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薔薇(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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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千裏尋問

    欒夜跟著這頂轎子,已經走了一天一夜,此時已是夜深人靜,不知此等深夜,還能有幾家的燈火在塵世浮動。

    “夫人,再過一會兒就到昶悅客棧了,夫人放心,我們就在此處落腳,銀錢我已經打點過了。”

    邱夫人的臉色已經泛著青白,不似之前那樣容色煥發。她此刻也是強撐著,隻因不想在兒子麵前倒下去。

    欒夜心下暗暗擔心,雖然她坐著轎子,又沒有跋涉許久,然而她大病未愈,又被這少公子冷嘲熱諷了好些時候,想必此刻該是及其難過的。等到了昶悅客棧,他們就要換上馬匹了。快馬加鞭,怎麽也得個五天路程。他暗暗歎氣,不敢想象接下來的行程。

    一隻修長的手掀開轎簾,從轎窗中伸出,白皙的皮膚在夜色中閃閃發光,仿佛上好的青白玉。

    “停轎!”欒夜眼尖的看見那手,趕緊吆喝著,叫停了轎夫。

    “公子有何吩咐?”

    邱雪琅直接掀了轎簾,從裏麵踏了出來。幾個下人見了,立刻默默低下頭,不敢直視其麵。

    “欒夜,前麵可是蘭語橋?”邱雪琅素衣廣袖,長身在夜風中巋然堅挺。

    “回少公子的話,正是。”欒夜恭恭敬敬的答道,心思卻有些飄忽不定。

    邱雪琅微微一笑,好似知道他心思一般,道:“過了西城邊界,你們便要換馬了。在這蘭語橋的官棧裏宿上一晚,也是應該的。母親舟車勞頓,已經體力不支,你小心護送著,且帶著夫人快快過去罷。”

    欒夜遲疑了一瞬,道:“那公子...也和我們一起走嗎?”

    邱雪琅眼神驟然變得淩厲,如刀似箭一樣的割在欒夜身上。他直覺到邱雪琅的不快,隻得閉了嘴,道了一聲“是”。

    欒夜重新喝起轎夫,一行人向前行去,他走到轎子邊上,小聲道:“夫人,等到了地方,我馬上派馬過來,少公子也許用得上。”

    邱夫人輕笑一聲,似是毫不在乎:“阿夜,你做這無用功做什麽?”

    欒夜幹瞪著眼,不知說什麽才好。

    邱夫人的聲音溫暖而輕鬆,如數家常:“這孩子啊,還是這個性子。若是他乖乖跟我回去了,那才奇怪了。”

    “那郡主和柳大人.......”

    “罷了,我騙他在先,他不回就不回吧。”

    欒夜心頭一亮,道:“那這樁婚事......”

    “郡主和柳大人屬意他是真,郡主和柳大人要來家中做客也是真。我怕他到時候真的冷慢了人家,所以才要早些來尋他。霈朧性子冷,心思也不好捉摸,你看,這不就是掀起風浪來了?若是我實實在在卡著節骨眼來,還不知道要弄出什麽幺蛾子來。”

    “那..公子若是沒有按時回來的話......”

    “他會的。”邱夫人無聲的歎了口氣,眼底的青黑顯得她本就瘦了一圈的臉蛋越發憔悴。

    “雖然我們母子多年未曾交心,我卻是了解這個兒子的。霈朧,是做大事的孩子。”

    ***

    起風了,邱雪琅騎在一匹通體漆黑的馬背上,飛舞的長發好似狂蛇,他看著遠方,眼裏灼燒著迫不及待的火熱。

    鳳兒玄衣怒馬,麵容肅殺:“公子,一切都備齊了。”

    “出發!”

    一聲令下,急促的馬蹄聲刺破這幽靜的夜色。邱雪琅的衣袂淩亂的飄灑於夜風中,似乎和他的心境一樣無緒。鳳兒默然追隨其後,宛若麵容冷酷的夜梟。

    邱雪琅此刻的心裏,沒有任何想法,卻隻有一個地方的名字。那名字仿佛一個惡毒的魔咒,在誘惑著他,召喚這他。這讓他有些惱火。昔日的冷靜呢?理智呢?還有磐石般的心境呢?他哪能不知道敏鴻郡主和柳大人對自己意味著什麽,家族拿自己當做一顆臭子,一灘爛肉,他死都不服,他邱雪琅是堂堂七尺男兒,既然命運捉弄,他就偏要逆天而行,篡運改命。這些年來,他苦心求索,步步為營,琅門在一天天的壯大,邱雪童化為齏粉,那個老不死的臭老頭子也將他立為嫡子,他還缺一門榮光顯赫的親事,為了這門親事,他放下傲氣,百般掐算,終於將那唐皇寵愛的敏鴻郡主迷得神魂顛倒。她父親柳鳳嵐是當朝正二品的尚書令,母親是端王李銳家的掌上明珠,她的兄長是朝廷命官,敏鴻郡主降生於這樣的人家,從小便是萬千寵愛在一身,沒有人比她更合適做他的妻子,現在,這一切都來了,在他畫好的藍圖裏,每一樣事情的線路都在他手掌心裏慢慢的延伸。他還有何求?難道經營這麽久,他邱雪琅要的不是今天嗎?

