沒做任何反應。
“我姑母一家便這麽散了。”吟鶯接著幽幽地道,“我姑爹的爹娘受不住打擊,接連病逝,我姑母患了失心瘋,抱著三歲的女兒墜入江中,雙雙溺死。當時我不在上杭,是我爹爹聞訊到上杭為姑母料理後事,回去後將從鄧知縣姨爹口中聽到的消息告訴了我們。”
“後來,我家遭疫病,爹娘相繼離世,留下我孤身一人不知何去何從,竟想來上杭尋找姑爹的鄰家……想尋鄧知縣。卻不想,他姨娘一家也出了事。”
“原來,姑爹一事之後,官府追根究底,怪鄧知縣的姨爹多嘴,又隨意帶人去戶房翻看賬簿,罰杖責,並罷了他衙門散從的差。再之後,汀江遭遇水患,上杭一帶傷亡慘重,改做渡船為生的姨爹夫婦亦雙雙不幸喪命。”
“我今年見到鄧知縣才知,他曾聽姨爹說,我姑爹是個仔細人,做事向來一絲不苟,絕不會在那麽重要的賬本上弄錯。他的姨爹還曾偷偷去我姑爹墜馬之路查看……總之,他那水性極佳的姨爹後來也死了,聽說曾與我姑爹一起做冶坑賬房的幾人也都死於水患……”
“鄧知縣說,他母親臨終的遺言就是,想知道妹妹與妹夫的真正死因……就這樣,在他科舉高中之後,聽聞上杭知縣空缺,便設法求得此官職,來到了上杭。而當年到上杭之後無處投靠的我已淪落在醉心樓十幾載。”
……
杜言秋落下最後一個字,提筆抬起頭,“你懷疑上杭縣有人聯手克扣貢金斂財,各個相護,牢據官位,暗中稱霸?”
“鄧毅為此事而來,隻做了數月知縣便遭殘害,此乃事實。”
吟鶯沒有直接回答。
“我知道了。”
杜言秋放下筆,拿起剛寫好的紙,吹幹上麵的字跡。
見杜言秋對自己的話無動於衷,吟鶯搖頭輕笑,“世上如我姑爹那般執拗之人少見,如鄧知縣姨爹那般,敢於為好友張口奔波,以致喪命之人更少見。杜公子與鄧知縣不過相識幾日,將我的話當作故事聽聽也就罷了。”
說著,吟鶯的眼眶又是酸脹,滾下兩行熱淚,“若我姑爹如嚴老知縣所勸,懂得識時務,兩家人也就是另外的結果了。”
這時花娘推門而入,見吟鶯在,有些意外,“怎麽?又來找杜公子哭?這事情都過去多久了,你還念著那人?若為此總怠慢客人,可別怪我花娘無情,不再容你。”
吟鶯慌忙抹掉眼角的淚,“我隻是想從杜公子口中聽聽鄧知縣以前的事。”
“差不多得了,別耽擱杜公子寫詞兒,我可是出了高價的!”
花娘見杜言秋已寫好幾篇,順手拿起來看,“喲,杜公子文采真不一般,去年省試沒中個進士?”
“我若中了進士,可有閑情在此?”杜言秋提筆蘸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