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7章 孤城!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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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雪更緊了。
    雪片打在甲胄上,碎裂成冰渣,混著寒氣,鑽進人的領口。
    天地茫茫,平陽城的輪廓從遠處的白霧裏一點點浮出,黑沉、厚重,如一塊沉默的巨石。
    拓跋努爾策馬緩行在最前,拓跋焱緊隨其側。
    他們身後,五百騎如鐵流一般展開,甲光映雪,旌旗獵獵。
    遠處風聲嗚咽,馬蹄踏雪的聲音,像從地底傳來的鼓動,低沉、壓抑。
    拓跋努爾的目光一直盯著那座城。
    平陽城的北門,果真如拓跋焱所言——敞開著。
    四扇厚木大門,此刻半掩半闔,雪被從門內吹出一層白浪,門檻下的積雪被風掃出一道深痕。
    那景象,不似人為,更像是天地自己張開的一道裂口。
    他緩緩勒住韁繩。
    戰馬噴出一團白霧,嘶鳴一聲,蹄下的雪屑炸散開來。
    拓跋焱看著那座門,心頭一陣發緊。
    他跟隨主帥多年,從未見過拓跋努爾有如此凝神的神色。
    那雙眼,冷得像要看穿風雪,看穿那道門後的每一寸黑暗。
    良久,拓跋努爾的眉心微微動了動。
    他眯起眼,似在細察,又似在回憶。
    風聲從他耳邊掠過,裘袖被掀起一角,露出腰間那柄厚背長刀,寒光一閃。
    拓跋焱忍不住開口,壓低聲音道:
    “大汗,您看——咱們接下來是……”
    話未盡,拓跋努爾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他仍舊望著那城門,神情未變。
    雪從他額前的發絲滑落,掛在睫上,他卻毫無所覺。
    過了片刻,他終於出聲。
    “你說,他們開著門,是為何?”
    拓跋焱略一沉吟,道:“屬下揣測,或是詐城之計,欲以此引我深入。”
    拓跋努爾“嗯”了一聲,唇角微挑。
    “若是詐城,他們應在門後布陣,以逸待勞。可這門……開得太徹底。”
    “若真有人守,那些雪,該早就被踏亂了。可你看——”
    他伸手一指。
    風雪中,平陽北門前的雪原,平整得幾乎詭異。
    除了他們來的那一路馬蹄印外,竟無第二條痕跡。
    連風都像刻意替那城清過一遍。
    拓跋焱的神情也凝了。
    他盯著那片平地,喉頭微動。
    “屬下不敢斷言……可若真是空城,為何又不閉門?”
    拓跋努爾沒答。
    隻是緩緩俯身,伸出戴著鐵甲的手,拂去馬鞍上的雪,冷冷地吐出兩個字——
    “試。”
    他轉頭,目光落在拓跋焱身上。
    “你組織數百騎,上前一探。”
    拓跋焱怔了怔,隨即一拱手,沉聲應道:“喏!”
    他轉過身,招來副將。
    “點五百人。”
    副將立刻抱拳離去,未多時,便帶著數百精騎出列。
    這些人甲胄厚實,皆是久經沙場的中堅。
    拓跋焱看著他們,目光緩緩掃過。
    他挑選得極有章法——年輕的,他一概不要;年老的,他也避開。
    選的,都是些三十上下的中年漢子,沉穩、冷靜、見過血,且——多半無家可念。
    選定之後,拓跋焱一一打量,目光如刀。
    他低聲道:“你們隨我前行一探。此行未必有險,但也未必無險。若有異動,不可逞勇,立刻退回。”
    五百人齊聲應諾。
    聲音沉悶,卻齊整如雷。
    拓跋努爾在旁靜看,神情冷漠。
    當那五百人出列整陣之時,他忽然輕聲笑了笑。
    “都是好漢。”
    他低語道,目光卻依舊盯著那敞開的城門。
    “去吧。若那門後真藏著什麽,我倒想看看——他們是在請誰入局。”
    拓跋焱抱拳一拜,翻身上馬。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那抹莫名的不安。
    “出發!”
