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 天衣無縫渾身破綻
字數:16525 加入書籤
寧家大院。
書房裏。
聽著手機那頭傳來的淡淡詢問。
寧河圖心神不禁一沉。
一種難以言喻的忐忑和不安,開始在心頭蔓延。
啪嗒——
因為慌亂無措,手掌不小心碰倒旁邊的硯台,書桌上平鋪開的一張羅紋宣紙瞬間被潑灑的墨汁浸透,染得漆黑一片。
很難想象。
在向來從容鎮定的寧老爺子身上。
竟然會出現這麽明顯的失誤?
但也隻有他自己才知道。
此時整個人已然方寸大亂。
陳先生語氣看似平靜,猶如古井,但他卻從中察覺到了一絲隱藏極深的慍怒。
認識這麽久。
在寧河圖印象中。
陳望一直以溫和冷峻的形象示人,極少見到他勃然大怒亦或者大發雷霆的時候。
但一旦動怒。
差不多就意味著會有人倒黴。
最關鍵的是。
這件事他還真知道。
身為中海醫道界執牛耳的人物,寧河圖雖然退隱多年,但這數個月,隨著寧家青雲直上,寧河圖的名字再度在江湖上出現。
而且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猶如烈火烹油。
醫道界中,誰敢忽略他這位老江湖?
尤其是這幾天,已經有數位老友登門,想要請他出手,挫一挫那幾個人苗疆蠻子的銳氣。
但寧河圖並未急著出手。
作為混跡江湖多年的老狐狸,無論眼力還是嗅覺都極為敏銳。
從這件事裏,他聞到了一股陰謀的味道。
這也是他沒有急於下場的緣故。
不是怕了。
而是打算繼續觀察觀察。
看看那幾個家夥……到底想要做什麽?
但他怎麽都沒想到。
此事竟然驚動到了陳望。
淡漠的語氣,讓他整個人瞬間如墜冰窟。
“陳先生……寧某確實有所耳聞。”
寧河圖一咬牙。
不再隱瞞。
“那幾人身份,我都已經查明,正打算去會一會他們。”
“沒想到這點小事,竟然驚動了陳先生您。”
比起其他,要是被陳先生誤認為自己無所作為。
後果才是最為嚴重。
“什麽來頭?”
陳望語氣仍舊不疾不徐,聽不出太多喜怒。
“此行來到中海的一共三人。”
“胡羊、蒙魯以及白三娘。”
“這三人皆是苗疆蠱族,具體身體不知,不過手段與當年的張狂奴,幾乎如出一轍,大概率師出同門。”
聽到陳望問起。
寧河圖沒有半點猶豫,迅速回應道。
將自己這些天打聽到的消息,一股腦說了出來。
“不錯。”
“這幾個人交給我就行。”
陳望點了點頭。
南疆十萬大山裏,自古就透著神秘色彩,無論是蠱蟲、趕屍還是各種巫術,光是聽著就讓人不寒而栗。
蠱醫隻是其中之一。
說起來,除了張狂奴之外,他其實還與另外一個出身南疆,或者說與南疆有所淵源的家夥交過手。
就是之前潛入江岸集團。
試圖綁走蘇清影的三人之一的邱陽。
沒錯。
就是奉紀宗命令,第一個出手試探他的邱陽。
那小子身上除了濃鬱的血腥味外。
還有一股陰冷的毒瘴蟲孑氣息。
就算不是出身南疆。
但一定也與那些魔道邪門有著斬不斷的聯係。
“這……”
寧河圖一怔。
試探著問道。
“陳先生是要出手?”
“正好這兩天沒什麽事,就當鬆鬆骨頭了。”
陳望並未透露太多。
如果那三人,真是與張狂奴師出同門,這趟中海之行,大概率就是衝著自己來的。
既然如此。
那自己主動現身豈不是正好?
“……是。”
寧河圖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但對於陳望的決定,最終還是沒敢拒絕。
“行了,你先忙你的,沒其他事的話,我先掛了。”
“等……等等,陳先生。”
一聽他有掛斷電話的意思。
寧河圖心中一沉,再不敢耽誤,趕忙開口道。
“什麽?”
“陳先生,那個女人……最近似乎有掙脫封印的趨勢,您看是怎麽辦好?”
那個女人?
陳望眉頭一挑。
腦海裏瞬間浮現出一道冷漠倔強的身影出來。
呂雁!
