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9章 悄悄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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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露一過,風裏就帶了層霜氣,院角的菊花開得正盛,黃的、白的、紫的,擠在瓦盆裏,把秋陽都染得斑斕。槐花蹲在花叢前,畫夾上已經勾好了輪廓,正琢磨著給紫色的花瓣調點什麽色,鼻尖忽然被一片飄落的槐樹葉掃了下,癢癢的。
    “傻柱叔在翻紅薯窖呢,”小寶舉著個剛摘的野柿子跑過來,柿子皮上沾著草屑,“他說要把今年收的紅薯存進去,不然上凍就壞了。”弟弟跟在後麵,手裏攥著半截紅薯藤,藤上還掛著個指甲蓋大的小紅薯:“姐,這個能吃嗎?甜不甜?”
    槐花放下畫筆,跟著孩子們往院西頭走。傻柱正跪在紅薯窖口,用鋤頭往外扒土,土塊帶著潮濕的腥氣,在地上堆成個小丘。“這窖還是我小時候挖的,”他抹了把臉上的灰,“當年我爹說,深五尺才凍不著,現在看還真對。”窖口的藤蔓被他扯下來,露出黑黢黢的洞口,像隻睜著的眼睛。
    三大爺蹲在旁邊,手裏拿著根竹竿,時不時往窖裏探:“我量過,五尺二寸深,比當年還深了二寸,說明地在沉。”他忽然從兜裏摸出個小油燈,點燃了往下放,“看看有沒有濁氣,安全第一,我算過,油燈滅了就得等半天,費油。”油燈在窖裏晃晃悠悠,橘黃的光映著土壁,像顆跳動的星星。
    張奶奶端著簸箕從廚房出來,裏麵是剛曬好的紅薯幹,深褐色的,纏著晶瑩的糖霜。“給你們墊墊,”她往槐花手裏塞了一塊,“傻柱翻窖累,讓他也吃點。”紅薯幹咬起來哏啾啾的,甜香在嘴裏漫開,槐花忽然看見傻柱的袖口磨破了,露出裏麵的棉絮,是去年張奶奶給做的棉襖。
    許大茂舉著相機圍著紅薯窖轉,鏡頭對著傻柱扒土的手:“家人們看這老手藝!紅薯窖藏糧,比冰箱保鮮多了,還不費電!”他忽然把鏡頭伸進窖口,“看這土壁,都是歲月的痕跡,比城裏的博物館有料!”被三大爺拽了回來:“小心點,掉下去我可救不了你,你那相機比你值錢。”
    小寶和弟弟在旁邊玩“藏紅薯”,把小個的紅薯埋進土裏,做上記號,說等冬天挖出來當零食。“姐,你也來玩,”小寶拽著槐花的衣角,“埋深點,別讓傻柱叔發現了,他會偷吃的。”弟弟跟著點頭,從兜裏掏出塊紅薯幹,塞給槐花:“給你,這個甜。”
    傻柱把窖底的土整平,直起身捶了捶腰:“差不多了,下午就能把紅薯搬進來。”他看著槐花手裏的紅薯幹,伸手要拿,被張奶奶拍了下:“洗手去,滿手的泥,吃了拉肚子。”傻柱嘿嘿笑著去打水,銅盆裏的水映著他的影子,頭上還沾著片槐樹葉。
    槐花舉著畫夾,把翻紅薯窖的場景畫下來。傻柱跪在窖口,鋤頭放在旁邊,三大爺舉著竹竿量深度,張奶奶的簸箕放在石桌上,紅薯幹像串深褐色的珠子。她特意把傻柱袖口的破洞畫得清楚,想著回去給縫補一下,用上次剩下的青布條,補成片小小的菊花。
    中午燉了紅薯粉條,鍋裏的紅薯塊燉得爛爛的,筷子一戳就透,甜香混著肉湯的香,飄得滿院都是。“快吃,”張奶奶給每個人盛了碗,“天涼了,得多吃點熱乎的。”三大爺喝著湯,忽然說:“我算過,這鍋紅薯二斤,粉條半斤,成本三塊,比買肉劃算,還暖肚子。”許大茂舉著相機拍紅薯塊:“家人們看這燉紅薯!粉糯香甜,配著粉條,這一口下去,從胃暖到心!”
