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前輩？”
    聽著身後那道郎朗之聲。
    玄意神色瞬間恭敬，手指交疊，準備行禮。
    不過下一秒，整個人又一下愣住，抬起眸子，眼神迷茫，臉色間滿是不可思議。
    今天來的一行人中。
    除了陳大哥、二師姐以及小瑜姐姐外。
    就隻有方曦姐姐和師姐身邊那個漂亮的姐姐，是第一次過來的生麵孔。
    不過方曦姐姐應該可以排除。
    他雖然境界不高。
    但自小在龍王廟長大，常年隨著師傅修行，耳濡目染，一雙眼力還是有的。
    在他看來，方曦就是個沒長大的小姑娘。
    貪玩、貪吃、還有一點小小的嬌蠻。
    但二師姐旁邊那個漂亮姐姐。
    此刻坐在樹蔭石椅上。
    神色清冷，眉目如畫，就像是從畫中走出來的仙女。
    所以……
    師傅說的前輩。
    或許就是她？
    “是，師傅，但……我沒有無禮啊。”
    眼看師傅一路走來。
    總算回過神來的玄意，先是認認真真的行了一禮。
    隨後還不忘低聲辯解了一句。
    自己都還沒有和那位仙女姐姐說話，都未見禮，又哪來的失禮？
    “還敢妄言！”
    他那喃喃囈語聲雖低。
    但又豈能逃得過赤明老道的耳朵。
    隻不過。
    眼下形勢太急。
    他也顧不上許多。
    隻是板著臉瞪了他一眼，扔下一句晚點再教訓的話。
    然後才轉過身。
    稍稍整理了下身上的道袍，手指負陰而抱陽，目光澄澈，神色認真的衝著身前深深拜下。
    “貧道赤明，拜見前輩！”
    “這……”
    本來被師傅訓斥，玄意還有些病懨懨的，提不起精神。
    但此刻見到師傅長身及地，分明是行了門中規格最高的禮節。
    他瞳孔一下放大。
    心亂如麻。
    師傅這拜的方向不對啊。
    仙女姐姐在樹下古井那邊。
    下意識的，他探出腦袋，飛快往前瞥了一眼。
    然後……
    神色再度僵住。
    師傅前方空無一人。
    隻有一頭肥嘟嘟的金色蟲子。
    “師傅說的前輩……該不會是它吧？”
    玄意嘴巴張的老大。
    有種腦子被燒了的感覺。
    完全回不過神來。
    不是，那不是妖怪嗎，怎麽又變成前輩了？
    “你認識本神？”
    看著身前的赤明老道，金鱗蠱收起心思，目光淡漠的瞥了他一眼。
    它平生最看不上的就是牛鼻子老道和廟裏那幫禿驢。
    一幫虛偽的家夥。
    嘴上說著清靜無為、懲惡揚善。
    實際上呢，自私、偽善。
    這麽多年過去，它的觀念就沒改變過，自然對赤明道長沒什麽好臉色。
    “貧道不知。”
    “不過……倒是能隱隱猜到一些，或許與十萬大山有所關聯。”
    赤明老道搖搖頭。
    他之前齋戒還未結束。
    便驟然感覺到一股強大到難以言喻的氣息。
    仿佛憑空降臨般出現。
    而且，相距極近，似乎就在觀中
    一時間，他哪裏還敢耽誤，果斷結束齋戒，推門而出。
    出門時玄鬆剛剛剛抵達屋外。
    敲門的手都沒伸出去。
    看著師傅突然出現。
    尤其是當師傅背著手，目光死死盯著前院中庭那邊，臉色間透著一股前所未有的凝重之色時。
    玄鬆更是一頭霧水。
    “有大前輩親臨了。”
    “玄鬆，隨我去見一見。”
    似乎察覺到了徒弟的心思，赤明老道搖頭，眼裏露出一絲苦澀。
    他其實還有一句話沒說。
    大前輩親至，對於龍王廟而言，不知是福是禍啊。
    但人已經來了。
    他作為觀主，無論如何，也不能坐視不理。
    等到穿過後院。
    過門的那一刻。
    恰好看到玄意手握烏金鈴，做出放手姿態，大喊妖怪的一幕。
    雖然相隔甚遠。
    但赤明老道還是一眼就看出來。
    那股牆橫到讓他足以心悸的氣息。
    正是從那頭蟲子身上散出。
    即便是當年登武當、上昆侖，也不曾感受過如此恐怖的存在。
    一念之間，可斬日月。
    而玄意那個舉動，無疑是在挑釁前輩。
