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 Chapter 9 他看上去卻像一個……

字數:7564   加入書籤

A+A-




    另一邊, 地下監牢。
    走廊燈光昏暗,能見度極低。
    整個地下監牢,如同黑暗的海域, 令人本能地感到恐懼。
    明琅自從發現牢房沒有上鎖後,就渾身緊繃, 生怕發出一點動靜, 被隔壁察覺。
    隔壁似乎在討論沈澹月,聲音越來越大, 隱隱有些激動:
    “那姓沈的就是一個瘋子!我親眼看到他舉槍把一個人的腿打得稀巴爛——是真的稀巴爛,跟肉醬似的, 原因不過是那人踹了路邊的瘸子一腳。”
    “最離譜的是,姓沈的把那人的腿打殘以後, 還用手指蘸了一點血,塗在那瘸子的額頭和臉頰上……媽的, 他真的是好人嗎?我怎麽感覺有點變態。”
    另一個人說:“聽上去像南美洲原住民的某種狩獵儀式……把血塗在額頭上和臉頰上,是為了慶祝狩獵成功。確實挺變態的。”
    “你說, 那姓沈的到底有什麽毛病?放著幾千億市值的公司不要, 跑來當一群窮光蛋的頭兒——他不會是有什麽精神病吧,還是說, 北歐那邊的人就這樣?”
    “你別把公司想得太好。你真以為高科像表麵上那麽公立無害嗎?有一年, 生物科技的高管們互相殘殺,就有高科的推波助瀾。”
    “怎麽推波助瀾?”另一個人好奇問道,“生物科技的高管也會在高科存東西嗎?”
    “當然不會, 但高科手上有不少網絡安全的專利。他們養的那幫黑客,比fbi的網監還要厲害。”
    “反正那幫人已經慌了,高科隻需要打幾個加密電話,說幾句意味不明的話, 就能讓他們自相殘殺。反正從那時候起,就沒有公司再敢搞這種忠誠度測試了。”
    又一個聲音加入進來:
    “沈澹月腦子沒準真的有毛病。聽說大財閥的繼承人,都是還沒學會走路,就學會了殺人。沈澹月這麽恨公司,說不定跟他爸媽有關……”
    ……
    還沒學會走路,就學會了殺人?
    非常誇張的說法。
    但不知為什麽,明琅覺得他們說的是真的。
    奇怪,她明明對公司不了解,為什麽會有這樣的直覺。
    與此同時,隔壁牢房越說越起勁,聲音響徹地下監牢。
    他們激奮的情緒感染了其他牢房的人,一時間整個地下監牢都響起了八卦的嗡嗡聲。
    明琅感到不妙,下意識想躲進陰影裏,然而牢房裏根本沒有陰影可躲。
    隻聽外麵傳來一陣淩亂的腳步聲,下一秒鍾,她跟幾個趕去聽八卦的犯人對視了。
    大眼瞪小眼。
    ·
    ——明琅離開了。
    沈澹月神情冷靜,臉部肌肉卻緊縮了一下,頸側也暴起青筋。
    很快,他注意到地毯上的手機,走過去,撿了起來。
    是他給她的手機,屏幕還停留在ai陰謀論的頁麵。
    在各大公司的推動下,修改記憶的技術已非常成熟,不可能這麽快失效。
    即使失效,也是幾個月後的事情了。
    他不僅刪去了她在高科當保鏢的經曆,也刪掉了她對高科的愚忠,讓她看清楚了父母死亡的本質。
    這樣一來,即使她恢複記憶,也不會果斷離開。
    ……她很可能被其他人帶走了。
    不可能是公司的人,基地的安保程序還沒有差到這個地步。
    這裏每一個人進出都必須驗證指紋、虹膜、基因編碼,以及近期激素變化曲線。
    公司的人不可能混進來。
    明琅大概率是被基地的員工帶走,安置在了居民區。
    基地內,隻有三個人有權限進入他的辦公室,非常容易鎖定範圍。
    有了範圍以後,找到明琅隻是一句話的事。
    沈澹月卻突然不想看到她了。
    他坐在辦公椅上,垂下銀白色的眼睫毛,兩根修長的手指輕輕叩擊桌麵。
    白色額發搭在他的眉骨上,顯得淺色的瞳孔冷峻而晦暗。
    沒必要。
    他最近在明琅身上花了太多時間。
    從生物科技手中救下她,修改她的記憶,安排假身份,甚至鬼使神差告訴她,她是他的妻子。
    她讓他做了太多不可理喻的事情。
    現在,正是跟她撇清關係的好時候。
    然而,他又想到了昨天晚上,她在睡夢中痛苦而脆弱地向他求救。
    他幾乎沒有修改她年少時候的記憶——幾乎。隻是加入了一些他的身影,讓她看到,他作為拯救者的事跡。
    因為現實生活中,她根本不需要他的拯救。
    他看過她的格鬥成績,全是滿分。
    她很少用槍,射擊成績卻仍是滿分。女性天生比男性擅長射擊,她則比女性狙擊手更加擅長。
    在近身格鬥中,她更是把自己的優勢發揮到了極致——如貓科動物一般靈巧柔軟,即使對方裝備著最先進的義體,她也能一擊必殺。
    她的弱點是,智力平平,不擅長邏輯推理,也不擅長人際交往。
    但足夠在這座城市活下去了。
    沈澹月平靜地想,他喜歡的菟絲子那樣的攀援植物,必須寄生、纏繞在另一株植物上才能活下去。
    盡管他從未有過戀情,也不需要愛情。
    明琅顯然是一叢紮手的荊棘。
    在哪兒都能活下去。
    除了救下她的那一刻,他感到了難以複製的、令人頭皮發麻的興奮。
    其餘時刻,他都對她毫無感覺。
    當然,昨晚她向他求救,他也感到了無法抑製的興奮。
    但那畢竟是虛假的,真實的她不會向他求救。