葛家門人。
之前奉命前來,試圖鎮壓寧家,最終卻被自己以一己之力攔下,並且借助金針封住周身經脈,關押在寧家後院的那個女人。
這樁事,本該早就解決的。
但一直遲遲未曾動手。
看來寧河圖自己也等不了了。
“葛家門那邊可有動靜?”
陳望眉頭微皺,沉聲問道。
“暫時還沒有……”
寧河圖其實也覺得奇怪。
四個明勁武者,放在任何時候,都是一股不容小覷的力量。
葛家門的海東香堂究竟在做什麽?
這麽多人憑空失蹤,竟然一直沒有派人前來打探下落。
這可不像梁侯心狠手辣的作風。
當年隻不過是驅逐之仇。
就差點將寧家打入地獄。
這明顯不對勁。
“封印的事你不用擔心。”
“這幾天,派心腹去一趟蒼南,有些事,也該解決了。”
陳望神色淡然。
但這句話落入寧河圖耳中時。
卻是讓他忍不住渾身一顫,雙目通紅。
這一天。
寧家已經等了太久了。
陳先生一直不曾動手的原因,他其實也能想到一些。
當年,是他親手扼斷了寧家的武道傳承。
如今仇敵現身。
寧家上下的實力卻如此低微。
麵對海東香堂,無異於是以卵擊石。
陳先生是在等待他們變強,有機會親手斬下梁侯父子的頭顱,以報當年的血海深仇。
隻可惜。
計劃往往趕不上變化。
時間拖得長一些,留給寧家子弟修行是不錯。
但敵人未嚐不是如此。
何況,他們的生死仇敵,還是武道暗勁。
就算給他們再多的時間。
也不是一朝一日就能趕得上的。
但……眼下陳望這句話,無疑就是在提醒他做好準備。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
至少先行找到海東香堂所在。
“是,陳先生!”
此刻的寧河圖,聲音嘶啞,已然是老淚縱橫。
一直到掛斷電話。
他的情緒仍舊久久難以平息。
簡單收拾了下狼藉一片的書桌。
羅紋宣紙貴重無比。
一尺便足以賣出天價。
而且有價無市。
即便是他,平日也不敢浪費。
此時,寧河圖卻是看都沒看一眼,隨手將其揉成一團,直接扔進了紙簍裏,之後便匆匆推開書房門往外走去。
“老爺。”
見他出門。
長廊下的陰影裏,走出一道高大,卻異常沉默的身影。
赫然就是嚴豹。
寧家暗衛副統領。
也是他寧河圖的貼身護衛。
寸步不離的保護著他。
“不用跟來。”
但此刻,寧河圖卻是一反常態,擺了擺手,示意他就在這邊等著。
嚴豹沒有絲毫猶豫。
應了一聲後,便再度退回陰影下。
仿佛就是一座沒有生機的石雕。
寧河圖一路穿過後院。
寧家這座宅院,看似老舊,實則占地極為廣闊,光是前後兩進院落,就不是尋常別墅能夠比擬。
要知道,這可是寸土寸金的中海。
這套宅院的市場價值,最少也破了億。
不過。
就算是寧家最為落魄時。
也不曾有人想過賣房。
畢竟是寧家的祖宅。
這套宅院曾見證了寧家數代人的興衰起伏,已經不是簡單住宅那麽簡單,而是一種精神上的寄托。
隻不過。
比起最初時。
規模不知道擴張了多少倍。
走過樹蔭下,寧河圖看似平靜,但稍顯急促的步伐,卻是將他的心神暴露無遺。
後院。
除了七祖爺所住的老屋,就隻有一棟老樓。
寧河圖每次心緒不寧,或者遇到棘手的麻煩難以招架時,就會選擇到老樓裏坐上片刻。
仿佛一回到那裏。
就算天塌下來,也能安下心來。
隻不過這一次。
他並未前往古樓。
而是沿著林下的青石板路,一路繞過了老樓,不多時,一座掩藏在綠蔭密林深處的鐵閘門,便出現在了他視線中。
想了想。
寧河圖還是改變了方向。
轉而走近那扇鐵門前。
那是一座形同牢獄,四周封死,密不透風的鐵屋。
除了身前這扇鐵閘門可以進出之外。
再沒有一處通道。
鐵牢四周,隱隱還能看見數道麵色冷漠,身形挺拔、猶如鐵塔般的人影閃動。
他們便是負責看守鐵牢的暗衛。
身負的唯一命令。
便是禁止任何外人接近。
一旦有人膽敢擅闖,他們會不顧一切強行阻攔,縱然身死也絕不後撤。
所以。
就算是寧家嫡係子弟。
除非得到應允,否則也不能輕易踏足後院。
見到來人是家主。
周圍那些身影,這才收回鋒芒如刀般的目光,繼續潛行鎮守四方。
走到門外。
寧河圖伸手輕輕提了下門上一道銅扣。
隻聽見哢吱的響聲裏。
厚重的鐵門上,頓時出現了一個不過巴掌大小的孔洞。
透過洞口。
隱隱還能看到鐵牢深處,一道被鐵鏈鎖住的身影。
四周漆黑一片,隻能隱約從身形和長發上,辨認出來是個女人。
不是呂雁還會有誰?