    號角低鳴。
    五百騎緩緩前行,馬蹄踏雪的聲音在靜寂的原野上顯得格外清晰。
    雪光映照下,他們的甲胄泛著一層冷冷的銀。
    風撲麵而來,灌進盔縫,凍得人眼角生疼。
    拓跋努爾立在原地,目光追隨他們前行。
    他雙手負在身後,神情淡漠,像是在等一場結局。
    周圍將士屏聲息氣,無人敢言。
    雪地在五百騎蹄下顫動,他們的身影在白霧中一點點模糊。
    越靠近那城門,越能感到一股說不出的壓迫。
    那並非風寒,而像是空氣裏隱藏著什麽東西。
    風聲似在耳邊回蕩,又似從城中傳出。
    “將軍,城門——越來越近了。”
    一名騎士低聲道。
    拓跋焱隻是點了點頭,目光凝如鐵。
    他們離那城門還有五百步。
    風忽地小了,雪也似乎慢了。
    天地間隻剩下一片死寂。
    “繼續。”
    又行百步。
    那城門下的積雪,終於映入他們眼中。
    雪線整整齊齊,從門內延伸出來,風吹著,像細細的煙。
    ——沒有腳印。
    一絲都沒有。
    拓跋焱心頭一緊。
    這安靜得太過分了。
    若是空城,必有逃兵、車跡;若是有人守,必有巡邏的痕跡。
    可眼前,什麽都沒有。
    他勒住韁繩,抬手示意。
    “原地停!”
    五百騎立刻止步。
    馬兒鼻息噴白,蹄下的雪在微微顫。
    所有人都望著那座開著的門,眼神裏寫滿了不安。
    拓跋焱深吸一口氣。
    他忽然轉過頭,遙望遠處那一點高起的中軍旗影。
    風雪遮掩,但他知道,拓跋努爾正在那裏,看著他。
    他想了想,還是策馬回行,帶著幾名親騎先退。
    五百騎原地待命,列陣不動。
    他一路疾馳回到中軍。
    拓跋努爾仍站在那裏,風吹得裘袍翻動,眉間的神色淡淡如舊。
    “探得如何?”
    拓跋焱翻身下馬,單膝跪地,拱手稟道:
    “啟稟大汗——平陽北門確是大開,門內外無一人,無旗號、無聲息。屬下行至五百步外,再近則心有所懼,故先回報。”
    拓跋努爾靜靜聽著,眉頭微微皺起。
    “無一人?”
    “是。”
    “連犬馬之跡也無?”
    “無。”
    他沉默片刻。
    風雪打在他臉上,他卻似未覺。
    忽然,他輕輕笑了一聲。
    那笑聲極淡,卻帶著一絲興奮。
    “嗬——有意思。”
    他抬眼,目光重新落在那敞開的城門上。
    那門在風中輕輕晃著,發出“吱呀”一聲,像是在呼吸。
    “越這樣,我倒越想看看,他們在等誰。”
    他說罷,竟催馬前行。
    拓跋焱一驚,急忙上前。
    “大汗!此地必有伏!您萬萬不可——”
    “伏?”
    拓跋努爾頭也不回,聲音冷然:“三十萬鐵騎在後,他們若敢設伏,便是自取死路。”
    “我偏要看看,他們能伏到哪一步。”
    拓跋焱還想再勸,卻被那背影一揮手止住。
    那手勢堅定如鐵,毫無猶豫。
    風雪中,拓跋努爾的披風獵獵飛揚。
    他騎馬緩緩朝著那城門的方向行去。
    每走一步,雪聲都像雷。
    每靠近一分,那城門便更顯得巨大,像在張口吞噬天地。
    拓跋焱咬緊牙關,隻得揮手,帶著五百騎跟上。
    鐵流再動,寒氣刺骨。
    風卷雪浪,他們一步步踏向那扇未知的大門。
    平陽,仍舊靜默無聲。
    隻有那道門,在風雪之中,慢慢搖晃。
    它像在等什麽。
    又像——在笑。
    風聲呼嘯,雪片橫飛。
    天地之間白茫茫一片,仿佛連聲音都被這雪吞沒了。
    拓跋努爾策馬立在雪原上,距離那敞開的平陽北門,已不過數十丈之遙。
    他的戰馬嘶鳴一聲,前蹄在雪地裏深深踏下一坑,氣息滾燙,卻被寒風瞬息吹散。
    拓跋努爾一手按在刀柄上,眼神冷如鐵。
    風卷起他披肩的狼裘,獵獵作響。
    他眯起眼,凝視著前方那道黑暗的門洞。
    那裏安靜得出奇,像是一口深井,吞噬著所有的聲音。
    他目光緩緩一轉,看向身後的五百騎。
    在思索片刻後,他又道:
    “繼續上前。”
    聲音不高,卻像刀子一樣劈進風雪中。
    每個字都穩如磐石,不容置疑。
    “若無人阻攔——入城。”
    五百騎聞言,齊聲應諾,聲音沉穩而低。
    “喏——!”