    下午,全院人一起搬紅薯。傻柱把裝紅薯的筐子往下吊,三大爺在窖口指揮:“往左點,別碰著窖壁,我算過,這筐紅薯二十斤,繩子能承受住。”張奶奶和槐花在旁邊撿紅薯,把破皮的、太小的挑出來,說要曬紅薯幹。小寶和弟弟負責遞紅薯,跑得滿頭大汗,額前的碎發都貼在臉上。
    許大茂舉著相機拍窖裏的紅薯堆:“家人們看這豐收的儲備!滿滿一窖紅薯,夠吃到明年開春,這就是咱農村人的安全感!”他忽然發現窖角有隻老鼠,嚇得差點把相機扔了,引得大家直笑。傻柱拿起根紅薯藤,笑著說:“別怕,我給你抓,晚上烤老鼠肉吃。”許大茂連連擺手:“別別別,我怕晚上做噩夢。”
    傍晚,紅薯終於搬完了,窖口蓋了塊厚木板,上麵壓著塊大石頭。傻柱拍了拍手上的灰:“這樣就凍不著了,想吃的時候隨時挖。”三大爺在賬本上記下:“紅薯三百斤,成本十五塊(種子錢),能吃五個月,日均一毛,劃算。”他忽然想起什麽,往屋裏跑:“得把曬紅薯幹的竹匾收進來,晚上要下霜。”
    槐花坐在燈下,給白天的畫上色。紅薯窖的木板塗成深褐色,石頭是青灰色,傻柱的藍布褂子被汗水浸得發深,袖口的破洞用淡青色標了出來,旁邊寫著“補菊花”。窗外的菊花開得正豔,黃的像蜜,紫的像霞,白的像雪,她忽然覺得,這秋天的顏色,比顏料盒裏的還豐富。
    傻柱在院裏劈柴,斧頭落下的聲音“咚咚”響,把夜色都劈開了道縫。張奶奶在縫補傻柱的棉襖,針腳密密的,青布條在她手裏轉著圈,很快就變成了片小小的菊花。“明天該種麥子了,”她對旁邊整理畫具的槐花說,“你傻柱叔和三大爺肯定要去地裏忙活,你去不去畫畫?”槐花點頭:“去,我要畫他們撒麥種的樣子。”
    許大茂把相機裏的紅薯窖照片導出來,在電視上翻看著:傻柱搬紅薯的背影、三大爺量窖深的認真、孩子們藏紅薯的調皮……最後停在槐花的畫夾上:“這畫得太有生活氣息了,連紅薯上的泥土都畫出來了。”槐花湊過去看,忽然指著照片角落:“你看這隻瓢蟲,是不是落在我畫夾上了?”果然,紅色的小瓢蟲趴在畫紙邊緣,像個小小的驚歎號。
    夜裏,起了霜,窗玻璃上結了層薄薄的冰花,六瓣的,像朵朵小雪花。槐花趴在窗邊,看見傻柱披著棉襖去檢查紅薯窖,他把木板又壓實了些,嘴裏念叨著:“別凍著,明年還指望你們填肚子呢。”月光灑在他身上,像給披了件銀衫。
    三大爺的算盤響了半宿,最後在賬本上記下:“紅薯窖修繕(零成本),人工(不算錢),預計收益:三百斤紅薯(價值三十塊),淨利潤十五塊。”他把賬本合上,對著窗外的霜花笑,覺得這賬算得心裏踏實。
