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城那堵黑黢黢的城牆，像個蹲在草原上生了悶氣的癩蛤蟆，耷拉著臉，迎著風，一副“老子不好惹”的德行。
    朱三炮那幾架寶貝“火龍出水”已經在前排一字排開，黑洞洞的炮口（或者說弩車發射口更準確）直勾勾地瞄著城門樓子，像一群餓狼盯著肥肉，就差我一聲令下撲上去撕咬了。
    城頭上，影影綽綽能看到不少守軍的身影，手裏的彎刀和長矛在日頭底下反著光，跟癩蛤蟆背上起的雞皮疙瘩似的。
    蘇和勒住馬，湊到我邊上，壓低聲音，臉上帶著點新手掌櫃第一次開張的緊張和興奮：“劉將軍，家夥都亮出來了，接下來……是直接喊話，還是先給他們來個下馬威，轟他娘的一炮聽聽響？”
    我斜睨了他一眼，咧嘴笑了：“蘇和啊蘇和，你這腦子，有時候是真他娘的……實誠！咱們是來‘講道理’的，又不是來拆房子的。
    一炮轟過去，裏麵那些被哈斯忽悠瘸了的火神教徒，還不得跟咱們玩命？溫妮丫頭可是說了，要少流血，辦周全。”
    我頓了頓，抬手指了指城頭：“先禮後兵！把老子的‘道理’亮出來，讓他們瞅瞅！綠珠，”我扭頭看向身邊的心上人，“還得勞煩你這張巧嘴。”
    綠珠會意，輕輕一夾馬腹，上前幾步，深吸一口氣，用清亮卻帶著不容置疑力量的阿卡拉語，朝著城頭喊話。我雖然一個字聽不懂，但猜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無非是“哈斯已伏誅”、“女王陛下仁德”、“放下武器，既往不咎”、“負隅頑抗，死路一條”之類的。
    我眯著眼，仔細觀察城頭上的反應。
    起初是一片死寂，跟墳地似的。過了幾息，如同冷水滴進了熱油鍋，瞬間就炸開了！
    驚呼聲、爭論聲、兵器無意識碰撞的聲音隱隱傳來，城頭上的身影明顯慌亂地移動起來。
    看來，哈斯大王被當眾審判並砍了腦袋的消息，已經像長了翅膀一樣飛回了黑石城。這效果，比老子對著城牆撒泡尿示警還管用！
    “告訴他們！”我對著綠珠補充道，“老子劉盛就在這兒站著！識相的，開門投降，好吃好喝好待遇！不識相的，老子身後這幾架‘大炮仗’，正好拿你們這破城門試試新藥！老子數三百個數，過時不候！”
    綠珠瞪了我一眼，顯然對我這土匪式的最後通牒有些無奈，但還是原汁原味地翻譯了過去，估計措辭稍微“文明”了那麽一點點。
    城頭上的騷動更厲害了。
    我能清晰地感覺到，恐懼如同無形的瘟疫，正在守軍中間飛速蔓延。劉盛這個名字，加上城外那幾架猙獰的“火龍出水”，就是最好的恐懼催化劑。
    哈斯主力在野狼峪被燒成焦炭的景象，恐怕此刻正像噩夢一樣縈繞在每一個守軍心頭。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我甚至能聽到自己心裏那根秒針“哢噠、哢噠”走動的聲響。
    牛大寶在我身後有些不耐煩地掂量著金鐧，嘟囔道：“將軍，跟這群慫包廢什麽話？讓俺老牛帶人衝上去，幾鐧就能把那破門砸開！”
    “急什麽？”我頭也不回，“能嚇趴下的，何必浪費力氣去砍？留著力氣，晚上多吃幾塊肉不香嗎？”
    蘇和倒是沉住了氣，低聲道：“將軍此計甚妙。攻城為下，攻心為上。他們內部，怕是已經亂成一鍋粥了。”
    果然，就在我數到兩百多，琢磨著是不是真讓朱三炮點個“小炮仗”助助興的時候，黑石城那扇厚重的、看著挺結實的城門，發出“嘎吱嘎吱”令人牙酸的**，緩緩地、不情不願地……開了一道縫！
    緊接著，縫越開越大，最後徹底洞開！
    一群穿著雜亂皮甲、手裏舉著彎刀、長矛甚至還有草叉的守軍，亂哄哄地湧了出來。但他們沒有衝鋒，而是出來之後，就亂糟糟地站在城門前的空地上，眼神驚恐地看著我們這邊嚴整的軍陣，以及那幾架散發著死亡氣息的“火龍出水”。
    為首的是幾個穿著稍好一些鎧甲的頭目模樣的人，他們互相推搡、眼神交流了半天，最後，一個看著年紀稍大、胡子都有些花白的老軍官，被其他人硬生生推了出來。
