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6章 那是前輩不可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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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分鍾後。
兩人在烈日下來回數趟,才總算將後備箱給清空。
即便是陳望,都沒想到短短幾天時間裏,竟然準備了那麽多東西。
吃喝用度,一應俱全。
甚至還專門帶了一套茶具過來。
出自名家之手,泡茶的紫砂壺,也是讓人去了一趟青宜。
就因為上次在茅廬初見。
坐在茶幾邊說話時。
心思細膩的她。
發現師傅平日用的那一套茶具,不知道是打碎還是怎麽回事,缺失了好幾隻茶盞。
泥壺也是破舊不堪。
壺嘴處都有好幾條細微的裂縫。
隻不過被茶垢遮住,很難察覺。
而且,赤明老道向來清貧,也舍不得換,就一直那麽湊合用著。
所以這次過來,她才特地帶了茶具。
至於茶葉,因為不知道師傅喜歡什麽,將各地的名貴茶葉,一樣來了一些。
大紅袍、西湖龍井、祁門紅茶、洞庭毛尖。
她平日裏喝咖啡遠多於喝茶。
公司忙起來的時候。
往往都是連軸轉。
咖啡簡單,而且解乏,時間久了,反而漸漸習慣。
所以她對茶文化並不算太了解。
不過,這些細節卻是將她的心意展露無疑。
從廚房走出。
陳望抹了把額頭上的汗水。
當他眼角餘光瞥到不遠外那株大樹下的古井時,不禁一陣心動。
上次過來,他可是見識過了井水的清涼。
不過。
觀裏吃喝飲用,全靠那一口井。
陳望還真不知道怎麽開口。
就在他遲疑間。
赤鬆從身後鑽出,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隻是淡淡一笑。
“放心用。”
“玄意每天早上都在那刷牙洗臉。”
“有時候晚上還偷偷一個人在這邊衝澡。”
聽到這話,陳望眼前似乎都浮現出了那一幕,嘴角不禁勾起一絲弧度。
像是那小子能幹出來的事情。
走到古井邊。
陳望一手拎著繩索,一手將水桶微微側過,扔進井下。
木桶翻倒,側入水中。
等水裝的差不多了,他才迅速將繩索一頭纏在手背上,然後雙手迅速向上提拉。
看上去熟悉又老道。
似乎類似的情形發生過很多次。
也確實如此。
在山上那麽多年。
因為地處偏僻,自然沒法像城裏那樣,一擰水龍頭就行。
藥王穀中也有一口古井。
已經有上千年曆史。
據說還是第一代藥王穀穀主,令人挖掘,然後一直沿用至今。
水質清澈,一眼能看到底。
喝起來還有種淡淡的甜意。
從他六七歲開始,山上用水,無論吃喝,還是用水,就全都是他的活了。
按照師娘的說法。
提水、抬水,也是修行的一種。
而年少無知的他真的信了。
每天一早就跑去提水,甚至有時候為了磨礪自己,還會提著雙桶,前往後山瀑布。
來回少說就得三四裏路。
而且去後山的路,崎嶇不平,光是走路尚且不易。
更別說,六七歲的孩子,雙手提著一百多斤的泉水。
一開始能返回山穀都已經勉強。
好不容易回去,水在半路都已經撒了大半。
之後,隨著搬山鎮獄勁漸漸入門,一身氣血打熬的磅礴無邊,提著兩桶水已經輕輕許多,不過灑掉的水還是不少。
一直到後來。
慢慢摸索到方法的他。
越發能夠掌握力道。
足足大半年的時間後,每天往返數次,跌倒摔傷了不知道多少次。
最嚴重一次。
在山崖邊一腳踩空,連人帶桶滾落下去。
幸好抓住了塊突起的岩石。
才幸免於難。
不過,兩隻木桶卻是當場摔的粉碎。
一次次的磨煉下。
再往後提水,就算將水灌滿,從後山一路走到穀裏,都能保證一點不灑。
等他興致衝衝的跑去,跟三位師娘邀功。
大師娘還好。
二師娘和三師娘笑的幾乎直不起腰。
而他也是那時才知道,所謂的提水修行,最早的初衷隻不過是她們不想去提水。
隻是誰都沒有料到。
他竟然真能堅持下來。
而且還真被他給練成了。
如今時隔多年,那段回憶再度在腦海裏泛起,反而有種說不出的趣味。
拎著水桶。
走到一旁。
鞠了下,井水還是一如既往地清涼,下一刻,在玄鬆道長錯愕的目光裏,他直接將臉龐深深紮了進去。
涼意瞬間席卷。
全身上下每一處的毛孔,似乎都被打開,在齊齊的歡呼不停。
“呼——”
片刻後。
他才從井水中離開。
抹去臉上和發梢間沾的水珠,長長呼了口氣,然後由衷的發出一聲感慨。
“舒坦!”