    第二天一早,天剛亮,種麥子的隊伍就出發了。傻柱扛著犁,三大爺背著麥種,張奶奶給他們包了紅薯餅當幹糧,許大茂舉著相機跑在最前麵,喊著“家人們看秋耕現場”。槐花背著畫夾跟在後麵,心裏盤算著,要把麥種撒在土裏的樣子畫下來,像撒了把星星。
    路過菊花叢時,她回頭看了眼,晨霜落在花瓣上,像撒了層碎銀。那朵最大的紫菊上,停著隻蜜蜂,大概是最後采蜜的蜂了,翅膀上沾著霜,卻還在努力地扇動。
    她忽然想起昨夜傻柱檢查紅薯窖的背影,覺得這秋天的日子,就像這蜜蜂,看著不起眼,卻在暗地裏攢著勁,把所有的甜,都藏進冬天的儲備裏。
    隻是她沒注意,畫夾上的那隻瓢蟲,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爬到了“補菊花”的標記旁,紅得像點在紙上的朱砂。
    霜降過後,日頭就懶了,要到辰時才肯慢悠悠地爬過東邊的山梁。院裏的向日葵杆早被砍了,光禿禿的杆茬戳在土裏,像排沉默的哨兵。槐花踩著薄霜往羊圈走,草葉上的白霜沾在鞋麵上,化成細小的水珠,涼絲絲的。
    阿白正在舔舐雨生的毛,雨生頭上的角又長了些,尖尖的像兩枚月牙。小絨和潤苗擠在草堆裏,見槐花來,“咩咩”地湊過來,鼻子蹭著她的褲腿,帶起些幹草屑。“餓了吧?”槐花從牆角拎起玉米袋,金黃的玉米粒落在食槽裏,發出“嘩啦啦”的脆響,像串流動的陽光。
    三大爺背著手踱過來,棉帽的係帶在下巴底下打了個結,帽簷上還沾著點霜。“我算過,天涼了,得給它們加口糧,”他數著玉米粒往食槽裏添,“每天多喂二兩,四隻羊就是八兩,一個月二斤四兩,成本一塊二,換它們不掉膘,劃算。”他忽然發現小絨的耳朵上沾著片枯葉,伸手摘下來,“這丫頭片子,總愛往草堆裏鑽。”
    傻柱扛著捆稻草從西廂房出來,稻草上的霜被他一顛,簌簌落在地上,像撒了把碎鹽。“給羊圈墊墊,”他把稻草鋪在羊圈角落,“昨晚我摸了摸,草有點潮,換點幹的,免得它們著涼。”他蹲下來,用手把稻草扒勻,指縫裏夾著的草屑落在阿白背上,阿白隻是甩了甩尾巴,並不在意。
    張奶奶在廚房蒸南瓜,鐵鍋沿的白汽“滋滋”地冒,混著南瓜的甜香飄出院外。“槐花,”她隔著窗戶喊,“蒸好了給你留了塊帶籽的,你不是愛吃南瓜籽嗎?”槐花應著,往廚房走,路過傻柱身邊時,看見他棉鞋的鞋底裂了道縫,露出裏麵的蘆花,像隻受傷的鳥探出的羽毛。
    許大茂舉著相機在院裏轉,鏡頭先對著羊圈裏的“全家福”,又轉向廚房的白汽,嘴裏不停念叨:“家人們看這初冬的早晨!有暖烘烘的羊圈,有甜絲絲的蒸南瓜,這日子過得比被窩還舒服!”他忽然蹲下來,對著草葉上的霜花拍特寫,“看這霜花的紋路,跟槐花畫的冰花有一拚,大自然才是最好的畫家!”