    他手裏舉著一根削掉了槍頭的長矛杆，上麵綁著一塊髒兮兮的白布，活像招魂幡。
    他戰戰兢兢地往前走了一小段，然後“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朝著我們這邊，用帶著哭腔的阿卡拉語嘰裏咕嚕喊了起來。
    “他說什麽？”我問綠珠。
    綠珠凝神聽了一下，翻譯道：“他說……他們願意投降，祈求女王陛下和劉將軍寬恕。他們……他們都是被哈斯逼迫的，家裏還有老婆孩子……求將軍開恩，不要殺他們……”
    成了！
    我心裏那根繃著的弦微微一鬆。
    能不打，當然是最好的。老子雖然喜歡砍人，但也不嗜殺。
    尤其是砍這些已經嚇破膽的雜魚，實在沒什麽成就感。
    我催動棗紅馬，緩緩上前幾步，來到軍陣最前方。
    高懷德如同影子般緊隨在我側後方，青芒劍雖未出鞘，但那冰冷的視線已經鎖死了那個跪地求饒的老軍官。
    我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以及他身後那群麵如土色、瑟瑟發抖的降兵，運足了內力，聲音如同滾雷般傳遍整個戰場：
    “都聽好了！老子劉盛，說話算話！既然你們識相，肯放下武器，老子就饒你們不死！”
    綠珠立刻高聲翻譯。
    那些降兵聞言，不少人明顯鬆了一口氣，甚至有人直接癱軟在地。
    “但是！”我話鋒一轉，聲音陡然變得嚴厲，“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你們跟著哈斯作亂，殺我阿卡拉官兵，驚擾百姓，這筆賬，不能就這麽算了！”
    降兵們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從今天起，你們不再是叛軍，但也不是自由身！給老子做苦役！修繕被你們破壞的城防、道路，給老子開荒種地！用你們的力氣，贖你們的罪！什麽時候老子覺得你們的罪贖清了，什麽時候還你們自由！有沒有人不服？”
    我目光如電，掃過那些降兵。無人敢與我對視，紛紛低下腦袋。
    “蘇和！”我喊道。
    “末將在！”蘇和連忙策馬上前。
    “派人進城，全麵接管防務！清點庫府，安撫城內百姓！記住，嚴禁擾民，嚴禁劫掠！違令者，斬！這些降兵，打散了編入苦役營，嚴加看管！”
    “是！將軍！”蘇和聲音洪亮，帶著壓抑不住的喜悅和敬佩。他沒想到，這場原本以為要血流成河的攻城戰，竟然就這麽兵不血刃地解決了。
    我看著他興衝衝地去安排接手事宜，心裏也頗有幾分自得。
    嘿嘿，老子這“以德服人”的本事，真是越來越出神入化了！
    雖然這“德”字裏麵，摻了七八分“武力”，一兩分“恐嚇”，外加一點點“畫大餅”。
    接下來的事情就順理成章了。
    蘇和的阿卡拉新軍有序開進黑石城，幾乎沒有遇到任何抵抗。
    城內的火神教徒百姓，大多躲在家裏，透過門縫驚恐地打量著這些“異教徒”軍隊。
    但當他們發現這些士兵秋毫無犯，隻是接管城防和重要設施後，緊張的氣氛也漸漸緩和下來。
    庫房被打開，裏麵堆積的糧草、軍械被一一清點登記。
    果然如探馬所報，哈斯這家夥搜刮了不少家底，可惜還沒來得及好好享受，就便宜了我們，不，是便宜了溫妮那小丫頭。
    我騎著馬，在綠珠的陪伴下，緩緩走入黑石城。
    街道還算整潔，但兩旁的建築大多低矮破敗，許多百姓麵有菜色，眼神麻木。
    顯然，無論是之前的穆勒橫征暴斂，還是後來哈斯的所謂“複國”，都沒給這些底層民眾帶來什麽好日子。
    “唉，興，百姓苦；亡，百姓苦。”我不知怎麽的，腦子裏忽然冒出這麽一句不知道從哪個說書先生那裏聽來的文縐縐的話。
    綠珠似乎看出了我的感慨，輕聲道：“希望女王陛下新的政令，能讓他們過上好日子吧。”
    “但願吧。”我點點頭，“這攤子，夠那丫頭忙活的了。”
    我們在城內大致巡視了一圈，確認局勢基本穩定後，便回到了臨時設在原哈斯“王宮”——其實也就是個稍微大點的石頭院子——的指揮部。