自從被困,這段時日以來,她幾乎心如死灰,求生的念頭越來越淺。
一開始,倒是有過嚐試。
但一身氣血內勁,根本無法動用絲毫。
在這種情況下,她就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
別說打破鐵門殺死守衛逃走。
就是困住她的鐵鏈都無法掙脫。
最關鍵的是。
事情都過去了這麽久。
香堂竟然一直沒有派人前來支援。
四個大活人,遠赴中海,結果蹤跡全無,不說支援,是不是也要派人過來調查下情況。
但……
什麽都沒有。
仿佛他們就是落入河中的雨水。
消失就消失了。
沒有誰會在意他們的生死。
時間一長,呂雁抱有的那點希望漸漸熄滅。
隻是掰著手指,等待自己的死期。
但寧家這邊竟然也是如此。
她仿佛就像是被前世界遺忘了一樣。
除了外麵那些死人一樣的守衛,那扇鐵門自始至終都沒再打開過。
呂雁從未經曆過這樣的孤獨和無聊。
這地方沒有白天和黑夜。
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
有時候一坐就是大半天,就像是行屍走肉。
唯一能讓她覺得自己還活著的,就是每天準點送來的三頓飯。
隻有那個時候。
她才能從門上那個孔洞裏看到一點天空。
也為黑暗裏帶來一絲光線。
不過……
這幾天。
實在閑散至極的她,無意中竟是發現,自己被封印的經脈似乎有了一點鬆動。
一開始呂雁自己都以為是幻覺。
畢竟被關在這樣一座暗無天日的牢籠裏。
時間久了人的精神出現問題,似乎也很正常。
但……反複確認過後。
她才知道,那並非幻覺,而是真的。
當日那個猶如天神般,讓她絕望無比的少年,說出金針封脈四個字時,眼神裏的睥睨,讓她以為這輩子都不可能再有機會動用內勁了。
但她萬萬沒想到。
時隔一個多月。
封印的效果,似乎在隨著時間一點點衰退。
鬆動的程度也微弱的可憐。
要不是她整天無所事事。
也很難發現得了。
為了不被外麵那些守衛發現異常,隻有等到夜深人靜的時候,呂雁才敢催動氣血,一點點衝擊體內的封印。
隻不過……
她以為自己做的天衣無縫,能夠瞞天過海。
但這一切,早就被守衛察覺。
並上報給了寧河圖。
這也是剛才電話中他提及此事的緣故。
此刻。
門洞再一次被打開。
雖然沒有回頭,但呂雁也能猜到來人是誰。
寧老鬼!
一定是他。
自從被關押在這裏後,也就隻有他隔三岔五過來看看,估計是怕自己咬舌自盡了。
呂雁嘴角勾起一絲弧度。
眼神一寸寸變得冷冽,隱隱還透著一絲殺機。
等她衝破封印。
第一個要殺的就是寧老鬼。
要不是他,自己也不會落個如此淒涼的下場。
至於……那個被寧老鬼稱為陳先生的少年。
呂雁還是有自知之明的。
那等強者可不是自己能夠碰瓷的。
她唯一的願望,就是掙脫牢籠,殺出一條血路,逃回海東香堂。
有老香主和少香主在。
縱然那個少年本事通天,在兩位香主聯手圍攻之下,也無力回天,隻有被殺的下場。
可惜……
呂雁不知道的是。
她冷笑的情形,毫無遮掩的落入了寧河圖眼中。
像他這種老狐狸。
做事怎麽可能裏留下漏洞?
牢籠鐵板一塊是不錯。
但為了防止人從其中逃走,他在暗處埋下了好幾處的紅外線攝像頭,二十四小時監視著呂雁的一舉一動。
她以為做的滴水不漏。
實際上,早就被人看穿。
嘭——
觀察了片刻。
寧河圖眼底閃過一絲無聲的冷笑。
隨手嘭的一下拉下銅扣。
門上的孔洞再次被封死堵住。
鐵牢中也又一次陷入無盡的黑暗中。
沒有多留,寧河圖轉身負手而行,徑直走到一株古樹前,這才駐足停下。
身前是一片密不透風的林子。
似乎什麽都沒有。
但當他抬了抬手。
林中竟是瞬間鑽出幾道身影。
“家主!”