這還隻是浸了個臉。
要是衝個涼水澡的話,陳望都不敢相信會有多安逸。
“對了,玄鬆道長,今天怎麽沒見到玄意?”
這一路來回搬東西都好幾趟了。
放到以往,玄意聽到動靜早跑過來了,眼下到現在,竟然都還沒露麵,陳望不禁好奇道。
“今天下河村老張家娶親,玄意代師傅他老人家去賀喜去了。”
玄鬆淡淡一笑,解釋道。
“原來如此。”
“我說怎麽沒見人。”
聽到這個理由。
陳望都忍不住笑了笑。
不過,想到之前幾次過來,周圍十裏八村那些村民,對於龍王廟,尤其是赤明老道,那種發自內心的敬仰之意。
邀請他們前去吃席並無意外。
隻不過赤明道長年紀大了。
腿腳不方便。
而且久在茅廬中閉關修行,已經不怎麽露麵。
至於玄鬆,觀裏大大小小的事務都離不開他的手。
也隻有玄意一個閑人了。
派他過去,也在情理之中。
隻是,一想到十歲不到的小家夥,到時候被一群人簇擁著坐在主位上。
那種手足無措的畫麵。
他都能想象得到。
“觀主眼下……”
收起心思,看了眼後院的方向。
“師傅今日齋戒沐浴……陳居士還請稍候,應該快結束了。”
玄鬆道長略顯歉意的道。
道家自古就有齋戒之說。
隻不過,陳望沒想到,麻衣派也有這等規矩。
畢竟,之前他聽赤明老道說,派中不忌葷腥、嫁娶、飲酒等等,還以為麻衣派能夠真正自在,無拘無束。
似乎猜到了他的心思。
玄鬆道長搖頭一笑。
“陳居士,齋戒沐浴,並非觀裏規矩,而是師傅自己堅持而已。”
“貧道和玄意,從不勉強。”
這……
陳望這才明白過來。
眼看蘇清影姐妹,還有方曦和楚小瑜她們幾個女孩,還在閑逛,並未過來。
他也幹脆收起心思。
反正時間還早。
拜見赤明道長隨時都行。
指了指樹蔭下的石桌,陳望邀請玄鬆過去一坐。
後者欣然答應。
不過在過去之前,還不忘提了一壺茶水過來。
兩人隨意閑聊著。
包括修行,觀裏日常生活,甚至附近的山水景色,隨心所欲,並無拘泥。
聊了片刻後。
陳望忽然想起來,之前在長廊裏錯身而過的那個道人。
下意識問了問。
“是不是木釵束發,國字臉,大概二十七八歲的那個道人?”
聽他說起,玄鬆簡單形容了下。
“沒錯。”
“那位也是附近山中道人?”
陳望點點頭,言語中滿是好奇。
太極湖附近這片山,名為雷鳴山,連綿起伏,南起嘉湖,北到江城,橫跨幾百裏。
算是距離中海最近的大山。
既然有一座龍王廟,或許還有其他道觀也不一定。
所以他才會這麽詢問。
“不是的。”
玄鬆道長卻是連連擺手。
“雷鳴山,以前確實還有兩座道觀,一個叫娘娘殿,另一個是關聖宮,可惜因為年久失修,又無人祭祀,已經倒塌了。”
“至於之前那位道人,貧道也不認識,他說來自龍虎山。”
“想要拜訪師傅問一件事。”
龍虎山?