    隻有弱者才會沉溺於虛假的幻想之中。
    他唯一無法自控的,是拯救他人的,而不是自欺欺人。
    沈澹月把明琅的手機放在一邊,沉思片刻,給助理發了條消息:
    「查一下他們把明琅安置在哪裏了,叫他們把她的東西一並送過去。」
    助理名叫道格,挪威人,有一副十分典型的白人長相,身材高大而強壯,卻沒什麽存在感。
    助理、保鏢這一類人,都不需要存在感。
    就像明琅,早些時候,他甚至連她的長相都沒有記住,隻記得她的皮膚很白,卻不是白人那種慘白而粗糙的皮膚,而是亞裔獨有的潔白而細膩的肌膚。
    不適合藏匿,他當時冷漠地想。這身白皙的皮膚,會讓她像車燈下的鹿一樣容易擊中。
    ——黑暗中,鹿如果被燈光照射,會被嚇得一動不動。
    獵人可以輕而易舉地獵殺它們。
    然而,她的生命力超出了他的想象。
    她幾乎沒有被狙擊手射中過,除了有一次撲倒他,腿上中了一槍。
    很快,助理回複:「先生,我可以問問,您口中的‘他們’指的是誰嗎?」
    沈澹月皺了皺眉:「今天有誰來過我辦公室?」
    助理報了一個名字。
    「他沒有帶人去辦理居民區入住手續嗎?」
    「沒有,先生。」助理說,「他沒有帶任何人辦理入住手續。我這邊也沒有在居民區查到叫‘明琅’的人。」
    沈澹月頓了頓,白色眼睫之下眼神逐漸變得冰冷刺骨。
    他垂下眼,把明琅的基因編碼發了過去:
    「查她現在的位置。」
    幾秒鍾後,助理發來回複:
    「先生,她現在在地下五層b區704牢房。」
    ·
    明琅忘了是誰先動手的——她太緊張了,全身上下的肌肉都緊繃到了極限。
    跟之前那個把她叫醒的男的不同,眼前這群人讓她感到了真正的威脅——他們是貨真價實的歹徒,一舉一動都讓人瘮得慌。
    於是,在他們對視一眼,走上前,試圖打開她牢房時,她聽見自己腦子發出了“嗡”的一聲。
    接著,她像受驚的鹿一樣蹦了起來,想要逃離這個牢房,這個地下監牢。
    那些人似乎想攔住她,其中一個方臉細眼,滿臉不懷好意,猛地伸手探向她的喉嚨——
    如果不是她反應夠快,往後一仰躲過迎麵一擊,估計脖子已經被方臉單手擒住了。
    “身手不錯嘛,”方臉笑道,“小妹妹,因為什麽進來的?”
    其他幾個男的也哄笑起來:
    “估計是投錯牢房了吧,女的應該關到負六層去。”
    “要怪就怪姓沈的吧,死活不肯裝監控,還限製了電壓,怕我們聯合牢裏的黑客跑出去。不然你哪兒會被關到這兒來。”
    方臉似乎是他們的頭目,當他說話時,其他幾個男的就安靜了下來。
    “小妹妹,”方臉語調油滑,目光下流猥瑣至極,“你別看姓沈的一副救世主的模樣,其實他從來不管地下監牢裏發生了什麽。換句話說,你一進這監牢,是死是活,他都不會過問了。”
    “現在,你有兩個選擇。”
    “一個是從了我們,另一個是蓋上白布,明早從這裏橫著出去。”
    明琅盯著這群男的,心裏突然冒出一個念頭。
    ——我好像打得過他們。
    不是好像,是真的打得過。
    她頭腦裏甚至在開始演練打鬥的過程,如何借力、卸力、躲避、拆招,以及……一擊必殺。
    是的,她腦海裏閃過的每一招,都是殺招。
    比如這個方臉,如果他敢阻攔她,最後會被她用雙臂抱住腦袋,幹脆利落地絞斷頸骨。
    明琅深深呼吸。
    ……她好像真的是公司特工。
    見鬼了。
    怪不得她看到泰瑟槍時,沒有被激發戰鬥本能。
    因為她的戰鬥本能,都是冷酷、迅速、毫無保留的殺招。
    明琅不想殺人。
    就算她願意殺人,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打過麵前這群人。
    她隻能真誠地發問:“……大家真的不能和平共處嗎?”
    方臉見她不像是在開玩笑,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你他媽的當老子閑得慌,跟你撩閑呢?”
    唉,明琅情緒低落地想,看來隻能殺人了。
    ·
    沈澹月不得不承認,知道這一消息時,他感到了難以形容的亢奮,甚至來不及思考其他。
    ——去救她。
    這是他頭腦裏唯一的想法。
    過了幾秒鍾,他才想到救下她,也許可以重溫當年那種興奮到血管爆裂的感覺。
    隻有弱者才會沉溺於虛假的幻想之中。
    但這並不是虛假的幻想,而是她真的被陰差陽錯地關了起來。
    還是在負五層,男性牢房。
    她沒有高科的記憶,這時應該茫然無措地蜷縮在牢房角落。
    等他出現以後,她肯定會立即向他求救,像昨晚一樣向他暴露出脆弱的一麵,甚至像菟絲子一樣纏繞在他的身上。
    他會很樂意伸出援手。
    沈澹月站起來,拿起椅背上的深灰色大衣,反手披在身上。
    他看到落地窗裏的自己,銀發潔淨而利落,五官清峻,神態溫和,目光冷靜。
    然而,他看上去卻像一個溺水的人。
    在陰暗、黏稠、深不見底的欲海裏溺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