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0章 藏進時光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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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臘月初的風裹著雪沫子,刮在臉上像小刀子割。槐花縮在灶房的熱炕頭,手裏攥著塊烤得焦黃的紅薯,甜香混著柴火的煙味往鼻孔裏鑽。窗台上擺著她新畫的雪雀,墨色的雀兒站在枯枝上,翅膀沾著點留白的雪,看著倒有幾分活氣。
    “傻柱在給磨盤蓋棚子呢,”張奶奶往灶膛裏添了把鬆針,火苗“騰”地竄起來,映得她眼角的皺紋都暖了,“說怕雪化了凍住磨盤,開春推磨費勁。”槐花扒著窗縫往外看,傻柱正踩著梯子往磨盤上搭玉米杆,藍布褂子被風吹得鼓鼓的,像麵打了補丁的帆。
    三大爺蹲在羊圈牆根,數著手裏的玉米籽,每數七粒就往槽裏扔一把。“我算過,天寒地凍的,每頓加七粒,既能抗餓又不浪費,”他眼鏡滑到鼻尖上,說話時呼出來的白氣把鏡片糊了層霧,“阿白帶著仨娃,得特殊照顧,多給三粒。”小絨最機靈,總趁他數籽時往他鞋上蹭,沾得滿褲腳都是幹草。
    許大茂舉著相機在院裏轉圈,鏡頭上裹著層塑料袋防雪,嘴裏不停念叨:“家人們看這雪中勞作!傻柱哥蓋棚子,三大爺喂羊,這才是真實的農村冬天!”他忽然把鏡頭對準灶房的煙囪,“看這炊煙!筆直筆直的,說明灶火旺,屋裏暖和!”
    小寶和弟弟舉著木槍在雪地裏衝鋒,槍杆是去年的向日葵杆,裹著層紅布條,被雪打濕後顏色更深了。“衝啊!攻占磨盤陣地!”小寶喊著撲向磨盤,積雪被踩得“咯吱”響,弟弟跟在後麵扔雪球,卻總扔偏,砸在傻柱的梯子上,引得傻柱回頭笑罵:“小兔崽子,再砸我把你倆的槍燒了!”
    灶房的鐵鍋“咕嘟”響,張奶奶正煮著臘八粥,紅豆、綠豆、小米在鍋裏翻滾,香氣順著門縫往外飄。“槐花,把那袋花生倒進來,”她掀開鍋蓋,白汽“騰”地湧出來,“去年收的新花生,甜著呢。”槐花捧著花生袋跑過去,剛要倒,被許大茂的相機懟了個滿懷。
    “家人們看這臘八粥原料!純天然無添加,張奶奶的秘方,光豆子就放了五種!”許大茂舉著鏡頭拍鍋裏的粥,“等會兒煮好了給你們直播吃播,保證香哭你們!”張奶奶笑著拍開他的手:“別擋著,粥要溢出來了。”
    傻柱蓋完棚子,搓著凍紅的手往灶房鑽,剛進門就被張奶奶塞了碗熱水:“喝點暖暖,看這手凍的。”他捧著碗往炕頭湊,看見槐花畫的雪雀,撓著頭笑:“這雀兒畫得精神,比上次那隻胖了點,像三大爺家的肥鴿子。”三大爺正好掀簾進來,聞言哼了聲:“我家鴿子是信鴿,能送信,你懂啥?”
