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換冊改戶,掙開枷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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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冤家不聚頭!
    結下梁子的兩人目光相撞,好似能激出火星來!
    見到楊猛顯露出一手極為精深的用勁功夫,梁老實不為所動。
    他兩隻手籠在袖裏,回以冷漠的表情:
    “你這麽能打,咋不把黑水河的妖魚殺絕了?也算做一樁好事,積德行善,能給子孫攢點福報。
    哦,忘了,你這個年紀了,未必還能有後!”
    楊猛麵龐幹枯像樹皮,那雙布滿老繭的手掌一搓,米粒大小的碎屑盡成齏粉:
    “小心樂極生悲啊,梁老實!
    你兒子靠二十條鬼紋魚被提拔成管事,我可以不追究。
    今個過來就為問一句,它們是怎麽來的?”
    梁老實搓了搓牙花子,語氣淡淡:
    “關你屁事!黑水河養出來的鬼紋魚,隻有楊泉能弄?真當自己是龍王爺了!”
    楊猛額角青筋暴跳,倏地起身,宛若山中大蟲橫跳而出,散發一股凶氣。
    幾個待在茶棚歇腳的挑夫力工,好似被驚到的走獸,嚇得連滾帶爬趕忙躲遠。
    “嚇唬誰呢?早個十年,咱倆擂台上見麵,誰生誰死真不一定!
    楊猛,有種你就砸了鋪子,我挺想知道,你這一把年紀,受不受得住魚欄的家法!”
    梁老實麵皮緊繃,吐氣發聲,好似悶雷炸在空地前,震得桌椅上的杯碟晃動。
    “嘶!”
    坐在後頭的白啟耳朵嗡嗡作響,心下思忖,這兩人加起來百餘歲出頭,半截身子快要入土的衰朽年紀。
    竟然還能做到氣息沉穩,宛若洪鍾,簡直不可思議!
    “血如汞漿,銀髓如霜,武道二練大關,果然非同一般!
    感覺他倆一拳能打死好幾個我?”
    白啟眉鋒揚起,安靜坐在長凳上也沒露麵。
    楊猛這個老登,這是要把兒子橫死的人命賬,算到我的頭上?
    自己對付不了妖魚,就想拿我撒氣?
    “所有事皆因管事之位而起,二十條鬼紋魚讓你孝敬上去,空缺歸你,無話可說。”
    敦實的身子踏出草棚,楊猛披著白麻粗衣,好似下山的猛虎:
    “可我兒不能白死,總該有人陪葬!
    等雷總管斬殺那頭妖魚,停靈七日結束!
    屆時,我再上門詢問,看你還能不能攔住!”
    梁老實撇了撇嘴,言語透出不加掩飾的尖酸刻薄:
    “我勸你早點回去,趕緊找媒婆說親,多納幾個小老婆。
    趁著身子骨還行,再生幾個娃兒。
    不然,楊家絕後,你下去有啥顏麵見列祖列宗。”
    這話刁鑽毒辣,氣得楊猛怒目圓睜。
    五指攥緊甩手一錘,碗口大的粗壯硬木“喀嚓”一聲,就被打得中斷。
    失去支撐的茶棚垮塌一角,險些壓壞裏頭的路人。
    “三水,拿一吊錢賠償茶棚的老板。
    有些人橫行霸道慣了,咱們可要講究些。”
    梁老實繼續陰陽怪氣。
    他早年跟楊猛爭衛隊統領失敗。
    彼此結下的積怨已深,連表麵的和氣都沒必要維持。
    “他兒子死了,卻來尋梁老爹的晦氣!”
    “諒楊猛也不敢太過分,魚欄的家法擺在那裏!”
    “還得感謝那條成精的妖魚,除了咱們東市的禍害……”
    待到楊猛離開,東市鋪子方才重新熱鬧起來。
    那些吃流水席的夥計、力工、打漁人紛紛議論。
    “別擔心,阿七,黑河縣難講道理,但要守規矩。
    楊猛是凶狠,卻也不能無法無天,他鬧不長久。”
    梁老實轉過身,扯來一條長凳坐下,好言寬慰。
    “我曉得,梁伯。”
    白啟點點頭,表示並未被氣勢洶洶的楊猛鎮住。
    黑河縣的魚欄、柴市、火窯,確實盤剝著生活在山道、水域的十萬餘戶,卻也形成某種穩定的秩序規則。
    似楊泉這等練過拳腳的武者,借著魚欄的身份,才能成為東市一霸,壓榨打漁人。
    說白了,就是上位者可以對弱者欺壓淩辱,巧取豪奪,但不能明著來。
    一切都得有大眾接受的“由頭”!