聽到這幾個字,陳望瞳孔微不可聞的一凜。
心弦下意識繃緊。
不過臉色間卻沒有顯露太多變化。
隻是抬頭問道,“問什麽事?”
“沒說。”
“一聽師傅今天沐齋,轉身就走了。”
玄鬆也是一頭霧水。
原本道人登門,他還極為熱情準備招待。
尤其對方還自稱是龍虎山中人。
結果隻說了兩句話不到,便轉身徑直離去。
雖然麻衣派和龍虎山,分屬不同流派,一個是麻衣,另一個是正一道。
但龍虎山畢竟是天下道教祖庭。
最基本的尊重還是要有的。
“或許是有急事吧。”
陳望隨口道。
心頭卻是透著幾分了然。
龍虎山來人,加上之前那種強烈的熟悉感。
其實,他差不多已經有了答案。
那個道人出現在中海,大概率是為了追尋張家一事而來。
準確的說。
是為了張家外族,當年從山上盜走的五鬥心法,金宮玉珠以及雷印而來。
而那股熟悉感。
是因為之前兩人見過一次。
不錯。
陳望記起來了。
就是從寧家回來,拿到寧轅寧老前輩所贈的七星梅花針那晚。
因為寧轅忽然發病。
他也不好留下吃飯。
又懶得回去做飯。
幹脆拐到了那條美食街。
在他一路尋找稍微安靜點的店鋪時,曾無意與一個道人撞了下。
正是國字臉、木釵束發。
當時他還心存歉意,想著說幾句,結果那道人也是一言不發離去。
陳望那會還奇怪,怎麽也想不通。
至於他的身份,也隻以為是附近那座道觀裏修行的年輕道士。
之後,因為醫道之爭以及金鱗蠱的出現。
這件事也就被他拋到了腦後。
更沒想過,今天竟然會在龍王廟裏再次碰麵。
所以,才會出現,之前擦身而過的那一刻,明明有種莫名的熟悉感,結果卻怎麽都想不起來的情況。
“或許吧。”
聽到他這句話。
玄鬆道長點了點頭。
陳望則是順勢拿起桌上的茶盞,輕輕抿了一口,借著喝茶,心裏頭的思緒飛快過了一遍。
雖然前後兩次都是一晃而過。
不過……
對那個龍虎山道士。
他卻已經有了幾點清晰的判斷。
第一,那道人實力不低。
從他行走之間,身上的氣息就能判斷。
不過走的應該是武道的路子。
龍虎山上有三種道人。
尋常道人、練武、以及修行者。
他應該就是第二種。
至於第二點。
龍虎山那邊,大概率還不知道張家覆滅之事。
從那次與張龍虎的言談中就能窺見一二。
這百十年裏,龍虎山其實一直在派人尋找他們這一脈的下落。
隻不過他們這一脈也是狠人。
為了逃脫張家本族的懲罰。
隱姓埋名,遠逃千裏。
也導致這麽多年過去,一直不曾被找到蹤跡。
而今天出現的那個龍虎山道人。
遊弋在中海四處。
如同大海撈針一般。
要真已經有了線索,也不至於如此。
想到這,陳望放下茶盞,目光裏那一絲驚歎,已經消失不見,再度變得古井無波。
“阿望!”
“咦,玄鬆師兄也在!”
兩人還在樹蔭下天南海北的閑聊著。
忽然間。
一道雀躍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陳望下意識回頭看去。
蘇清影挽著蘇靈溪的手,正笑吟吟的走來。
姐妹兩人站在一起。
一個高冷,一個溫婉。
仿佛是從畫卷中走出的仙子。
漂亮的不似人間絕色。
見到玄鬆也在,蘇清影不忘做了一個稽首禮。
“玄清師妹!”