    小寶和弟弟舉著用向日葵杆做的雪橇,在院裏的空地上滑來滑去。雪橇是傻柱幫忙做的,兩塊木板釘著橫條,底下磨得光溜溜的。“姐,你看我能滑三丈遠!”小寶喊著,雪橇碾過結霜的地麵,發出“咯吱”的響,弟弟跟在後麵滑,沒穩住,摔了個屁股墩,卻笑得更歡了。
    三大爺被孩子們的笑聲吵得直搖頭,卻從兜裏摸出兩顆糖,塞給他們:“慢點滑,別撞著羊圈。”小寶剝開糖紙,把糖塞進嘴裏,含混地說:“三大爺,咱啥時候殺年豬?王爺爺說他家莊稼收完了,豬也養肥了。”三大爺眼睛一亮:“我算算,再過二十天,冬至前後殺最好,肉瓷實,我算過,十斤肉能醃七斤臘肉,夠吃到開春。”
    傻柱把最後一捆稻草碼好,拍了拍手上的灰,往廚房走:“張奶奶,南瓜熟了沒?我聞著香味了。”張奶奶掀開鍋蓋,用筷子戳了戳南瓜:“再等會兒,得讓它爛透了才甜。”她看見傻柱鞋上的裂縫,皺了皺眉,“等會兒把鞋脫下來,我給你補補,不然灌風。”
    槐花坐在灶房的小板凳上,翻著畫夾。前幾頁畫的還是棉花地裏的白,這頁的羊圈已經鋪上了新稻草,阿白的毛在陽光下泛著暖黃。她忽然想起傻柱鞋底的裂縫,從針線笸籮裏找出塊厚布,比著自己的鞋底剪了個樣子,打算等會兒偷偷給縫上。
    南瓜出鍋時,“噗”的一聲,金黃的瓜瓤混著籽露出來,甜香瞬間漫了滿廚房。張奶奶給每個人盛了碗,往槐花碗裏多舀了勺籽:“多吃點,補腦子,畫畫費神。”三大爺邊吃邊說:“這南瓜籽留著,曬幹了能炒著吃,我算過,這一個南瓜能出二兩籽,夠炒一小盤。”
    午後的日頭暖了些,霜化了,院裏的青石板濕漉漉的。傻柱在修窗戶,窗紙被風吹破了個洞,他往洞裏塞了些舊棉花,又糊了層新紙:“這樣就不進風了,晚上睡覺暖和。”槐花舉著畫夾,把他修窗戶的樣子畫下來,他的側臉對著陽光,睫毛上沾著點灰塵,像落了隻細小的蝶。
    三大爺在給玉米囤蓋塑料布,塑料布被風掀得“嘩啦啦”響,他用石頭壓住邊角:“我算過,這布能擋雨雪,比用油紙省一半錢,就是不經曬,明年得換塊新的。”他忽然發現囤角有個小洞,趕緊用泥巴糊上,“防著老鼠,這囤玉米夠吃四個月,可不能讓它們糟踐了。”
    許大茂把相機架在院門口,拍遠處的山。山尖上積了點雪,像戴了頂白帽子,山腰的樹葉子落得差不多了,露出灰褐色的枝椏,像幅水墨畫。“家人們看這遠山雪景!雖然不多,但夠味兒!比城裏的人工雪場有靈氣多了!”他忽然轉身喊,“槐花,快來看,你的畫裏缺這抹白!”
    槐花跑過去,果然,遠處的山尖白得發亮,像畫紙邊緣不小心蹭到的顏料。她趕緊翻開畫夾,在空白處勾勒出山的輪廓,用最淺的白塗上雪,筆尖頓了頓,又添了隻飛鳥,小小的,像個逗號,懸在山尖和天空之間。
    傻柱修完窗戶,又去劈柴,斧頭落下的聲音“咚咚”響,在安靜的午後格外清透。他把劈好的柴火碼成三角堆,說這樣通風,不容易潮。張奶奶端著盆熱水出來,往他手裏塞了塊布:“擦擦汗,別著涼。”傻柱接過布,擦了擦額頭,水汽在他臉上凝成細小的水珠,像剛下過場小雨。
    傍晚,夕陽把天空染成淡紫色,院裏的炊煙直直地往上飄,在半空散成薄紗。槐花坐在石桌上,給下午的畫上色。遠山的雪用了留白,樹的枝椏塗成深褐色,傻柱的柴火堆是淺黃,三大爺的塑料布泛著淡藍,許大茂的相機閃著銀亮的光。