幾個人雙手抱拳,看向寧河圖的眼神裏難掩狂熱。
對他們這些暗衛而言。
命都是寧河圖的。
“這兩天,給我盯死,連一隻蚊子都不準放進來!”
寧河圖聲音不大。
但字裏行間,卻是透著一股滔天的殺機、
陳先生已經發話。
對海東香堂動手或許就在這幾天。
他絕不允許,最後關頭出現紕漏過錯。
“是!”
幾個人低頭稱是。
感受著他們神色間的決然。
寧河圖這才放心。
點點頭,讓他繼續執行任務。
他自己則是不再耽誤,徑直走入後院一角的老屋。
那裏似乎與世隔絕。
無人打攪的屋前。
一道蒼老的身影正靠在竹椅上,身旁放著一壺茶,老式收音機裏放著咿咿呀呀的昆曲。
“七叔。”
看到老人,寧河圖快步上前,彎腰行禮。
神色間沒有半點輕視,反而透著一股無比的崇敬。
“河圖來了。”
聽到動靜,老頭睜開眼睛,目光落在寧河圖身上。
他就是寧家碩果僅存的老家夥。
也是二十年前那場浩劫中,唯一活下來的上一代人。
已經快九十高齡,身形消瘦,如同一棵枯樹。
“七叔,有消息了!”
“怎麽回事?”
一聽這話。
原本還形容枯槁的寧家七祖爺,竟是騰的一下從躺椅上站起。
渾濁的眼睛深處,有一道精芒湧動。
被他目光掃過。
寧河圖竟是感覺到一股如山般的無形重壓。
尤其是嘶啞刺耳的聲音。
更是讓人不寒而栗。
“七叔,剛與陳先生通過電話,他讓我們先行派人前往蒼南地界,暗中鎖定海東香堂所在……”
“我覺得,他是要準備動手了!”
不敢有半點耽誤。
寧河圖迅速將剛才的電話內容盡數告知。
老頭目光閃爍,陷入沉思。
過了片刻。
他才再度抬眼看向寧河圖。
“那依你的意思,派誰過去?”
老頭活了一輩子。
雖然並未修行寧家的開弓拳,但人老成精,腦子比常人還要清醒,一瞬間就分析出來當前的局勢,猜透寧河圖的心思。
“這件事關係太大。”
“一般人我不放心。”
“按我的意思,長庭如何?”
見他一口道破自己過來的目的。
寧河圖並沒有半點意外。
因為當年之事,這二十年裏,他差點道心破碎,渾渾噩噩,要不是七叔一力支撐,寧家……怕是早就散了。
而他口中的長庭。
正是他的長子。
也是下一代寧家的掌舵人。
“長庭性格沉穩,做事老道,他去可行,不過……”
老頭點了點頭。
但到最後,語氣卻是稍稍一變。
“不過一定要盯著他,完事小心,切勿莽撞。”
“七叔放心。”
這件事關乎寧家十幾條人命的血海深仇。
幾千個日日夜夜的煎熬。
如今終於等到這一步。
寧河圖就是死,也絕不允許出錯。
這也是為何,明知此途凶險萬分,也沒有隨意指派一個人前去,而是點了寧家的嫡長子的原因。
作為寧家下一代的家主。
他要讓他挑起這份大仇。
……
另一邊。
掛斷電話後的陳望。
換了一套幹淨衣服的陳望,沒有一點耽誤,直接下樓驅車趕路。
不到半個小時。
他就到了百草堂門外。
和平時求醫者絡繹不絕的情景不同。
今天藥堂外幾乎見不到幾個人影。
因為師傅被下戰帖的事。
蘇靈溪心亂如麻,哪還有心思出診,她也擔心因為自己心事重重,反而會耽誤病人的病情。
於是幹脆讓方曦掛出了休息的木牌。
等陳望進門。
駕輕就熟的穿過中庭。
抵達後院中時。
方曦提著一隻花灑,正在滿院子澆水。
蘇靈溪則是坐在走廊的長椅上。
手裏握著一卷醫書。
隻不過……
此刻的她明顯心境不平,微微皺起的秀眉裏寫滿了愁緒。
聽到動靜。
方曦猛地回過頭,然後眼神裏露出一絲雀躍。
“師傅,他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