    這種至強者，一般而言，脾氣秉性極為乖張，難以揣測。
    為了護住小徒弟。
    生怕那位大前輩遷怒於他。
    赤明老道才會大喝出聲。
    如今，感受著身外那道冷漠如刀的目光，他整個人更是瞬間如履薄冰。
    “不錯，你個小道士，還算有點眼力。”
    金鱗蠱淡淡一笑。
    小……小道士？
    聽著那頭肥碩怪蟲對師傅的稱呼。
    玄意小臉一下氣得通紅。
    還沒他手掌大的一隻小蟲妖，竟然這麽大的口氣。
    而師傅呢，早就過了耄耋之年，眼看就要近百歲高齡。
    即便是在以高壽著稱的太極湖這一片。
    師傅也是年紀最高的那一批。
    比他還長者，幾乎已經找不到了。
    這頭小蟲妖憑什麽？
    此刻的他，雙手緊緊攥著，看向那頭蟲子的眼神更是不善。
    要不是師傅在場，玄意肯定要上前質問幾句。
    不僅是他。
    邊上垂手而立的玄鬆，眼角也是狠狠跳了幾下。
    雖然不清楚那頭蟲子的來曆。
    但在他心裏，師傅大過天。
    當年若不是師傅收留，傳授他修行，又養他到今天這一日，玄鬆都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活著。
    說自己可以。
    但辱沒師傅他老人家。
    他第一個不同意！
    隻是……
    似乎察覺到了兩個徒弟的心思。
    赤明老道起身，然後淡然的掃了兩人一眼。
    就如一盆冷水當頭澆下。
    玄鬆和玄意二人，瞬間冷靜下去，再不敢胡思亂想。
    其實，以他們的實力，在金鱗蠱麵前就是白紙一張。
    它一雙眼睛，連虛無都能看破。
    別說他們。
    就是差一步修成金身的赤明老道也是如此。
    隻不過，到了它的層次，心裏吐槽埋怨幾句，跟撓癢癢差不多，還不至於讓它心神掀起半點波瀾起伏。
    何況。
    小道士有錯麽？
    它已經活了無數歲月。
    在它麵前，百歲不到的赤明老道，不是小輩又是什麽？
    這它還是看在陳望那小子的麵子上。
    要不然，就是昆侖、真武那幫牛鼻子老道出現，它都懶得正眼瞧上一下。
    小道士已經算是不錯的稱呼了。
    這點玄鬆和玄意難以理解。
    但赤明老道卻是清楚。
    “多謝前輩。”
    從金鱗蠱身上散發的氣息看。
    必然是蟲蠱無疑。
    隻是，他年輕時行走天下，去過的地方無數。
    雖然南疆十萬大山，在外人眼裏神秘無比，但他還是有所耳聞的。
    甚至還曾見過一位苗疆蠱師。
    兩人結伴而行。
    半個月的時間裏，從他身上，得到了不少苗疆的消息。
    其中就有養蠱、種蠱之說。
    隻不過，赤明老道卻從未聽過，世間竟然有能說能言的蠱蟲。
    甚至眼前這一頭。
    與人幾乎無異。
    若不是感受著它身上的氣息，恐怕他也會如玄意那般認為。
    隻會覺得這是一頭蟲妖。
    而且還是頭修行到了化形層次的大妖。
    “敢問前輩，今日親臨龍王廟，所為何事？”
    猶豫了下，赤明老道還是忍不住問道。
    一頭如此恐怖的蟲蠱出現。
    他心中難免忐忑。
    僅僅是泄露的那一絲氣息，便如淵似嶽，高不可攀深不可測。
    絕對是他生平僅見。
    怕是隨手一揮，便能讓太極湖傾倒。
    到時候，周圍村民如何求生？
    身為龍王廟觀主，又是修行中人，赤明老道自覺應該承擔起濟世救民的責任。
    “我哪知道？”
    “行了，問陳小子去，他帶我來的，說是個好地方。”
    見赤明老道小心謹慎。
    又一臉正義凜然的模樣。
    金鱗蠱瞬間沒了興趣，翻了個白眼道。
    這小道士境界不高，和以往那些牛鼻子老道，倒是如出一轍。
    它雖是蠱神分身，高坐雲巔俯瞰眾生。
    但最是厭惡在它麵前如此表現的人。
    它又不會吃了他們。
    搞的那副如履薄冰的樣子做什麽？
    陳望那小子雖然一肚子壞水，但相處起來就很舒服。
    還有那幾個小姑娘。
    吃喝玩樂。
    在虛無之地那個鬼地方，身處蠱神之外。
    都繃了幾千年。
    每次受到引神蠱術召引降臨人間。