    小寶和弟弟在燒火玩,用玉米杆點燃一小堆火,火苗“劈啪”地跳,映得他們的臉通紅。“離柴堆遠點,”傻柱走過去,往火堆裏添了塊濕木頭,“小心燒起來,我可沒錢賠。”弟弟從兜裏掏出個烤紅薯,遞給他:“給你吃,甜的。”傻柱接過來,燙得直甩手,卻舍不得放下。
    三大爺在屋裏翻賬本,算盤珠子打得“劈裏啪啦”響,最後在賬本上記下:“玉米囤修補(泥巴五毛),塑料布(兩塊),羊飼料增量(一塊二),今日支出三塊七,收入零,得趕緊想辦法賺點。”他把賬本合上,對著窗外的夕陽歎氣,卻又很快笑了——明天去鎮上賣南瓜籽,應該能換回兩盒顏料。
    張奶奶在燈下縫補傻柱的鞋,粗線在鞋底穿來穿去,把那塊厚布牢牢釘在裂縫上。“這蘆花鞋不經穿,”她對旁邊整理畫具的槐花說,“明年開春給傻柱做雙布鞋,納千層底,結實。”槐花點點頭,目光落在畫夾上那隻飛鳥上,忽然覺得,這鳥或許是在往南飛,帶著院裏的暖,去告訴遠方的人,這裏的冬天,並不冷。
    夜裏,起了風,刮得窗紙“嗚嗚”響,像有人在外麵唱歌。槐花趴在窗邊,看見傻柱披著棉襖去檢查柴火堆,他把塑料布又壓了壓,嘴裏念叨著:“別吹跑了,不然晚上沒柴燒。”月光灑在他身上,把影子拉得老長,像根守護著院子的柱子。
    許大茂把相機裏的遠山照片導出來,在電視上翻看著:“家人們,這山尖的雪,像不像槐花畫裏的留白?有時候,空著比填滿了更有味道。”他忽然指著屏幕角落,“你們看這隻鳥,是不是槐花畫的那隻?”果然,一隻小小的飛鳥掠過山尖,翅膀在夕陽下閃著光。
    第二天一早,天又晴了,陽光透過窗紙照在炕上,像鋪了層金。槐花醒來時,看見枕邊放著雙補好的鞋,鞋底的厚布上,張奶奶用青線繡了朵小小的蒲公英,絨球鼓鼓的,像隨時會被風吹走。
    她知道,這冬天的日子,就像這雙鞋,雖然有裂縫,卻總有人悄悄補好,縫上朵花,讓它踩著霜雪,也能走出春天的模樣。
    隻是她沒注意,畫夾裏那隻飛鳥的翅膀上,不知什麽時候,多了點淡淡的黃,像沾了點南瓜花的粉。
    冬至前夜,風卷著雪籽打在窗紙上,“沙沙”響得像春蠶啃桑葉。槐花坐在燈下給畫夾裝新紙,指尖劃過糙麵的畫紙,忽然聽見院外傳來“咯吱咯吱”的腳步聲——是傻柱從鎮上回來了。
    她掀簾出去時,正撞見傻柱跺著棉鞋上的雪,肩上扛著個麻袋,麻袋口露出半截紅布。“給張奶奶扯的新布,”他哈著白氣笑,睫毛上沾著的雪籽亮晶晶的,“做件新棉襖,比去年的厚二寸。”三大爺從屋裏探出頭,手裏攥著算盤:“花了多少錢?我算算夠不夠抵羊飼料的賬。”
    張奶奶早掀了棉門簾候著,手裏還攥著塊剛烤熱的紅薯:“快進來暖和,看這凍的。”傻柱把麻袋往炕上一放,紅布滑出來,是塊正紅的燈芯絨,在油燈下泛著柔和的光。“給您做件罩衣,”他撓著頭,“幹活時套在外麵,不怕蹭髒。”
    許大茂舉著相機鑽進來,鏡頭直對著紅布:“家人們看這心意!傻柱哥跑了二十裏地,就為給張奶奶扯塊新布,這才是咱農村人的浪漫!”他忽然把鏡頭轉向槐花,“槐花快摸摸,這布滑溜溜的,做棉襖肯定舒服。”
    槐花指尖剛觸到布麵,就被張奶奶拍了下:“別瞎摸,先讓你傻柱叔烤烤火。”灶膛裏的火正旺,映得傻柱的臉通紅,他從懷裏掏出個油紙包,裏麵是兩串冰糖葫蘆,糖殼凍得發脆:“給小寶和弟弟的,路上沒化。”