    一道長河攔在麵前,有些湍急的河水不知深淺,在深夜中隱隱閃爍著黑漆漆的磷光。

    邱雪琅“籲”了一聲,勒馬停身。

    邱雪琅胯下的黑馬怒吼一聲,在黑水河邊焦灼的打著轉兒。這畜生好似和主人心意相通,從鼻子裏噴出一口炙熱的氣息,摩拳擦掌的比劃著,似乎和那黑色的妖河對上了。

    看著他沉默的背影,鳳兒的聲音在呼嘯的風中隱隱傳來:“少公子,此行要跋涉千裏,我們不但要飛馬加急,片刻不停,還要橫跨敵區,抵禦各種明槍暗箭。”

    “怎麽,怕了?”

    “屬下不怕!但屬下想問公子一句,值得嗎?”

    邱雪琅抿緊嘴唇,眸色漸漸深沉:“我說值得,便值得!”

    “駕!”鳳兒僅僅露出的一雙黑眸裏沒有一絲猶豫軟弱,他揚鞭催馬,緊緊跟在邱雪琅後麵,朝著那茫茫玄河狂奔而去。

    “少公子,前方有叛軍大營,小心暗哨。”

    邱雪琅勒住馬繩,利落的翻身下了馬,將一身淺色素衣脫下,露出裏麵黑色的夜行衣。

    “把馬留在這裏,剩下的路,我們走著來。”邱雪琅簡短的發令,沒有一句贅言,已然有了少年將軍的霸氣。

    草頭已經三日未眠,最近戰事吃緊,白岸失敗的消息雖然被硬生生的壓了下去,可卻在他們這些將領中間傳得很開。等了這麽些時候,還是沒有任何動靜。看來,皇上是不準備處置他了。

    “報!”帳外一個小兵響亮的拉長聲音,草頭收回思緒。

    “將軍,我軍大旗落了下來!”

    “什麽!”草頭拍案而起,幾乎目眥盡裂。

    “什麽原因?怎麽就忽然出了這種事?”大戰在即,軍旗無緣無故的落地,對於已經連吃幾場敗仗的他們來說,猶如雪上加霜。

    “屬下也..不知道。可能今晚風大,那旗拴子又不大牢靠,所以就...”小兵心虛的回答顯然不能讓他滿意。草頭焦躁的踱著步,眼裏都是紅血絲。

    “不對,這其中定有蹊蹺!帶我去看看。”

    “少公子,我們得手了。”鳳兒抱拳稟報道。

    邱雪琅遠遠的看著亂成一團的風嘯營,神情裏不無鄙夷,從牙縫裏咬出了幾個字:“真是一群廢物!”

    “還是少公子的謀劃高明。隻是少公子高估了這個葛文草,待他想明白上下關節,公子早已功成身退了。”

    邱雪琅下意識的摸了摸脖頸,那裏掛著從欒夜手中得到的戒指,此刻那個人已近在咫尺,他覺得自己的腔子血都要沸騰起來了,連帶著把那戒指也烙得滾燙。

    他努力深吸一口氣,仿佛盡力在平靜自己的心情,臉上露出一個冷傲而璀璨的笑,道:“鳳兒,我們走。”

    仿佛是被他臉上的生機和興奮感染,鳳兒也高興起來,言語間也夾雜了許多玩笑話:“主子要走去哪裏,竟然這般著急。”

    邱雪琅臉上的笑意更深:“管我去見誰,見到人你隻管磕頭就是。”

    鳳兒笑得眼睛都眯沒了:“想不到我這拜夫人的大禮,是在這麽個時候行的。”

    邱雪琅白了他一眼,冷哼道:“貧嘴!”臉上卻有幾分受用。

    “不過,話說回來,公子見了姑娘,是要帶她走嗎?據我所知,那青鳳營的守衛可比這風嘯營嚴實多了,公子一會兒千萬要當心。還有一個問題,若是公子邀了姑娘同回,姑娘不願意,那公子要怎麽辦......還有一個問題.....”

    鳳兒一直絮絮叨叨的問著,邱雪琅忍無可忍的閉了閉眼:“話還真是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