    臘八粥煮好時,院裏的雪停了,日頭從雲縫裏鑽出來,給雪地鍍了層金。張奶奶把粥盛在粗瓷碗裏,每碗都埋著顆紅棗。“吃了棗,來年甜甜蜜蜜,”她給每個人遞碗,“傻柱多吃點,上午幹活費力氣。”傻柱呼嚕呼嚕喝著粥,棗核吐在手心裏,說要留著種棗樹。
    三大爺邊喝粥邊算賬:“臘八粥原料:紅豆二兩(一毛),綠豆一兩(五分),小米半斤(兩毛),花生二兩(一毛),紅棗十個(一毛五),總成本六毛,夠六個人吃,劃得來。”他忽然盯著碗底的棗核,“這核別扔,我算過,十個棗核能種三棵苗,成活率七成。”
    許大茂舉著相機拍喝粥的場景:“家人們看這溫馨畫麵!熱粥配雪景,張奶奶的手藝絕了!你們看傻柱哥,喝得嘴角都是粥!”傻柱抹了把嘴,把碗往他麵前湊:“給你喝,堵上你的嘴。”
    下午,傻柱要去後山砍柴,說是雪後柴幹爽,耐燒。槐花要跟著去,說想畫雪中的鬆樹。張奶奶往她兜裏塞了兩個烤紅薯:“揣著暖手,冷了就吃。”傻柱扛著斧頭在前麵開路,積雪沒到小腿肚,每一步都陷得很深。“慢點走,”他回頭扶槐花,“這兒有塊石頭,別絆倒。”
    後山的鬆樹被雪壓彎了枝,像披了件白鬥篷。槐花舉著畫夾,筆尖在雪地裏勾勒鬆枝的輪廓,鬆針上的雪偶爾落下來,掉在畫紙上,化成小小的水痕。傻柱在旁邊砍柴,斧頭落下的聲音“砰砰”響,驚得樹上的雪簌簌往下掉,落在他的藍布褂子上,像撒了把碎鹽。
    “你看那棵鬆,”傻柱指著遠處一棵歪脖子鬆,“去年被雷劈了半拉,今年還長新枝,倔得很。”槐花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那鬆樹確實歪歪扭扭,卻在積雪裏挺得筆直,枝椏上還掛著串野山楂,紅得像團火。她趕緊把這景象畫下來,歪脖子鬆的枝幹用了重墨,野山楂點得鮮紅。
    許大茂不知啥時候跟來了,舉著相機在雪地裏深一腳淺一腳地跑:“家人們看這雪中奇景!歪脖子鬆配野山楂,還有傻柱哥砍柴的背影,這畫麵太有故事感了!”他沒注意腳下的冰,“噗通”摔了個屁股墩,相機差點飛出去,引得槐花和傻柱直笑。
    傍晚往回走時,傻柱扛著滿滿一捆柴,槐花背著畫夾,許大茂抱著他摔疼的屁股跟在後麵。夕陽把雪地染成橘紅色,柴捆上的雪化了些,滴在地上,留下串小小的水痕。“明天該掃雪了,”傻柱忽然說,“不然路滑,張奶奶出門容易摔。”槐花點點頭,想起張奶奶的老寒腿,去年就摔過一跤。
    院裏的燈亮時,張奶奶已經蒸好了菜窩窩,玉米麵混著蘿卜纓,蒸得黃澄澄的。“就著鹹菜吃,”她往每個人碗裏夾鹹菜,“冬天沒新鮮菜,將就吃。”三大爺啃著窩窩說:“我算過,蘿卜纓醃鹹菜,比買的便宜三成,還下飯。”他忽然從兜裏摸出個小布包,裏麵是曬幹的花椒,往鹹菜裏撒了點,“提提味,這是去年後山摘的,沒花錢。”
    夜裏,雪又下了起來,輕輕巧巧地落在窗紙上。槐花趴在炕上,給下午的歪脖子鬆畫上色。鬆針塗成深綠,積雪用了留白,野山楂點得通紅,傻柱的斧頭靠在鬆樹旁,斧刃閃著銀光。傻柱在灶房燒火,柴火“劈啪”響,火光透過門縫照進來,在畫紙上投下晃動的光斑。
    三大爺的算盤響了半宿,最後在賬本上記下:“砍柴十捆(零成本),菜窩窩原料(玉米粉半斤一毛,蘿卜纓五分紅),今日支出一毛五,收入零,但柴能燒半個月,劃算。”他把賬本合上,聽著窗外的雪聲,忽然想起年輕時給張奶奶送柴的日子,也是這麽個雪夜。
    許大茂把相機裏的雪景照片導出來,在電視上翻看著:“家人們,這歪脖子鬆是不是像極了不服輸的咱?被雷劈了還能長新枝,這韌勁,值得咱學!”他忽然指著照片裏的野山楂,“這紅果子太點睛了,像日子裏的盼頭,再難也得有點亮堂色。”
    張奶奶在燈下縫補傻柱的襪子,腳後跟磨破了個洞,她用黑線密密地納,納出朵小小的梅花。“明天給傻柱做雙棉鞋,”她對旁邊看書的槐花說,“用去年的舊棉絮,再納層厚底,保暖。”槐花看著那朵梅花,忽然想起後山的野山楂,紅得像團火,暖得像傻柱的手心。
    第二天一早,傻柱果然在掃雪,掃帚在院裏劃出道道弧線,露出青石板上的青苔。三大爺蹲在旁邊,用樹枝在雪地上算著什麽,嘴裏念念有詞。張奶奶端著熱粥出來,喊他們進屋暖和,聲音在雪地裏蕩開,像塊投入湖麵的石子。
    槐花站在屋簷下,看著這白茫茫的院子,忽然覺得,這冬天的雪,就像張幹淨的畫紙,等著他們用日子的筆,畫上山楂的紅,鬆樹的綠,粥碗的暖,還有傻柱掃帚劃出的弧線,一筆一筆,都得用心,才能畫出最實在的人間。
    隻是她沒注意,畫夾裏那頁歪脖子鬆的空白處,不知什麽時候落了片雪花,化成小小的水痕,像滴沒擦幹的淚,又像顆剛落的星。
    臘月初十的雪下得綿密,像扯碎的棉絮鋪滿了院角的柴火垛。槐花剛把最後一張年畫貼上北牆,就聽見院外傳來“吱呀”的推車聲——是傻柱從鎮上換了年貨回來。他裹著件洗得發白的軍大衣,眉毛上凝著層白霜,看見槐花就咧開嘴笑,露出兩排白牙:“快看我帶啥回來了!”
