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城這破地方，名字起得倒是挺貼切。城牆是黑的，街麵的石頭是黑的，連他媽老百姓臉上的愁容都像是被煙熏火燎過似的，黑黢黢一片。
    蘇和辦事還算利索。不出三天，城防換上了阿卡拉的旗號，降兵被打散了編入苦役營，開始在城外修繕道路、開挖水渠。粥棚也支起來了，每日兩頓，稀是稀了點，好歹餓不死人。
    我蹲在原先哈斯那“王宮”——其實就是個大了點的石頭院子的門檻上，瞅著街上漸漸多起來的人影。
    有拖家帶口去領粥的，有探頭探腦做點小買賣的，死氣沉沉的城裏總算有了點活氣兒。
    綠珠端著一碗剛熬好的藥走過來，眉頭微蹙：“傷還沒好利索，別蹲風口上。把藥喝了。”
    我接過碗，看著裏麵黑乎乎的湯汁，臉皺成了苦瓜：“丫頭，咱商量個事兒，這玩意兒能不喝了嗎？老子感覺現在能徒手捶死一頭牛！”
    綠珠雙手叉腰，瞪著我：“禦醫說了，內傷得慢慢調理！你當是皮肉傷，結痂就完事了？快喝！不然今晚別想進屋睡！”
    得，這丫頭現在是越來越有管家婆的架勢了。
    我嘴裏不滿地嘟囔著：“就那點小傷，早好利索了。那些所謂的禦醫，就是怕自己的藥賣不出去。”
    捏著鼻子，仰頭把那一碗苦得能讓人看見祖宗的藥汁灌了下去，嗆得直咳嗽。
    綠珠連忙給我拍背，又好氣又好笑：“活該！誰讓你喝那麽急。”
    正鬧著，蘇和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臉上帶著幾分興奮，又帶著幾分猶豫。
    “將軍！綠珠姑娘！”他抱了抱拳，目光落在我手裏的空藥碗上，咧了咧嘴，“將軍身體無恙否？”
    “死不了！”我沒好氣地把碗塞回綠珠手裏，“有屁快放，看你那一臉憋著壞水的樣兒。”
    蘇和搓了搓手，壓低聲音：“將軍，降兵裏有幾個刺頭，不太安分。還有……城裏原先幾個給哈斯管錢糧的小吏，想求見將軍，說是有……‘要事’稟報。”
    “刺頭？”我眯起眼，“殺了便是。這還用我教？”
    “呃……殺了三個帶頭鬧事的。”蘇和解釋道，“我是想著，剩下的……是不是能用？這些人熟悉本地情況，悍不畏死，若是能收服，或許……”
    我明白了。這小子是想學老子“以德服人”那套，可惜火候不夠，心裏沒底。
    “帶上來瞧瞧。”我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至於那幾個小吏，讓他們在外麵候著。先看看是真心投靠，還是來探虛實的。”
    很快，五個被捆得結結實實的降兵被押了上來。個個鼻青臉腫，身上帶著傷，但眼神裏的凶悍勁兒卻沒磨掉，像幾頭被困住的野狼，惡狠狠地瞪著我們。
    “就是你們幾個不服？”我走到他們麵前，挨個打量。
    其中一個臉上帶刀疤的漢子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用生硬的阿卡拉語吼道：“要殺就殺！皺一下眉頭不算好漢！火神保佑，老子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綠珠在一旁低聲翻譯。
    我笑了，蹲下身，看著他那雙充滿血絲的眼睛：“火神？哈斯也信火神，現在他的腦袋還在聖泉城門口掛著風幹呢。你的火神，好像不怎麽保佑他啊。”
    那漢子一愣，隨即更加憤怒地掙紮起來，捆著他的繩子勒進肉裏。
    “不服氣？”我慢悠悠地說，“覺得老子是靠陰謀詭計贏的？行，老子給你個機會。”
    我站起身，對押送的士兵揮揮手：“給他鬆綁。刀給他。”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蘇和。
    “將軍，這……”蘇和想勸阻。
    我擺擺手，示意照做。
    士兵遲疑著給那刀疤漢子鬆了綁，又把一柄彎刀塞到他手裏。
    漢子握著刀，眼神驚疑不定，看看我，又看看周圍的士兵。
