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摧枯拉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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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灘上的風,帶著濃得化不開的血腥氣和火燒皮肉的焦糊味兒,刮在臉上,又濕又黏。
    可這會兒,老子覺得這風是他娘的天底下最帶勁兒的穿堂風!
    牛大寶那憨貨,領著風雷軍的主力,可算是從密陀羅的屁股後頭兜上來了!
    那聲勢,真跟天兵天將下凡似的,不,比天兵天將還他娘的唬人!一條巨大的火龍(那是無數火把組成的),貼著地皮就滾了過來,馬蹄聲敲得大地都在打擺子。
    衝在最前頭的牛大寶,騎在馬上跟座移動的小山包一樣,手裏那對門板似的金鐧舞得像風車,嘴裏嗷嗷叫喚:“龜孫子密陀羅!你牛爺爺在此!吃俺一鐧!!”
    這嗓門,愣是壓過了戰場所有的鬼哭狼嚎,直衝雲霄。
    原本還在跟咱們死磕,想著站穩腳跟的米尼艾爾前鋒部隊,一下子全亂了套。後路被人捅了腚眼子,這仗還打個屁?軍心這東西,有時候比紙還薄,一捅就破。
    剛才還咬牙硬頂著咱們砍殺的米尼艾爾兵,這會兒眼神裏的凶光沒了,隻剩下驚慌。有的下意識回頭望,有的開始往旁邊躲閃,整個陣型像被抽了骨頭的死蛇,軟塌塌地垮了下去。
    “弟兄們!咱們的錘子到了!給老子往死裏揍!一個都別放跑!”我趁機又吼了一嗓子,感覺喉嚨裏那股血腥味都變成了甜味兒。
    手裏那把砍卷了刃的長刀,這會兒仿佛又輕快了幾分。我帶著身邊這群殺紅了眼的弟兄,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摁進了已經發軟起泡的敵陣裏。
    這下可真是摧枯拉朽了!
    前麵是我們這群憋足了勁要報仇雪恨的惡鬼,後麵是牛大寶那尊降世煞神帶著的生力軍,兩邊一夾,登岸的這批米尼艾爾精銳算是倒了八輩子血黴。
    哭爹喊娘聲比剛才更響亮了,隻不過,剛才多半是他們囂張的吼叫,現在全是臨死前的哀嚎和求饒。兵刃丟了一地,不少人撲通跪在冰冷的河水裏,舉手投降,可殺紅了眼的雙方誰還顧得上這個?刀槍下去,照樣是個死。
    我目標明確,一邊砍殺,一邊死死盯著對岸那麵王旗。
    密陀羅那小王八蛋!
    火光下,那顆地中海腦袋似乎僵住了。他大概做夢也沒想到,牛大寶能回來得這麽快,更沒想到阿爾罕的兩萬大軍垮得如此徹底,讓他這招“圍魏救趙”變成了“引火燒身”。
    我看見他猛地揮了揮手,像是在氣急敗壞地下達命令。他身邊那些將領一陣騷動,號角聲再次響起,但這次不再是沉穩的進攻調子,而是帶著點倉皇和急促——是他娘的撤退的號角!
    “想跑?!”我眼珠子一瞪,“給老子追!咬住他們!”
    想占完老子的便宜就拍屁股走人?天下哪有這麽便宜的事兒!
    “將軍!將軍!窮寇莫追啊!弟兄們都快累垮了!”蘇和派來的那個副將渾身是血,衝到我跟前,喘著粗氣勸道。
    “放屁!”我一口啐在他腳邊,“老子今天就是要追!累?想想躺在這河灘上的弟兄!老子今天不把密陀羅那層烏龜殼敲出裂痕來,老子跟他姓!”
    我扭頭對著正在奮力衝殺的隊伍吼道:“能喘氣的,跟老子過河!砍翻密陀羅的王旗!老子賞他一年酒錢!”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更何況這群殺神本就殺起了性子。頓時,還能動彈的,嗷嗷叫著,跟著我,如同下山的餓狼,淌著齊膝深的、被血染紅的河水,朝著對岸潰退的米尼艾爾主力撲了過去!
