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太後坐在床邊，安靜的看著昏睡中的燕雲恒。
    這是她引以為傲的兒子，也是千辛萬苦長大的兒子。曾經那樣艱難都熬過來了，難道在這個坎上邁不過去了？
    說實話，她很喜歡花悅容，自打花悅容進了宮，她冷清孤避的兒子就像變了一個人，沾了煙火氣，有了尋常人的七情六欲，他的世界不再是黑白灰，變得有色彩了。
    花悅容控製了燕雲恒所有的情緒，他為她擔驚受怕，為她歡喜為她愁，眼瞅著一切都朝著好的方向發展，卻如同晴天炸了個霹靂，花悅容是西泠九公主，她進宮是有目的的。雖然她心不壞，還暗中護著她和太子，但事到如今，梅太後覺得，花悅容和兒子不合適了。
    和感情比起來，家國仇恨顯然要沉重得多。
    所以，她把花悅容的痕跡一點一點抹掉，睹物思人，舊物沒了，或許燕雲恒慢慢也就淡忘了。
    隻是這麽久了，燕雲恒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憔悴，一點一點的封閉自己，比沒遇到花悅容之前更甚。他來永樂宮請安，常常捧著一杯茶，大半一個字，一點神思不知飄去了何方？聽緒洋說，燕雲恒批折子時也這樣，閱著閱著就走了神……人在宮裏，心卻跟花悅容走了。
    燕雲恒醒了，沒睜眼，他聽到梅太後歎氣的聲音，知道又讓母親擔心了。
    是他的錯，他應該好好吃飯，好好睡覺，果真是當了皇帝，身子金貴
    了。想當年在行伍，幾天不眠不休的行軍打仗，也沒有昏倒過。
    可也不能一直裝睡，不能讓母親一直揪著心。
    燕雲恒還是睜開了眼睛，“母後。”
    “恒兒，”梅太後眼裏含著淚，一眨，淚掉下來，落在燕雲恒的手背上。
    “是兒子不好，讓母後擔心了。”
    梅太後把他的手握在掌心拍了拍，“知道讓母後擔心，就不該作賤自己的身子，不吃不睡還練劍，不暈才怪。”
    “母後也沒歇好吧，我這裏有奴才們照應著，您回去歇著吧，千萬別累著。”
    梅太後點點頭，“別操心我，我好著呢。”
    梅太後想絮叨點啥，但也知道燕雲恒聽不進去，嘮叨來嘮叨去都是些重複的話，說多了也沒意思，索性就沉默著。
    她不說話，燕雲恒也不吭聲。一個沉默的坐著，一個安靜的躺著。
    半晌，梅太後開了口，“別折磨自己了，去找她吧。”
    燕雲恒一震，不敢相信的看著她，“母後……”
    “母後一度想讓你忘了她，所以把她在宮裏的痕跡慢慢抹去，連簡春也調得遠遠的，免得你見了心煩，可母後錯了，她刻在你心裏了，抹不掉的。與其這樣折磨自己，不如留著命出去找她。”
    “……”
    “朝堂上的事你不用擔心，太子雖然小，已經跟著監國了，有左右相和大學士扶佐，還有大司馬和少將軍在旁看顧著，不會有事的。再說你也不是不回了，等找到皇後，就
    帶她一起回來。”
    “……”
    “這兩天就啟程，若能趕在年前回來最好，這樣咱們可以一起過個熱鬧年。”
    燕雲恒鼻子發酸，沒說好也沒說不好，隻反手握緊梅太後，原本以為他出宮最大的阻礙是梅太後，沒想到卻第一個勸他出宮，知兒莫若母，還是梅太後最了解他，也最心疼他。
    燕雲恒知道自己不能這樣下去了，他必須做出決定。
    出乎意料的是，得知他要離宮的消息，沒有一個大臣勸阻，太子燕明錚甚至說，“皇父，放心的去接皇後，宮裏的事有兒臣與諸位大臣，兒臣向您保證，定不會出亂子的。”
    他已經是個半大少年了，身板挺得筆直，眼神堅定，有了儲君的模樣。
    燕雲恒欣慰的拍拍他的肩，“太子這般長進，皇父大概可以提前還政了。”
    太子聽了這話，卻是惶恐，“皇父，兒臣不是這個意思……”
    燕雲恒哈哈笑，“緊張什麽，皇父誌不在此，能早一日脫身自然是好。”
    出宮那日，燕雲恒是一個人走的，但出了城，十裏長亭侯著三個人，路邊的樹下拴著三匹馬。
    燕雲恒勒住馬，“在宮裏道別就行了，怎麽跑這麽遠……”
    單靖，衛俊，常勝麵無表情，上前行了個禮。
    單靖，“陛下，我是您的貼身侍衛，您在哪，我在哪。”
    常勝，“陛下，您若拿我當兄弟，便帶上我。”
    衛俊，“陛下，我要跟著您。”
    燕雲恒哭笑不得，
    “到了外頭，別一口一個陛下，這是我的私事，與你們無關。”
    單靖，“怎麽與我無關，我想去找沈初葶。”
    常勝，“我想皇後……”
    燕雲恒，“嗯？”
    單靖哈哈大笑，“他想皇後身邊的人。”
    “誰？”衛俊撞了常勝一下，調侃道，“莫不是想杜大人？”
    常勝一本正經的臉上染了紅雲，“是又如何？”
    燕雲恒看著衛俊，“你呢？”
    衛俊張了張嘴，“我想，薑，薑雲裳。”
    “……”
    “……”
    “……”
    燕雲恒，“這麽說，你們都有想找的人？”
    “對，”三人異口同聲，“剛好與公子同路，結伴同行！”
    燕雲恒有些無奈，卻又無法反駁，他當然可以用皇帝的身份命令他們不去，但他自己都跑出去找媳婦了，卻攔著兄弟不準去，這事有點說不過去。
    他正了正臉色，“各自的軍務都安排好了？”
    三人又是異口同聲，“安排好了。”
    燕雲恒沒再說話，一揚韁繩，“駕！”當先往前奔去。
    單靖幾個交換個眼神，笑著上了馬。
    常勝，“衛俊，你真喜歡薑雲裳？”
    “不這麽說，陛下能讓我去？”衛俊道，“我知道你是真喜歡杜鶯。”
    “放屁，不這麽說，我也不能去。”常勝道，“你哪隻眼睛看到我喜歡她了？”
    衛俊笑，“前天在校場，你讓士兵練騎射，說他們連個女人都比不上，說的不是杜鶯時？”
    常勝嘴硬，“天下那麽多女人，怎麽就
    能是杜鶯時？”
    “可天下沒有哪個女人比杜鶯時射箭更厲害。”
    單靖，“別扯那些沒用的，快點，陛下都跑得沒影了。”
    三人紛紛揚鞭，馬蹄聲聲，騰起陣陣塵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