    “來，”我朝他勾了勾手指，“打贏我，你和你這幾個兄弟，老子放你們走。打不贏……”我頓了頓，露出一個森然的笑容，“你們五個，一起上路，黃泉路上也有個伴兒。”
    那漢子眼神一厲，狂吼一聲，揮刀就向我劈來！動作迅猛，帶著一股子同歸於盡的狠勁兒。
    可惜，在我眼裏，太慢了。
    我甚至沒拔刀。側身讓過劈砍，左手閃電般探出，扣住他持刀的手腕，右手並指如刀，狠狠切在他肘關節上！
    “哢嚓！”
    一聲脆響，伴隨著漢子的慘叫，彎刀“哐當”落地。
    我鬆開手，他抱著扭曲變形的手臂癱倒在地，冷汗瞬間濕透了衣背。
    另外四個被捆著的降兵，眼神裏的凶悍瞬間變成了恐懼。
    “就這點本事，也敢呲牙？”我撿起地上的彎刀，在手裏掂了掂，目光掃過其他四人，“還有誰想試試？”
    無人敢應聲。
    我走到那痛苦**的刀疤漢子身邊，用刀尖挑起他的下巴：“現在服不服？”
    漢子咬著牙，冷汗直流，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服……服了……”
    “大聲點！老子聽不見！”
    “服了！我服了！”漢子幾乎是吼出來的，帶著屈辱和絕望。
    我把彎刀扔給旁邊的士兵，對蘇和說：“找個大夫給他看看。傷好了，編入你的親兵隊，從小卒幹起。是狼就得拴在身邊看著，用好了能咬敵人，用不好就宰了吃肉。”
    蘇和眼睛一亮，恍然大悟：“末將明白！”
    處理完刺頭，我才讓那幾個候著的小吏進來。
    一共三人，都是四十歲上下的年紀，穿著洗得發白的舊袍子，神色惶恐，一進來就跪倒在地，口稱“將軍饒命”。
    “起來說話。”我坐回椅子上，綠珠安靜地站在我身側，“找本將軍什麽事？”
    三人互相推諉了一下，最後一個稍微年長些的，顫抖著開口：“將軍……小人……小人原是本城倉廩小吏，掌管……掌管糧秣簿冊。”
    “哦？”我來了點興趣，“哈斯搶來的糧食，你都記著賬？”
    “是……是……”那小吏連忙從懷裏掏出一本厚厚的、邊角磨損的羊皮冊子，雙手奉上，“城內……城內所有庫儲，皆在此冊。隻是……隻是……”
    “隻是什麽？”我示意綠珠把冊子拿過來。
    “隻是……哈斯大王……不，哈斯逆賊，為人暴虐，揮霍無度，且……且聽信讒言，在城中另設了數處秘庫，其中藏有他搜刮來的金銀珠寶，以及……以及部分精良軍械。此事極為隱秘，賬冊上並未記載。小人……小人願帶將軍前往起獲，隻求將軍饒我等家小性命！”
    另兩人也連連磕頭。
    我翻開那本厚厚的冊子，裏麵用歪歪扭扭的文字和符號記錄著各項物資。可惜，我一個字也看不懂。
    “綠珠，你看看。”
    綠珠接過冊子，仔細翻看片刻，又低聲詢問了那小吏幾句，抬頭對我說道：“賬目大致清晰。根據記載，城內存糧本應足夠支撐全城百姓食用半年，但被哈斯大量充作軍糧，且浪費嚴重，如今所剩不足三成。若加上他們所說的秘庫……”
    她眼中閃過一絲亮光：“或許能解燃眉之急。”
    我心中一動。糧食！永遠是這亂世最硬通的“道理”！
    “帶路！”我站起身，對蘇和使了個眼色。
    蘇和會意，立即點了一隊精銳親兵。
    在那三個小吏的帶領下，我們穿過曲折的街巷，來到城西一處看似廢棄的宅院。扒開堆積的雜物，推開一道隱蔽的石門，露出一個向下的階梯。
    一股混合著黴味和金屬鏽蝕的氣息撲麵而來。
    舉著火把走下去，眼前豁然開朗！
    這是一個巨大的地下密室！裏麵整整齊齊碼放著一排排的木箱。打開一看，金光閃閃！全是金幣、銀錠，還有各色寶石！另一邊，則是堆積如山的嶄新彎刀、長矛、皮甲，甚至還有幾十張製作精良的硬弓！
    “我滴個親娘咧……”跟著下來的牛大寶看得眼睛都直了，拿起一把彎刀掂了掂，“好家夥！比咱們繳獲的那些破爛強多了！”
    蘇和也是滿臉震驚，隨即轉為狂喜：“將軍！有了這些，我們新軍的裝備能提升一大截！還有這些錢財，足以購買大量糧草，安撫百姓！”
    我隨手抓起一把金幣，看著它們從指縫滑落，叮當作響。
    哈斯這小子，還真是個土耗子，挺能藏啊！可惜，沒命花！