    推車鬥裏堆著個鼓鼓囊囊的藍布包,解開繩結,裏麵滾出串紅得發亮的糖葫蘆,幾掛金燦燦的鞭炮,還有包用牛皮紙裹著的水果糖。“供銷社的王大姐說這糖是水果味的,”傻柱獻寶似的拿起糖包,“給小寶和弟弟留著,過年吃。”三大爺湊過來,捏起顆糖紙透亮的糖塊對著光看:“我算算,這糖二十顆,按人頭分,每人三顆還剩兩顆,留著正月十五猜燈謎用,公平。”
    張奶奶正坐在炕頭納鞋底,聽見動靜放下針線:“傻柱,換年貨的錢夠不夠?不夠我這兒還有點。”傻柱趕緊擺手:“夠夠的!我把去年攢的劈柴錢都帶上了,還多換了兩斤白麵,包餃子用。”他說著從車鬥裏拎出個麵袋,麵粉細白,是鎮上最好的“雪花粉”。
    許大茂舉著相機追著傻柱拍:“家人們看這年貨!糖葫蘆、鞭炮、水果糖,還有咱過年必備的雪花粉!傻柱哥這趟沒白跑,滿滿一車都是年味兒!”他忽然把鏡頭轉向三大爺手裏的糖塊,“看這糖紙多花哨,比咱村小賣部的好看十倍,這才叫過年嘛!”
    槐花摸著那串糖葫蘆,糖衣冰涼硌手,卻甜得人心裏發暖。她想起去年過年,傻柱也是這麽推著車去鎮上,回來時凍得說不出話,卻從懷裏掏出包用棉襖裹著的紅糖,說給張奶奶熬薑茶。今年的糖葫蘆比去年的大顆,山楂也更紅,像串小燈籠掛在屋簷下,晃得人眼暈。
    “得去給羊圈搭個棚,”三大爺數完糖塊,忽然想起正事,“昨兒夜裏雪壓塌了個角,阿白的崽凍得直哆嗦。”傻柱放下年貨就扛著鋤頭往羊圈走,槐花要跟著,被張奶奶拉住:“讓他去,你幫我剪剪窗花。”窗台上擺著紅紙,是傻柱特意從鎮上捎的,裁得方方正正,還帶著紙坊的草木香。
    張奶奶教槐花剪“福”字,剪刀在她手裏轉得靈活,紅紙簌簌落下來,轉眼就剪出個倒著的“福”,邊角還綴著纏枝蓮。“剪這玩意兒得用心,”張奶奶眯著眼穿線,把剪好的窗花貼在窗格上,“你看這蓮花開得多精神,像不像你傻柱哥種的那池荷花?”槐花看著窗上的蓮花,忽然想起夏天時,傻柱在院角挖了個小池塘,種上從後山移來的野荷,到了秋天結了滿滿一筐蓮子,被三大爺泡了酒。
    羊圈那邊傳來“叮叮當當”的敲打聲,是傻柱在用木板補棚頂。阿白“咩咩”地叫著,大概是在謝他。小寶和弟弟舉著糖葫蘆跑過去,趴在欄杆上看傻柱幹活,嘴裏的糖渣掉在雪地上,引來幾隻麻雀啄食。“傻柱叔,給我們也搭個棚子吧!”弟弟舉著沒吃完的糖葫蘆喊,糖汁順著棍兒往下流,滴在他的棉鞋上,像朵小小的紅花。
    許大茂舉著相機跟過去,鏡頭對著補棚頂的傻柱:“家人們看這勤勞的傻柱哥!為了羊崽不受凍,頂著雪幹活,這就是咱農村人的實在!”他忽然“哎喲”一聲,原來踩在冰上滑了個趔趄,相機差點掉進羊圈,引得小寶他們直笑。
    晌午的太陽總算露出點臉,雪光晃得人睜不開眼。傻柱補完棚子回來,軍大衣上沾著幹草,額頭上卻冒了汗,他拿起槐花晾在灶台上的熱水“咕咚咕咚”灌了半瓢:“三大爺,下午去後山看看,去年那片鬆林該修修枝了,免得被雪壓斷。”三大爺正用算盤算年貨賬,頭也沒抬:“我算過,修枝得用三把鋸子,兩把斧頭,你去倉庫找找,鏽了的得磨磨。”