玄鬆立刻起身。
正色的回了一禮。
動作一板一眼,絲毫不敢失禮。
“靈溪,這位就是我剛才跟你說的玄鬆道長,也是我們這一門的大師兄。”
蘇清影笑吟吟的給妹妹介紹道。
“見過玄鬆道長。”
蘇靈溪不知道怎麽行禮,便按照自己的方式打了個招呼。
“蘇居士不必客氣。”
“你們先休息,貧道去看看師傅那邊。”
玄鬆告了聲歉意,然後朝著後院走去。
陳望則是順勢拍了下身邊的桌椅。
“別站著了,快來乘會涼。”
今天太陽不小,這還是在山裏,要是在中海,這麽在外麵閑逛,估計都能中暑。
蘇清影立刻拉著妹妹,圍著石桌坐下。
蘇靈溪以前倒是來過藥王廟。
不過今天再次過來,隻覺得變化好大,對一切都充滿了好奇。
再加上,她還是第一次來後院。
坐下之後,一雙漂亮的眼睛在四周看來望去。
尤其是那口古井,更是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姐妹倆都閑不住。
剛坐了一會,便湊到了那邊,嚐試著能不能提水上來。
看到這一幕。
陳望忍不住搖頭一笑。
都二十來歲的人了,還跟沒長大的小丫頭似的。
“嗯,怎麽就你倆過來了,方曦和小瑜呢?”
小丫頭這三個字在腦海裏剛一閃過。
他不禁好奇道。
“可能還在前院喂貓?”
蘇清影回過頭,神色間也有些不確定。
不過。
話音剛落。
她目光忽然瞪大,望向他身後的方向。
似乎想到了什麽。
陳望也順勢回過頭去。
一眼就看到,兩個小丫頭,正跟在個小道士後麵,笑嘻嘻的朝這邊走來。
那小道士,不是玄意還會是誰?
看他手裏還拎著袋子。
大概率是主人家給的禮物。
“陳大哥、二師姐,你們真來了啊。”
看到樹蔭下幾道身影,玄意那雙靈動的眼睛瞬間亮起。
不過。
還沒等他小跑出幾步。
整個人忽然一下頓住。
一臉不敢置信的盯著身前。
近在咫尺的半空中,不知道何時竟是出現了一頭長著透明翅膀的金色蟲子。
那頭蟲子身形圓滾滾的。
一雙眼睛正死死盯著他手裏的袋子。
口水都從嘴角流了下來。
“你……”
玄意咕咚咽了下口水。
下意識想要說什麽,但話到了嘴邊,又忽然想起來,它就是一頭怪蟲,跟它說話也聽不懂。
“袋子裏是不是豬頭肉,本神聞到了香味。”
但這念頭才起。
眼前的蟲子竟然真的張口說話了。
這下,玄意更是懵比。
然後瞳孔迅速放大。
一把扯下脖頸上的烏金鈴,做了個防守的姿態,大聲朝身後的方曦和楚小瑜叫道。
“別過來。”
“有妖怪!!”
妖怪?
手裏拿著糖果的兩個小姑娘,瞬間愣住。
等她們看清金鱗蠱的身影。
楚小瑜也是緊張起來。
小臉瞬間蒼白。
她雖然在鄉下長大,但最怕的就是蟲子。
尤其長相如此奇怪……準確的說,有點像人的蟲子,更是讓她心生恐懼。
但反觀一旁的方曦。
臉色間非但沒有半點驚恐不安,反而忍不住一陣大笑,笑的差點直不起腰來。
看到她的舉動。
楚小瑜頓時一頭霧水,拉了拉她的手臂,想著先將她帶離危險區域。
那蟲子一看就危險的很。
萬一被咬上一口。
這附近都沒醫院。
“曦曦,別笑了,快走呀。”
“小瑜姐,沒事的,那是金鱗蠱大人,它不咬人的。”
方曦低聲解釋著。
但這一幕落在玄意眼裏,卻是讓他臉色更是古怪,以及摸不著頭腦。
一頭會說話,還要吃肉的蟲子。
如此驚世駭俗,隻存在於民間傳聞以及靈異劇中的情景,那個姐姐竟然還能笑出聲。
至於什麽金鱗蠱大人。
更是無稽之談。
“她該不會是……腦子有問題吧?”
玄意忽然間似乎想到了什麽。
心裏暗暗腹誹道。
不過這話他可不敢當麵說。
更何況,眼下情形,他還手足無措。
正心急如焚,不知道如何是好時。
一道蒼老卻蘊藏著無比威嚴的聲音驟然響起。
“玄意!”
“那位是大前輩,不可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