    苗疆那些人也是如此。
    一個個恭敬有加，別說玩笑，在它麵前甚至連頭都不敢抬。
    沒一點意思。
    就算它提出想出去轉轉。
    那幾個老家夥也是擔心受怕，推諉不前，好像生怕它出事。
    笑話！
    隻要在南疆十萬大山。
    誰能傷得了它？
    時間長了，金鱗蠱之後再次降臨，基本上都是冷著一張臉，話也懶得說上一句，做完事情，吃過祭品，轉身就走。
    但偏偏越是如此。
    那些人竟然對它更是敬畏。
    還是這次舒適。
    迄今為止，它都覺得自己逃離虛無，拒絕回到那個鬼地方，是最為正確的一個選擇。
    “陳……小子？”
    見它不耐的揮了揮手。
    赤明老道心頭頓時一凜。
    不過……
    那句陳小子，卻是引起了他的注意。
    下意識抬眸看向不遠處樹下的那道年輕的身影。
    “對，就是他。”
    金鱗蠱撇了撇嘴。
    之前下車時。
    陳望就在提醒它，千萬不能隨意在人間顯露身形。
    說是什麽會引起普通人慌亂。
    而它本就對牛鼻子老道住的地方異常反感。
    加上身後的太極湖不錯。
    雖然嘴上評價稀疏平常，不過湖光山色，別有意境。
    和南疆那種連綿起伏，一望無際的大山截然不同。
    幹脆沒有跟著進觀。
    而是自行離去。
    先是繞著太極湖轉了一圈，之後又感受到了湖中魚群的蹤跡。
    嘴饞的它，一頭紮入了湖底身處。
    追逐捕殺了好幾條大魚。
    吃飽喝足玩盡興後。
    這才從湖底離開。
    不過……
    剛一進龍王廟。
    它便聞到了一股肉香味道。
    分明就是之前吃過的豬頭肉。
    循著香味，一路到了後院，然後才有了之前那一幕。
    “真是陳居士！”
    赤明老道一臉難以置信的看向陳望。
    一頭如此強大的蟲蠱。
    竟是他帶來？
    但上次，也就一周之前，他身上還沒有半點蠱道修行的氣息。
    怎麽回事？
    向來鎮定從容，靜如止水的赤明老道，這會心裏竟是忍不住掀起一陣驚濤駭浪。
    而感受著他的目光。
    早就坐不住的陳望，也隻能硬著頭皮起身。
    其實，昨夜準備帶金鱗蠱過來的那一刻，他就做好了心理準備。
    但金鱗蠱那小玩意。
    完全不按套路來。
    擅自出現，一下將他的計劃打亂。
    甚至驚動了赤明老道。
    “觀主……這件事說來話長。”
    走到赤明老道身前幾步。
    陳望先是瞪了一眼金鱗蠱，隨後才麵露無奈的解釋道。
    隻不過。
    赤明老道反而主動相邀。
    “那就去貧道草廬，慢慢說如何？”
    “……也行。”
    既然赤明老道都這麽說了。
    陳望也不好拒絕。
    反正金鱗蠱沒有絲毫在意，而且，眼下都是熟人。
    “那請！”
    赤明老道確實驚奇。
    以他的性格，又在龍王廟清修幾十年，一般而言，沒什麽事情能夠驚動於他。
    對他而言，每月的沐齋，更是重中之重。
    就是玄鬆和玄意。
    都不能輕易去打攪。
    今天草草結束，他竟然絲毫不提回去繼續的意思。
    “這位前輩……”
    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
    赤明老道又看向金鱗蠱。
    對它還真不知道如何稱呼相待才好。
    “觀主，不用客套。”
    陳望搖了搖頭。
    相處了這麽多時日。
    他差不多已經摸清了它的性格。
    越是隨意放得開，它就越能接受，但你要是將它視為前輩高人，小心對待，反而會引起它的反感。
    說話間。
    他又看向赤明老道身後，怔怔失神，明顯還沒能從這一幕中回過來的玄意。
    “玄意，你是不是打包了吃的回來？”
    “啊……對，陳大哥。”
    聽到陳望叫了自己。
    玄意懵了下，然後才點了點頭。
    他今天一早就被下河村那戶人家，從觀裏請去參加宴席。
    全程懵懵懂懂的他。
    眼裏隻有滿桌子的美食。
    等宴席結束，主人家又特地讓他打包帶了幾分回來。
    “給我一份。”