    對岸的米尼艾爾人顯然沒想到我們敢追過河。他們的撤退命令一下,後隊變前隊,本來就有序撤退變成了爭先恐後的逃亡。我們這一追,更是雪上加霜,直接把他們的尾巴給咬住了。
    追殺潰兵,這活兒可比正麵硬扛輕鬆多了,也痛快多了。
    基本上就是攆著他們的屁股砍。跑得慢的,被從背後一刀劈倒;試圖回頭抵抗的,瞬間被幾杆長槍捅成篩子。河對岸的灘塗和草地上,上演著一場血腥的追逐戰。
    牛大寶那憨貨尤其興奮,騎著馬在潰兵群裏橫衝直撞,那對金鐧掄開了,沾著就死,碰著就亡,硬生生給他殺出了一條血路,直奔那麵還在移動的王旗而去。
    “密陀羅!別跑!跟你牛爺爺大戰三百回合!”他吼聲如雷,嚇得前麵的米尼艾爾騎兵恨不得再多生兩條腿。
    密陀羅的王旗移動速度明顯加快了,在一群精銳護衛的簇擁下,且戰且退。看得出來,他是真急了,也真怕了。
    那顆在火光下反光的地中海腦袋,此刻在我眼裏,就像個指路的明燈。
    “懷德!懷德死哪兒去了?!”我一邊砍翻一個試圖偷襲的敵兵,一邊四下尋找。
    這種時候,高懷德和他的特戰營,是執行“斬首”最好的刀子。
    “將軍,我在這兒。”一個冷靜的聲音幾乎在我耳邊響起。高懷德如同鬼魅般出現在我身側,青衫上濺滿了血點,但他握劍的手依舊穩定,眼神依舊冰冷如刀。
    “看見那顆禿瓢沒有?”我朝王旗方向努了努嘴,“帶你的人,給老子摸過去!能宰了就宰了,宰不了也要把他那身烏龜殼扒下來!”
    “明白。”高懷德一點頭,打了個手勢,幾十個如同影子般的特戰營士兵迅速脫離主戰場,借著夜色和混亂的掩護,悄無聲息地朝著王旗方向滲透過去。
    有高懷德這把暗刃出手,我心裏踏實了不少。
    追殺了大概兩三裏地,米尼艾爾人丟下了滿地的屍體、旗幟和輜重,跑得越來越遠,陣型也徹底散了。我們的弟兄也確實是強弩之末,一個個拄著兵器喘粗氣,實在是跑不動了。
    我勒住馬,看著遠處那麵越來越小的王旗,狠狠啐了一口。
    “媽的,算這老小子跑得快!”
    不過,經此一役,密陀羅就算沒死,也得脫層皮。沙漠部落被他坑得幾乎全軍覆沒,他自己的主力也被我們迎頭痛擊,損失慘重。短時間內,這龜孫子應該沒膽子再來聖泉城撒野了。
    “收兵!打掃戰場!”我揮手下令。
    天色已經蒙蒙發亮,黎明的微光撕破了夜幕,將這片修羅場的慘狀清晰地暴露出來。
    河灘上,草地上,到處都是倒伏的屍體,層層疊疊,有米尼艾爾人的,有沙漠部落的,也有我們風雷軍和阿卡拉新軍的。河水還在緩緩流淌,卻帶不走那濃重的血色。殘破的旗幟、折斷的兵刃、無主的戰馬……構成了一幅地獄般的畫卷。
    空氣中彌漫的味道複雜得讓人想吐,血腥、硝煙、焦糊、糞尿……混雜在一起,挑戰著每個人的嗅覺極限。
    弟兄們開始默默打掃戰場,收斂己方弟兄的遺體,補刀未死的敵人,收集有用的戰利品。沒有人歡呼,隻有沉重的喘息和偶爾壓抑的啜泣。勝利的喜悅,早已被這慘烈的景象和失去同伴的悲痛衝淡。
    我跳下馬,腳步有些虛浮,一夜的廝殺,體力透支得厲害。綠珠不知從哪裏跑了過來,一把扶住我,小臉上又是淚又是灰。
    “你…你沒事吧?傷著哪兒沒有?”她帶著哭腔,手在我身上摸索著。
    “沒事,都是皮外傷。”我抓住她的手,勉強擠出一個笑容,“老子命硬,閻王爺都不收。”
    她看著我一身的血汙和疲憊,眼淚掉得更凶了,把頭埋在我胸口,肩膀一抽一抽的。
    我摟著她,輕輕拍著她的背,目光卻掃過這片屍山血海,心裏那團因為勝利而燃起的火苗,漸漸被一種沉甸甸的東西壓了下去。
    這就是戰爭。贏也好,輸也罷,都是用命填出來的。
    牛大寶吭哧吭哧地扛著他那對金鐧走了過來,身上跟從血池裏撈出來似的,咧著大嘴笑道:“將軍,過癮!真他娘的過癮!可惜讓密陀羅那禿驢跑了!”
    我瞪了他一眼:“過癮?看看躺在這兒的弟兄,你還覺得過癮?”