    那一刻,空氣似乎都為之一震。
    命令傳下,陣中馬匹齊齊起動。
    雪聲再起,鐵蹄踏雪,如萬鼓齊鳴。
    拓跋焱微皺眉,但沒有再出言勸阻。
    他明白,主帥既已下令,再說一句,也無意義。
    他抬頭望向那城門,心頭依舊沉重。
    風太冷,冷得他指節生疼,可胸口那股隱隱的不安,卻燒得他心頭發燙。
    五百騎排成箭陣,穩步向前推進。
    他們的盔甲反著雪光,眼神專注而冷峻。
    短短幾十丈的距離,卻走得極慢,仿佛每一步都踩在懸崖邊。
    越靠近,越能聽見風穿過門洞的聲響。
    那“嗚——”的一聲,低沉而悠遠,像是在呼喚,又像在警告。
    拓跋焱望著那扇門,手指緊握成拳。
    他忽然想到一句古語:
    “空門不入,虛城莫進。”
    ——可這會兒,他什麽也說不出口了。
    前軍推進到了距離城門三十步。
    拓跋努爾仍舊未動。
    他隻是騎在馬上,目光如鷹般緊緊盯著那道門口。
    風在這時忽然變了。
    從北麵倒灌而來的風勢驟大,卷起雪浪直撲而來。
    天色也似乎暗了一瞬。
    就在那一刻——
    “主帥!”
    最前方的騎士忽然發出一聲驚呼!
    他猛地勒馬,雪屑四濺。
    緊接著,整支前隊像被某種無形的力量凍結。
    所有人的視線,都定在了那城門之內。
    風雪中,那原本空無一人的門洞深處,忽然有了一點黑影。
    一點、兩點——不是風吹動的旗幟,也不是城垛上落下的雪。
    那是一道人影。
    孤零零的,一道。
    拓跋焱的呼吸頓時一緊。
    他死死盯著那黑影,心頭的血,似乎都凝住了。
    那人影極慢地動了。
    像是從黑暗深處一步步走出來,每一步都極輕,卻又極穩。
    腳下的雪發出細微的“咯吱”聲。
    那聲音在這漫天的風雪中,竟清晰得刺耳。
    所有人都看著那道門。
    五百騎、拓跋焱、乃至遠處的拓跋努爾,全都屏住了呼吸。
    那人越來越近。
    他穿著一襲素袍,肩頭覆著薄雪。
    頭發並未束冠,隻以青帶隨意束起。
    步履極穩,背直如鬆,腳下的雪在他腳邊被風掃起一圈。
    臉,被半掩的風雪遮著,看不真切。
    但那份從容,那份淡定,卻讓人心頭莫名一緊。
    “此人……是誰?”
    副將忍不住低聲喃喃。
    沒有人回答。
    風聲像被掐斷,整個天地,隻剩那人的腳步聲,一步、兩步,踏進眾人的視野。
    拓跋焱的指尖在顫。
    他不知為何,心底忽然生出一種極不好的預感。
    這種感覺,在他從軍十多年裏,極少出現。
    那人終於走出了門洞。
    站在那座空曠的城門之前。
    雪風從他身後灌出,吹動他的衣袖,也卷起一片白光。
    他沒有披甲,也沒有攜劍。
    隻是靜靜地立著,麵對著漫天雪原與五百騎的鐵陣。
    他抬起頭。
    風雪之中,露出一張極年輕的臉。
    眉目清俊,神色冷靜而安然。
    眼神中沒有一絲懼意,也沒有怒意。
    那是一種極難形容的平靜——
    仿佛這一切,本就該如此。
    “他……”
    拓跋焱喉嚨發緊,幾乎下意識地倒吸了一口氣。
    ——那一瞬間,他忽然覺得,那張臉,他似曾見過。
    拓跋努爾也動了。
    他眯起眼,眼神如刀。
    馬鞭輕輕一抬。
    “誰人?”