    陳望笑了笑道。
    不過，聽到這句話，除了蘇靈溪、方曦之外，其餘一行人明顯有些不明所以。
    “噢好。”
    玄意雖然也不明白。
    但既然陳大哥都這麽說了，他自然不會拒絕。
    打包帶回來的美食，本來就是想著分享給他們的。
    畢竟在今天之前。
    他可是整天掰著指頭在算日子。
    上次離開時，陳大哥就和他約定好了，說是下周末再來。
    因為這件事情，之前在婚宴上他都有些心不在焉。
    打開袋子，玄意特地選了一隻醬肘子。
    拿出來時還是熱氣騰騰。
    濃鬱的肉香味道，一下彌漫開來。
    “喏，陳大哥，給……”
    玄意笑著就要把醬肘子遞給陳望，但一句話還沒說完。
    隻見身前畫麵一閃。
    那頭金色蟲子，仿佛能夠憑空出現一樣，落在豬肘子上，然後……一陣沙沙的聲音不斷響起。
    他手裏的醬肘子，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消失。
    “？？？”
    看到這一幕。
    不僅是玄意懵了。
    邊上的玄鬆、楚小瑜，遠處的蘇清影。
    甚至是赤明老道都有點沒繃住。
    眼角、眉心一陣狂跳。
    誰敢想象，上一秒還高高在上，自稱本神，下一秒就抱著個比自己體型大了數倍不止的醬肘子狂啃。
    你管這叫前輩高人？
    赤明老道深吸了一口氣。
    清修了一輩子的他，差點破功！
    他都隻能勉強維持心緒不動。
    其他人可沒有他那份境界。
    玄意張大嘴巴，完美演繹了什麽叫做懵比，玄鬆也是皺著眉頭，一臉古怪。
    至於楚小瑜。
    此刻更是掩著嘴唇，眼神裏的笑意幾乎都要溢出來。
    “靈溪……那就是你說的金鱗蠱大人？”
    樹蔭下。
    蘇清影忍俊不禁的問道。
    之前姐妹兩人在龍王廟四處閑逛時。
    說著最近發生的事。
    不知不覺就提到了金鱗蠱。
    所以她還算是有所準備，但這幅情形，還是她始料未及的。
    “是啊。”
    “這是它給自己起的名字。”
    蘇靈溪也是嫣然一笑。
    “真有意思。”
    眨眼的功夫。
    一整隻的醬肘子，便盡數進了金鱗蠱的肚子裏。
    隻見它滿意的躺在半空。
    對周圍一行人震驚的目光毫不在意。
    舒坦啊。
    自顧自的摸著圓滾滾的肚子。
    金鱗蠱忍不住感慨道。
    還得是人類的美食可口。
    剛才在太極湖下獵捕的那幾條大魚，雖然味道也還不錯，但生吃起來，卻有一種說不出的泥腥味。
    “觀主，請？”
    見一行人還愣愣的站在原地。
    陳望主動伸手相請道。
    “哦……陳居士請！”
    赤明老道這才回過神來。
    同時也明白了陳望的意思。
    這無疑就是在告訴它，這位前輩，並非那種高高在上、動輒殺戮，世人命如草芥的可怕存在。
    它隻是一頭貪吃、嗜睡的小蟲子。
    “清影、靈溪。”
    “一起吧。”
    留下方曦、楚小瑜以及玄意三人。
    陪著金鱗蠱玩耍。
    陳望他們則是徑直朝著後院而去。
    經過古井邊時，陳望則是朝蘇清影和蘇靈溪二人招了招手。
    赤明老道這才發現。
    徒弟玄清身邊的女孩。
    眉眼之間，竟是與玄清有著幾分相似。
    下意識掐算了下。
    隨即他便猜測到了。
    “想來你就是玄清說的妹妹了？”
    赤明老道捋了捋胡須，一雙目光裏滿是和藹，再無之前的半點震驚，看著蘇靈溪淡淡一笑道。
    “見過觀主。”
    蘇靈溪點點頭。
    麵對這位幾乎和印象裏，沒有太多變化的老道士。
    她並無平日裏的疏離清冷。
    反而落落大方。
    許多年前，她和姐姐在太極湖休養身體時，就來過龍王廟，見過赤明老道。
    隻是，讓她驚歎的是。
    這麽多年過去，她們都已經出落成了大姑娘，觀主竟然還是一如既往，幾乎不見老態。
    “哈哈，看來你和玄清一般，與貧道或許也有師徒之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