    張奶奶在廚房忙活,鍋裏燉著蘿卜排骨湯,香氣順著風從煙囪飄出去,引得隔壁的大黃狗扒著院門“汪汪”叫。“槐花,把那筐紅薯倒在灶膛裏烤,”她往灶裏添了根粗柴,“傻柱愛吃焦皮的。”槐花蹲在灶前,把紅薯埋在熱灰裏,聽著柴火燒得“劈啪”響,心裏暖融融的。
    午後,傻柱扛著鋸子要去後山,槐花非要跟著,說想畫雪中的鬆林。張奶奶拗不過她,往她兜裏塞了兩個烤紅薯:“揣著暖手,冷了就吃。”傻柱在前麵開路,積雪沒到膝蓋,他走幾步就回頭看看槐花,見她落在後麵,就停下來等,或者伸手拉她一把。
    後山的鬆林比前幾日更密了雪,枝椏彎得像弓,時不時有雪“撲簌簌”落下來,驚得林間的麻雀亂飛。槐花舉著畫夾,嗬著白氣畫遠處的雪坡,傻柱在旁邊修枝,鋸子“沙沙”地咬著木頭,木屑混著雪沫子落在他的軍大衣上。“你看那棵老鬆,”傻柱指著不遠處一棵粗壯的鬆樹,“去年被雷劈了半邊,今年倒長出新枝了,厲害不?”
    槐花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那鬆樹確實倔強,斷口處結著層厚厚的樹痂,新枝從旁邊鑽出來,沾著雪像插了把綠簪子。她趕緊把這景象畫下來,傻柱的鋸子靠在樹幹上,斧刃上的雪正在融化,滴在地上成了小小的水窪。許大茂不知啥時候又跟來了,舉著相機在雪地裏打滾,說要拍個“鬆林仰拍大片”,結果滾到個雪窩裏,半天爬不出來,引得槐花和傻柱直笑。
    回來時,傻柱扛著捆修下來的枯枝,槐花背著畫夾,許大茂抱著他的相機,褲腳都濕透了。遠遠看見張奶奶站在院門口張望,手裏還攥著件棉襖。“可算回來了,”她把棉襖給槐花披上,又遞給傻柱條幹毛巾,“三大爺燉了羊肉湯,快進屋暖和。”三大爺從屋裏探出頭:“我算過,這羊肉湯放了八角、桂皮,成本比去年低兩成,味道還好!”
    羊肉湯燉得奶白,飄著層紅油,撒上蔥花和香菜,香得人直咽口水。小寶和弟弟捧著碗,燙得直吸氣也舍不得放下。三大爺邊喝邊算賬:“羊肉三斤(三塊),調料(五毛),柴火(零成本),總共三塊五,夠六個人喝兩頓,劃算。”傻柱給槐花碗裏夾了塊羊排:“多吃點,下午在山上凍著了。”槐花看著碗裏的羊排,忽然想起去年他也是這麽給她夾菜,隻是去年的碗是粗瓷的,今年換了新的藍花碗,是傻柱從鎮上換的。
    夜裏,雪又下了起來,比前幾日更大,像要把整個村子都埋起來。傻柱在灶房燒火,火光映著他的臉,忽明忽暗。張奶奶坐在燈下縫棉襖,針腳密密的,是給傻柱做的,裏子絮著新彈的棉花。三大爺的算盤響了半宿,最後在賬本上記下:“修枝十捆(零成本),羊肉湯(三塊五),年貨(五塊),今日總支出八塊五,雖無收入,但柴夠燒,肉夠吃,年能過好,劃算。”
    許大茂把白天拍的照片導出來,在電視上翻給大家看:“家人們看這張,傻柱哥扛著枯枝走在雪地裏,像不像畫裏的武鬆?還有這張鬆林,槐花畫得比照片還好,這紅山楂點睛了!”他忽然指著張奶奶縫棉襖的樣子,“看咱張奶奶,這才是真正的‘慈母手中線’,暖心!”