    聲音被風卷散,卻仍然沉如山。
    那人並未立刻回答。
    他隻是靜靜地立在那裏,任雪落在發上、肩上。
    片刻,他微微一笑——那笑容極淡,卻讓人心頭莫名發寒。
    風雪愈發濃重,天地間已無界限。
    白茫茫的雪幕吞沒了平陽城與原野之間的一切痕跡,隻餘風聲呼嘯,似從九天深處滾落而來。
    拓跋努爾坐在馬上,目光牢牢盯著那道站在城門前的身影。
    他慣於在戰場上洞察敵意——無論是虛勢、詐陣、怯心、慌亂,他都能從對方的神情間察覺分毫。
    然而此刻,他看不透。
    那人衣袍素淨,雪色映在他身上,幾乎要與天地融成一體。
    他立在那敞開的北門之前,腳邊的雪線平直無痕,風自他衣袖間穿過,卻不帶走半分淩亂。
    若不是雪花在他發梢與肩頭堆積,幾乎會讓人以為那是一幅畫,一幅被雪封住的靜畫。
    拓跋努爾盯著他,心中陡然生出一種久違的錯覺——那人並非凡軀,而是某種他無法衡量的存在。
    風卷著雪撲在那人衣袍上,掀起一層微光,那光不耀眼,卻讓人移不開眼。
    他坐在馬上,原本筆直的身姿,在這瞬息間竟微微僵住。
    不遠處的拓跋焱也在看,他的呼吸漸漸放緩,指尖死死抓著韁繩,連掌心滲出的汗都被寒氣凍成了冰。
    五百騎列在風雪中,馬的鼻息聲、甲的震動聲,全都停滯。
    他們像是同時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攫住,一動不敢動。
    那人終於抬起頭。
    風雪被他眼神一掠,似也為之一靜。
    他的眉眼極清,神色淡淡,眼中不見半分驚懼,也不見任何輕蔑。
    那雙眼就那麽平平地望著前方的鐵流——三十萬軍勢的鋒芒,被他一眼掃過,竟似全被融入風雪之中。
    他不怒,不笑,不懼,不傲。
    但這無波無瀾的氣息,卻偏偏比刀更鋒利,比鐵更沉。
    那種氣度,竟讓人有種錯覺——他不是一個孤身立於敵陣前的凡人,而像是這整座城的化身。
    平陽城的雪與風,都在他周身回旋。
    天地的靜,都在他腳下凝滯。
    他並不倚仗氣勢,可隻憑那一份寧定,就足以壓人心魂。
    拓跋努爾心頭有片刻的空白。
    他想開口,卻發覺嗓子有些幹。
    風雪打在他臉上,冷得刺骨,可胸中那一點悸動,卻仿佛燃著火。
    這人是誰?
    他一身素衣,不帶刀劍,不披甲胄,卻在數萬兵鋒之前泰然如初。
    他的姿態——並非偽裝的鎮定,而是某種根深蒂固的篤然。
    那是一種從容到極致的平靜。
    他似乎並非在“麵對”敵軍,而是在俯瞰天地。
    風聲忽起,雪花亂舞,那人衣袖輕輕一動,撣去肩上落雪。
    那動作極輕,卻有一種說不出的氣魄。
    仿佛他並非要除去寒意,隻是不願讓風雪失了分寸。
    就在這一片死寂之中,那人終於開口了。
    “諸位來了?”