    “清點入庫！”我下令道，“金銀充公，納入王庭府庫。軍械優先裝備蘇和的新軍。至於糧食……”
    我看向那三個戰戰兢兢的小吏：“你們既然熟悉賬目，暫時還由你們負責城內糧秣調配，協助蘇和將軍安撫百姓。做得好，既往不咎，還有賞。做不好……”我冷哼一聲。
    三人如蒙大赦，磕頭如搗蒜：“謝將軍不殺之恩！小人定當竭盡全力，效忠女王陛下，效忠將軍！”
    回到臨時指揮部，我心情大好。這筆橫財，簡直是雪中送炭！
    “蘇和，看到了吧？”我拍著他的肩膀，“有時候，刀子要亮，但糖豆也得給。這幫地頭蛇，用好了，比咱們兩眼一抹黑強。”
    蘇和心悅誠服：“將軍深謀遠慮，末將受教了！”
    “少拍馬屁！”我笑罵一句，“抓緊時間，把黑石城這攤子理順了。咱們不能在這兒久留，聖泉城那邊，還有個大丫頭等著咱們回去交差呢。”
    接下來的幾天，黑石城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恢複生機。
    粥棚的粥漸漸稠了些，街上開始有了叫賣聲，甚至有些膽大的商戶，試探著重新開張營業。蘇和頒布了安民告示，宣布減免賦稅，鼓勵耕作和商貿。
    那些被收編的降兵，在皮鞭和“糖豆”的雙重作用下，也老實了不少，幹活還算賣力。
    我讓綠珠以女王的名義，出麵安撫了幾次城中有聲望的老人，效果不錯。至少表麵上，那種劍拔弩張的敵對情緒緩和了許多。
    這天傍晚，我和綠珠難得清閑，爬上黑石城那不算高的城牆。夕陽西下，把整個草原染得一片金紅，遠處蜿蜒的河流像一條銀色的帶子。
    “真美啊。”綠珠倚著垛口，輕聲感歎，“要是沒有戰爭，該多好。”
    我摟著她的肩膀，感受著晚風拂麵：“會有的。等把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兒都平了，老子帶你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蓋間大房子，生一堆小土匪，天天喝酒吃肉！”
    綠珠臉頰緋紅，啐了一口：“誰要給你生小土匪！沒個正經！”
    正說笑著，忽然看到城外遠處，一騎快馬揚起煙塵，朝著城門疾馳而來。
    “是咱們的斥候。”我眯眼辨認了一下裝束，“看樣子，有消息了。”
    很快，那名斥候被帶到了我麵前，風塵仆仆，臉上卻帶著興奮。
    “將軍！密報！”他單膝跪地，從貼身處取出一支細小的銅管。
    我接過銅管，擰開，倒出一卷薄如蟬翼的紙條。上麵是崔二狗那小子特有的、歪歪扭扭的字跡，還畫著幾個隻有我們能看懂的符號。
    綠珠湊過來一起看。
    紙條上的信息很簡單，卻讓我的瞳孔微微一縮。
    “大順境內，我紅巾軍日益勢大，穩步推進。已連克數州府，逼近京城。
    朝廷震動，調各地守軍緊急回援……寧王爺似有異動，與田守仁鬥得你死我活，田守仁已被殺。……米尼艾爾密陀羅，與沙漠部落聯盟已成，恐不日將有大舉東犯之意……”
    好家夥！真是樹欲靜而風不止！
    老家那邊，秦大哥和豆芽兒他們看樣子幹得不錯，都把朝廷逼到這份上了！寧老王爺和田守仁狗咬狗，正是機會！可米尼艾爾這邊……
    密陀羅這孫子，看來是真不甘心頂著個地中海腦袋過一輩子啊！聯合了沙漠部落，實力不容小覷。
    “將軍，怎麽了？”蘇和見我神色凝重，上前問道。
    我把紙條遞給他，讓綠珠翻譯。
    蘇和聽完，臉色也變了：“密陀羅真要來了？而且還有沙漠部落助陣？這……我們必須盡快稟報女王陛下，早做防備！”
    我望著漸漸沉入地平線的夕陽，以及遠處那片仿佛蘊藏著無限殺機的暮色草原，緩緩吐出一口氣。
    “是啊，該回去了。”
    黑石城這邊，算是暫時按下了葫蘆。但更大的風暴，眼看就要從西邊來了。
    這草原上的天，從來就沒真正晴過。
    也好。老子這把刀，也該重新磨一磨，見見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