    槐花趴在炕上,給下午的老鬆樹補色。鬆針用了最深的墨綠,斷口的樹痂塗成深褐,新枝點了點嫩黃,像藏著春天的信兒。傻柱在灶房添柴,火光透過門縫照進來,在畫紙上投下片晃動的暖黃。她忽然覺得,這冬天的雪再大,也擋不住日子裏的這些熱乎氣——鍋裏的羊肉湯,身上的棉襖,傻柱遞過來的羊排,還有三大爺算不清卻總透著樂嗬的賬。
    第二天一早,傻柱去掃雪,三大爺蹲在旁邊看,忽然說:“傻柱,今年該給槐花買支新畫筆了,她那支都禿了。”傻柱愣了愣,隨即笑了:“早買了,藏在年貨包裏呢,想過年給她個驚喜。”張奶奶在屋裏聽見了,偷偷對槐花笑:“這傻小子,心思倒細。”
    槐花摸了摸兜裏的烤紅薯,還有點溫乎。她想起後山的老鬆樹,斷了半邊還能長新枝,大概日子也是這樣,不管雪下多大,總有暖著的地方,總有盼頭在抽芽。就像傻柱藏起來的新畫筆,就像三大爺賬本上那個大大的“劃算”,就像窗上那朵張奶奶剪的纏枝蓮,紅得像團火,暖得像春天。
    年根兒的雪總算歇了,日頭把院裏的積雪曬得冒白煙,簷角的冰棱化成細水,滴滴答答落在青石板上,洇出一圈圈深色的印記。槐花蹲在磨盤旁,用凍紅的手指捏著紅紙,正剪最後一張窗花——是隻胖嘟嘟的兔子,耳朵耷拉著,懷裏抱著個元寶,剪刀劃過紙頁的“哢嚓”聲,混著遠處的鞭炮響,透著股說不出的熱鬧。
    “傻柱在貼春聯呢,”小寶舉著串沒點燃的小鞭炮跑過來,炮仗上的紅紙被風吹得嘩啦響,“他把‘福’字貼倒了,三大爺正跟他吵呢。”弟弟跟在後麵,手裏攥著塊凍成冰的糖葫蘆,糖殼硬得能硌掉牙:“姐,你看我的糖葫蘆,能當武器!”
    槐花放下剪刀,跟著孩子們往院門走。傻柱正踩著高凳往門框上糊春聯,紅底黑字的“春風入喜財入戶”被他貼得歪歪扭扭,三大爺站在底下舉著竹竿戳:“往左半寸!我量過門框寬三尺二,春聯長三尺,左右各留一寸才對稱!”傻柱手忙腳亂地調整,漿糊順著門框往下淌,滴在他的棉鞋上,凝成透明的冰殼。
    張奶奶端著盤剛炸好的饊子從廚房出來,金黃的饊子纏成圈,沾著細密的芝麻,香氣順著風飄得老遠。“別吵了,”她往傻柱嘴裏塞了根饊子,“貼歪了也是福,快下來吃點東西暖暖。”三大爺還在念叨:“差之毫厘謬以千裏,我算過,不對稱的春聯會影響來年運勢……”話沒說完,就被張奶奶塞了根饊子堵住嘴。
    許大茂舉著相機圍著春聯轉,鏡頭懟著“福”字的倒三角:“家人們看這傳統年味!倒貼的‘福’字寓意福到,傻柱哥這手藝雖然糙,但心意到位了!”他忽然蹲下來,拍傻柱棉鞋上的冰殼:“看這冰花,天然的裝飾,比城裏買的亮片還別致!”