    果然,院外傳來孩子們的歡叫,小寶舉著冰糖葫蘆衝進屋,糖渣掉在地上,引得阿白從羊圈裏探出頭。“三大爺,您看這山楂多大!”小寶舉到三大爺眼前,紅亮的山楂裹著晶亮的糖,像串小燈籠。三大爺捏起一顆掂了掂:“我算過,這一串八顆,成本一塊二,比買糖果劃算,還開胃。”
    夜裏,雪下得緊了,院角的柴火堆漸漸被雪埋住,像座小小的雪山。槐花趴在窗邊畫雪景,筆尖在紙上勾勒出雪壓鬆枝的模樣,忽然看見傻柱提著馬燈往羊圈走,馬燈的光暈在雪地上晃出個暖黃的圈。
    “給阿白加把草,”他隔著欄杆摸阿白的頭,雨生和潤苗擠在母親懷裏,小絨則蹭著他的褲腿,“天冷,多吃點才抗凍。”馬燈的光落在他臉上,映出眼角的細紋——去年冬天還沒這麽深呢。
    三大爺的算盤響了半宿,最後在賬本上記下:“紅布三尺(十五塊),冰糖葫蘆兩串(兩塊四),今日支出十七塊四,欠賬累計……”他忽然停了,往窗外看了眼,傻柱正把馬燈掛在羊圈門口,光透過雪霧漫開來,像給羊圈披了件紗衣。
    張奶奶在燈下裁布,紅燈芯絨在膝頭鋪開,剪刀“哢嚓”剪過布麵,剪出個方方正正的前襟。“傻柱說要帶棉花,”她對旁邊研墨的槐花說,“後山的老棉花樹摘的,比買的蓬鬆。”槐花研著墨,忽然發現硯台裏的墨汁映著窗外的雪,白的雪,黑的墨,像幅沒畫完的水墨畫。
    許大茂把相機架在窗台上,拍雪夜的院景:“家人們看這雪夜紅燈!馬燈的光混著雪,比城裏的霓虹燈暖多了!”他忽然壓低聲音,“你們聽,傻柱哥在給羊唱歌呢,跑調跑得能把狼招來。”果然,羊圈方向傳來含糊的哼唱,調子是《東方紅》,卻被他唱得拐了十八個彎。
    後半夜,雪停了,月亮從雲裏鑽出來,給院裏的雪鍍了層銀。槐花被凍醒,聽見灶房有動靜,披衣過去,正撞見傻柱往灶膛裏添柴,鍋裏溫著的紅薯發出“咕嘟”聲。“給您留的,”他見她來,往灶台上推了個粗瓷碗,“張奶奶說你夜裏愛餓。”
    紅薯的甜香混著柴火氣撲過來,槐花咬了口,忽然看見傻柱的棉褲膝蓋處磨出了洞,露出裏麵的舊棉絮。“我給您補補,”她含著紅薯說,嘴裏的熱氣模糊了視線,“用張奶奶剩的紅布,補成朵小紅花。”傻柱的耳朵忽然紅了,轉身去添柴,灶膛的火光在他背上跳,像群雀躍的小火苗。
    天亮時,院裏的雪沒到腳踝,傻柱早起掃雪,掃帚劃過雪地,露出青石板上的春聯殘跡——是去年貼的“歲歲平安”。“等過了年,”他直起身捶腰,“我去買副新的,要燙金的。”三大爺蹲在旁邊數腳印:“昨晚有七個人經過咱院,三深四淺,深的是男人,淺的是女人和孩子。”
    張奶奶端著熱騰騰的餃子出來,白菜豬肉餡的,在瓷盤裏臥得整整齊齊。“冬至吃餃子,”她給每個人遞筷子,“別凍掉了耳朵。”小寶咬著餃子喊:“姐,你看這雪像不像糖霜?能蘸餃子吃嗎?”引得大家直笑,笑聲驚飛了槐樹上的麻雀,雪從枝頭簌簌落下,像撒了把碎鹽。
    槐花舉著畫夾,把這熱鬧的場景畫下來。傻柱的掃帚靠在牆角,三大爺的算盤放在石桌上,張奶奶的餃子冒著白汽,許大茂舉著相機,孩子們的冰糖葫蘆還剩半串。她忽然覺得,這畫裏的每一筆,都沾著雪的涼和餃子的暖,像這日子,苦樂摻半,卻總能咂出點甜。
    隻是她沒注意,畫紙角落的雪地上,有串小小的腳印,從羊圈一直延伸到窗下,像隻迷路的小貓,悄悄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