    因此才定下“規矩”。
    讓上位者借此對弱者進行“合理”的壓榨。
    如果黑河縣秩序崩壞到楊猛當街殺人,或者趁夜滅門都沒誰追究的地步,早就激起民變。
    山道的刀客,蘆葦蕩的水匪,至少比現在多出數倍。
    等啥時候,再來個有名的好漢振臂一呼。
    足以率眾揭竿而起,掀翻魚欄、柴市、火窯這三大家。
    “二練大成,沒啥了不起,沒到四練的層次,始終逃不脫拳怕少壯,年老體衰。
    他跟老夫一樣,外強中幹罷了。”
    梁老實抿了口茶水,穩妥交待事宜:
    “三水,尋幾個靠得住的夥計,有事沒事晃悠著,就當在楊猛的宅子外頭盯梢,免得這老貨被豬油蒙了心。
    另外,把白記魚檔登記在冊,再將外城的宅子房契過給阿七。
    有產有業,那就不是賤戶了,可以改個‘商戶’。”
    梁老頭不愧是老江湖,一樁樁一件件想得很周全。
    有房有地,是農戶,有產有業,便是商戶。
    本身有過人的藝業,比如打鐵鍛兵,立宅造船,甚至投軍入伍。
    隻要三代傳家,都可列為匠戶。
    “好嘞,爹,魚欄那邊打點過了,阿七本就是家道中落,這才當了打漁人。
    他簽的不是賣身契,並非奴戶,隻是失去田地,操持賤業的賤戶。
    再改換回來,很簡單。”
    梁三水語氣輕鬆。
    脫去賤戶之身,說難不難,說容易卻也不容易。
    何為賤戶?
    即操持賤業者!
    除了做皮肉生意的娼妓窯姐兒,還有吹拉彈唱的賣藝樂師,被發配流放的罪囚墮民……諸如此類。
    依照龍庭的規定,他們永世不得離開本地,也沒有進城的資格,無法購置土地產業。
    甚至連通婚都受限製,可謂處處都被拿捏。
    打漁人稍微好些,起碼還能改換戶口。
    像罪囚墮民,犯官之後,樂師娼妓。
    連這等機會都沒有。
    所以,縣上閑漢最狠的賭咒,莫過於“生兒子當賤戶,男的世代為奴,女的世代為娼”。
    “小子謝過梁伯。”
    白啟雙手抱拳,鄭重拱手,旁邊的阿弟白明也有樣學樣。
    這便是他為何連送幾次寶魚,主動跟梁家父子攀交情的原因之一。
    出身低微的漁民賤戶,實際上寸步難行很不好做事。
    別看梁三水剛才說得很輕巧,可若換成自個兒絕對困難重重。
    沒有東市鋪子的同意,魚檔怎麽辦的起來?
    而且賤戶不能購置土地產業,要買內城、外城的宅子,必須找“牙行”擔保。
    最後再到換冊改戶這一步,還得疏通魚欄的上下關係。
    否則拖個三年五載,推脫說賤戶名冊丟失不見,需要重新再登記,來回跑個幾次,白白折騰浪費精力……這些都有實例。
    “身份,就像穿的衣裳。
    短打燈籠褲的打漁人,走到哪裏都很難得到尊重。
    著長衫布袍,才算有出頭機會。”
    白啟心想道。
    賤戶之名,是實在的枷鎖,牢牢加在身上。
    如今掙脫頓開,便能落個輕鬆。
    猶記得,上輩子他時常看傳記。
    裏頭講述大佬如何白手起家,博出大好前程。
    其中大多都將自我奮鬥、自律刻苦的部分大書特書。
    卻有意忽略帶過出身家世,以及重中之重的貴人扶持。
    可若無後麵兩者,所謂大佬亦不過是籍籍無名的小卒子罷了。
    縱有蚌珠被泥沙掩覆,始終無人識得擦拭幹淨。
    照樣也要永世沉在淤泥當中!
    “客氣什麽,老夫視你為子侄,給你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也是理所應當。
    況且,三水這個管事空缺,還有你九成的功勞,你當得起!”
    梁老實是爽利的果決性子,不喜歡拖泥帶水
    “快去快回,明日一早,老夫帶你進內城,瞧一瞧黑河縣的武行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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