    槐花撿起地上的紅紙邊角,忽然想給春聯添點花樣。她折了隻紙鳶,用漿糊粘在春聯角落,紅紙上的鳶尾飄帶被風吹得直晃,像隻隨時要飛起來的真鳶。“這樣好看,”她退後兩步端詳,傻柱站在高凳上往下看,忽然笑了:“像咱院的日子,要往高處飛了。”
    三大爺的算盤響了半宿,算的是年夜飯的賬。“豬肉三斤(三塊),白菜一顆(兩毛),粉條半斤(一毛五),”他扒拉著算珠,“加上油鹽醬醋,總成本四塊,比去年省了五毛,因為今年的白菜是自己種的。”張奶奶在旁邊剁肉餡,菜刀“咚咚”落在案板上,“再加點蔥薑,傻柱愛吃帶點辣的。”
    傻柱在院裏劈柴,斧頭落下的力道比往常重,大概是想著年夜飯的餃子。他把劈好的柴火碼成方形,說這樣像座小金山,看著就喜慶。槐花蹲在旁邊畫他劈柴的樣子,筆尖在紙上勾勒出他緊繃的肩膀,揚起的斧頭,還有棉帽簷上沾著的雪粒——那是早上掃雪時沾上的,到現在還沒化。
    傍晚,夕陽把西邊的雲染成金紅,院裏的燈籠被點亮,紅綢穗子在風裏晃得像團火。張奶奶開始包餃子,槐花擀皮,傻柱負責捏花邊,三大爺坐在旁邊數餃子:“已經包了四十八個,每人八個正好,多包六個備著,免得不夠。”許大茂舉著相機拍餃子:“家人們看這花邊餃子!張奶奶的手藝,褶子都一樣多,比機器壓的還規整!”
    小寶和弟弟在院裏放小鞭炮,“劈啪”的響聲驚得阿白在羊圈裏直轉圈。“小心點,”傻柱探出頭喊,“別炸著手,離柴堆遠點。”弟弟舉著支“竄天猴”跑過來,非要讓槐花點:“姐,你點這個,能飛到雲彩上!”槐花剛劃著火柴,就被三大爺攔住:“我算過,這竄天猴射程三丈,會燒到燈籠,等吃完飯再放。”
    年夜飯的餃子剛出鍋,院外就傳來此起彼伏的鞭炮聲。張奶奶給每個人碗裏盛了餃子,還在傻柱碗底埋了枚硬幣:“誰吃到誰來年發財。”傻柱咬到硬幣時“咯噔”一聲,引得大家直笑,他吐出來擦幹淨,塞給槐花:“給你,你畫畫需要錢買顏料。”槐花又塞回去:“你留著,開春要買種子。”
    三大爺喝著酒,臉膛紅得像廟裏的關公:“我算過,今年的餃子比去年多包了六個,說明咱家人丁興旺,日子紅火。”許大茂舉著相機拍全家福,鏡頭裏的每個人都笑著,燈籠的紅光映在臉上,像抹了層胭脂。槐花忽然發現,傻柱的棉鞋上,不知什麽時候多了朵布貼的小蓮花,是張奶奶偷偷縫的,藏在鞋幫後麵,不細看根本發現不了。
    夜裏,守歲的燈亮到天明。傻柱給灶膛添了最後一把柴,火光照著他眼角的細紋,比去年深了些,卻也添了些溫和。張奶奶靠在炕頭打盹,手裏還攥著給槐花做的新鞋墊。三大爺的算盤終於歇了,賬本攤在桌上,最後一頁寫著:“全年收支平衡,略有盈餘,最大收獲:平安。”
    許大茂把相機裏的照片導進電腦,設成了桌麵——照片裏的槐花正貼窗花,陽光落在她的發梢,傻柱舉著春聯站在高凳上,三大爺在底下比劃,張奶奶端著饊子笑,小寶和弟弟舉著鞭炮蹦,像幅會動的年畫。
    子時的鍾聲響過,傻柱點燃了院裏的大鞭炮,“劈裏啪啦”的響聲震得屋簷的雪都落了下來。槐花站在燈籠底下,看著漫天炸開的煙花,忽然覺得,這年過得再熱鬧,也不如此刻的踏實——身邊的人都在,鍋裏的餃子還熱著,窗上的兔子抱著元寶笑,連空氣裏的火藥味,都帶著點甜。
    隻是她沒注意,畫夾最底下那頁,不知什麽時候多了個小小的腳印,沾著點灶膛的黑灰,像隻小獸悄悄來過,又悄悄藏進了時光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