    牛大寶一愣,看了看周圍的慘狀,咧開的嘴巴慢慢合上了,撓了撓頭,甕聲甕氣道:“……是死了不少弟兄。”
    高懷德也無聲無息地回來了,對著我搖了搖頭:“護衛太嚴,沒找到機會。隻宰了幾個擋路的將領。”
    “沒事,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我擺擺手,“這筆賬,老子遲早跟他算清楚。”
    蘇和也帶著一隊人馬從聖泉城方向趕了過來,看到眼前的景象,也是倒吸一口涼氣,隨即快步走到我麵前,躬身施禮,語氣帶著前所未有的敬佩:“劉將軍!您…您真是…天神下凡!此戰,足以讓我阿卡拉二十年無憂!”
    “少拍馬屁。”我疲憊地揮揮手,“趕緊派人幫忙打掃,救治傷員。還有,統計一下戰損,看看咱們……還剩下多少弟兄。”
    說到最後,我的聲音有些低沉。
    蘇和神色一凜,鄭重道:“是!末將明白!”
    回到城外大營時,太陽已經升起來了。金色的陽光灑在草原上,卻驅不散營地裏的哀戚和疲憊。
    軍醫們忙得腳不沾地,傷兵的**聲此起彼伏。完好無損的士兵們默默擦拭著武器,或者倒頭就睡,臉上看不到多少勝利的喜悅。
    我坐在中軍大帳裏,綠珠小心翼翼地幫我脫下破損的鎧甲,清洗著身上的傷口。大多是些皮肉傷,不算太重,但數量不少,橫七豎八地趴在我身上,像一幅抽象的畫。
    熱水碰到傷口,疼得我齜牙咧嘴。
    “活該!讓你衝那麽靠前!”綠珠一邊心疼地數落,一邊動作更加輕柔。
    “不靠前,怎麽帶弟兄們砍人?”我嘿嘿一笑,扯動了嘴角的傷口,又倒吸一口涼氣。
    這時,蘇和拿著一卷初步統計的羊皮紙,麵色沉重地走了進來。
    “將軍,戰損……初步統計出來了。”他聲音幹澀。
    “說。”我閉上眼睛,心裏已經做好了準備。
    “……風雷軍陣亡一千三百餘人,重傷四百餘,輕傷無數。阿卡拉新軍陣亡九百餘人,重傷兩百餘……殲敵數目尚在清點,但預估,米尼艾爾與沙漠聯軍,傷亡超過一萬八千人,被俘數千……”
    帳內一片寂靜。
    雖然早有預料,但聽到這冰冷的數字,我的心還是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透不過氣來。
    一千多個風雷軍的老弟兄,就這麽沒了。他們跟著我從中原出來,轉戰千裏,沒死在中原,卻倒在了這異國他鄉的草原上。
    還有阿卡拉那些年輕的小夥子……
    “知道了。”我揮揮手,聲音沙啞,“厚葬陣亡將士,他們的名字,都給老子記下來。撫恤,一分都不能少。”
    “是。”蘇和低聲道,“將軍,您也一夜未眠,先休息吧。後續事宜,末將會處理。”
    我點點頭,沒再說話。
    蘇和退了出去。綠珠幫我包紮好傷口,又端來一碗熱騰騰的肉湯。
    我沒什麽胃口,但還是強迫自己喝了下去。身體是報仇的本錢,不能垮。
    喝完湯,我靠在榻上,卻毫無睡意。腦子裏亂糟糟的,一會兒是秦大哥豪邁的笑臉,一會兒是河灘上堆積如山的屍體,一會兒是密陀羅那顆反光的地中海腦袋……
    “小無賴,”綠珠坐在我身邊,輕聲問道,“接下來……我們怎麽辦?”
    我望著帳頂,目光似乎要穿透這帳篷,望向東南方。
    “怎麽辦?”我喃喃自語,隨即眼神慢慢聚焦,變得冰冷而堅定。
    “密陀羅經此一敗,短時間內不敢再來。阿卡拉這邊,算是暫時穩住了。”
    我轉過頭,看著綠珠:“接下來……老子該回去看看了。”
    綠珠身體微微一顫,握緊了我的手:“回……大順?”
    “嗯。”我重重點頭,胸腔裏那股壓抑了許久的仇恨之火,再次熊熊燃燒起來。
    “秦大哥的仇,不能不報。紅巾軍的旗,不能就這麽倒了。豆芽兒……是死是活,老子也得找到他。”
    我握緊拳頭,骨節發出咯咯的聲響。
    “寧老狗,田守仁……還有那個坐在龍椅上的廢物皇帝……他們欠下的血債,該還了!”
    帳外,陽光正好。
    可我知道,屬於我劉盛的戰鬥,還遠未結束。
    草原的烽火暫時熄滅了,但中原的血雨腥風,正在等著老子。
    也好。
    老子這把閻王刀,飲慣了血,正好回去,殺他個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