    蘇和辦事效率不錯，很快就將城防布置、降兵安置、物資清點等初步情況匯報了上來。
    “將軍，城內基本已控製。降兵共計四千八百餘人，已全部繳械，正按您的吩咐編組。庫房內有糧食……”蘇和拿著剛寫好的羊皮紙卷，一項項念著。
    我擺擺手打斷他：“這些具體數字你留著回去跟溫妮匯報就行。老子隻關心一點，穩不穩定？會不會再出亂子？”
    “將軍放心！”蘇和挺起胸膛，“城內守軍本就士氣低落，如今群龍無首，又被我軍威勢所懾，絕不敢再生事端。隻是……這些火神教徒，長期被灌輸與我天龍教為敵的思想，心底的隔閡，恐怕非一日能消除。”
    “這個急不來。”我摸了摸下巴，“光靠殺是殺不完的，也解決不了問題。關鍵還得看溫妮以後怎麽治理。對了，找幾個城裏有點聲望的老人，或者原先的小吏過來，老子跟他們聊聊。”
    很快，幾個穿著破舊長袍、戰戰兢兢的老者被帶了進來。他們看著坐在主位上的我，以及我身邊英姿颯爽的綠珠，還有門口杵著的、跟門神似的牛大寶，腿肚子都在打顫。
    “都坐吧，別害怕。”我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和藹可親一點，雖然效果可能不太理想。
    “老子……本將軍請你們來，就是想問問，這黑石城，還有你們火神教的百姓，眼下最缺什麽？最怕什麽？”
    幾個老者麵麵相覷，誰也不敢先開口。
    綠珠用阿卡拉語溫和地又說了一遍。
    其中一個膽子稍大的老者，猶豫了半天，才用生硬的、帶著濃重口音的阿卡拉語說道：“將軍……我們……我們隻求能活下去……有口飯吃，有條活路……穆勒王……不，穆勒賊子的時候，稅賦太重，活不下去……哈斯大王……哈斯他來了，說要帶我們過好日子，可還是要打仗，要糧草……日子，還是難……”
    其他幾人也都紛紛點頭，臉上寫滿了苦難和無奈。
    我聽著綠珠的翻譯，心裏大致有了數。
    說白了，老百姓求的，不過是個安穩，是口飯吃。什麽宗教紛爭，王權霸業，對他們來說，都太遙遠了。
    誰能讓他們安生活下去，他們就願意跟誰走。
    “行了，情況老子知道了。”我站起身，“你們回去告訴城裏的人，阿卡拉的新女王，溫妮陛下，是位仁慈的君主。
    她已經下令，減免賦稅，讓你們休養生息。隻要你們安分守己，不再作亂，以前的事，既往不咎！
    今後，你們和阿卡拉其他百姓一樣，都是女王的子民，享有同等待遇！”
    幾個老者將信將疑，但看到我態度堅決，不似作偽，也都千恩萬謝地退了下去。
    “看來，溫妮丫頭想要真正收服這裏的人心，光靠免稅令還不夠，得拿出點實實在在的好處來。”我對綠珠說道。
    綠珠點頭讚同：“是啊，需要時間，也需要具體的善政。”
    正說著，外麵忽然傳來一陣喧嘩。
    “怎麽回事？”我皺眉問道。
    一個親衛快步進來稟報：“將軍，外麵來了好多百姓，跪了一地，說是……說是要感謝將軍不殺之恩，還有……想求將軍賜給他們一些糧食，城裏的存糧，大多被哈斯征作軍糧了，很多人家已經斷炊……”
    我和綠珠對視一眼。
    得，剛說完實實在在的好處，這就來了。
    “蘇和！”我喊道，“從繳獲的軍糧裏，撥出一部分，設立粥棚，先讓城裏的人吃上飯！記住，要公平發放，誰敢克扣，老子剝了他的皮！”
    “是！”蘇和領命而去。
    看著窗外漸漸聚攏過來的、眼巴巴望著粥棚方向的百姓，我輕輕歎了口氣。
    這女王陛下的“賢內助”，當得可真是不容易啊！
    打完了仗，還得操心怎麽喂飽幾萬張嘴。
    不過，看著那些百姓眼中重新燃起的、名為“希望”的微弱火光，我心裏又覺得，這忙幫得，值！
    “走吧，丫頭，”我拉起綠珠的手，“咱們也去粥棚看看。老子得讓他們知道，這糧食，是溫妮女王賞的！要謝，也得謝對人才行！”
    治理這破碎的山河，路還長著呢。
    但至少，這黑石城的第一步，算是穩穩地踏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