    聲音極淡,清冽如寒泉。
    他不揚聲,風卻似為他讓路,那一聲輕語竟穿過厚重雪幕,清晰地傳進所有人的耳中。
    五百名鐵騎的心,幾乎在同一刻繃緊。
    有人下意識地握緊長槍,有人屏息不動。
    那聲音並無威壓,反倒平靜得近乎隨意,可越是這樣,越讓人心裏發涼。
    拓跋焱怔住。
    他從未聽過有人敢這樣對他們開口——
    沒有顫音,沒有怯意,也沒有任何討好或虛張。
    那語氣,就像在迎接一群遲到的賓客。
    風雪掠過,那人略一抬手,似是拂去袖口的雪。
    隨即,他再度啟唇。
    “既然如此——”
    他頓了頓。
    那一瞬,風聲似也停了。
    “就請入城吧。”
    語聲平緩如常,卻帶著一種無法形容的從容與自信。
    那不是邀請,也不是挑釁。
    更像是一種宣告。
    拓跋努爾愣住了。
    他騎在馬上,整個人仿佛被那句話定在原地。
    連胸口的呼吸,都在那一瞬間微微滯住。
    五百騎士麵麵相覷。
    他們的眼中全是震惑。
    請——入城?
    這世上還有這樣的人?
    敵軍壓境,孤身一人立於門前,卻反過來邀他們入城?
    這是陷阱麽?還是某種故布疑陣?
    可那語氣,那神態,那神情,卻又絲毫不像。
    那人站得筆直,衣袂微動,眉目間不帶半分陰謀的痕跡。
    他甚至連眼皮都未曾多動一下。
    那種篤定,仿佛他早已知曉所有人心中的疑問,隻是懶得解釋。
    拓跋焱的思緒徹底亂了。
    他張了張口,卻一個字也說不出。
    心底的本能在尖叫——危險!
    可理智卻在猶豫——眼前之人,真有必要設陷麽?
    他孤身一人,背後那座城門黑沉無聲,半點動靜也無。
    若真有埋伏,這般坦然,又怎會立於門外?
    風又起。
    雪片被卷起,從那人衣袍掠過,散成一圈光。
    他就那樣站著,目光平靜,不曾催促。
    仿佛他們遲疑與否,進或不進,全在他掌中,不足掛齒。
    拓跋努爾的眉頭一寸一寸地皺緊。
    他胸腔微微起伏,寒氣鑽入鼻息,凍得他喉嚨一緊。
    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壓迫。
    並非來自兵力的對峙,而是一種精神上的碾壓。
    那人連氣勢都未曾顯露,卻讓他有種——被俯視的錯覺。
    他不由得攥緊了刀柄。
    可即便如此,他仍沒有立刻下令。
    三十萬大軍的統帥,在這一刻,竟沉默了。
    他盯著那人。
    那人安靜地立在門前,雪光映著他那張近乎無塵的臉。
    眼神淡淡,唇角微彎,笑意若有若無,卻冷得讓人心底發顫。
    這一刻,風雪之間的天地,仿佛都停頓下來。
    拓跋焱咽了口唾沫,感覺胸腔裏的血在倒流。
    他從主帥的神情裏,第一次看到了一種他不曾見過的情緒——
    不是怒,不是疑,而是——愣。
    拓跋努爾愣在原地。
    他盯著那人,神情僵硬,像是在確認什麽,又像是在懷疑自己的眼睛。
    他從未想過,會有這樣的人。
    一人一衣一笑,便能讓三十萬鐵騎的鋒芒,頓失聲息。
    風雪再次拍打在他臉上,冰冷的水珠順著眉角滑下,他卻毫無所覺。
    那一刻,他忽然不知該如何應對——
    前進,還是後退?
    殺,還是問?
    他竟連命令都忘了如何下。
    而那人,仍舊立在風雪中,神色如舊。
    他一動不動,隻靜靜地望著他們。
    那神態像在等,又像早已知道答案。
    五百騎士互相對視,眼神裏盡是惶惑。
    他們的手指緊繃,心跳聲在胸口震動,卻不敢再向前半步。
    拓跋努爾心頭湧上一股奇異的悸動。
    他不敢承認——
    那一瞬間,他竟生出一種微弱的敬意。
    因為那人從容如山。
    風雪俱白,而他獨立其中,
    ——宛如天地立在人間。
    風雪掠麵,天地仍舊一片死寂。
    拓跋努爾的指尖微顫,韁繩在掌下繃得筆直。
    他張了張口,卻終究沒有發聲。
    前方那人依舊佇立如初,神色平淡,眉眼間有一抹不屑的寧靜。
    風雪繞著他打轉,仿佛連天意都在為之側目。
    這一刻,拓跋努爾甚至有一種莫名的感覺——
    就好像,真正被圍困的,不是平陽城,
    而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