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1章 沒注意

字數:8565   加入書籤

A+A-


    正月裏的日頭總帶著點懶意,要到辰時才肯慢悠悠地爬過東邊的牆頭。槐花坐在院中的石碾上,手裏捏著支新畫筆——是傻柱藏在年貨包裏的驚喜,筆杆光滑,還帶著淡淡的鬆木香。畫紙上,昨夜未燃盡的煙花殘骸堆在牆角,像撒了把碎金,幾隻麻雀落在上麵啄食,蹦蹦跳跳的,倒成了這寂靜清晨裏最鮮活的景致。
    “傻柱在給阿白接生呢!”小寶舉著個啃了一半的蘋果跑過來,蘋果核上還沾著點果肉,“三大爺說這次能生兩隻,比上次還壯實!”弟弟跟在後麵,手裏攥著根染成紅色的玉米杆,是昨夜玩剩下的,此刻正學著趕羊的樣子,對著空氣“籲籲”地喊。
    槐花跟著孩子們往羊圈跑,遠遠就聽見阿白低低的“咩咩”聲,帶著點焦灼。傻柱半跪在羊圈裏,膝蓋上沾著幹草,正用布輕輕擦拭剛露頭的羊羔,動作輕得像怕碰碎了瓷。三大爺蹲在圈外,手裏捧著那本翻得起了毛邊的《家畜飼養手冊》,眼鏡滑到鼻尖上也顧不上推:“書上說要讓母羊保持安靜,再準備點溫水,我算過,產後喝溫水比喝涼水恢複快三成。”
    張奶奶端著個粗瓷碗從廚房出來,碗裏是剛衝好的麩皮水,飄著層細密的泡沫。“傻柱,先讓阿白喝點這個,”她把碗遞進圈裏,“補充體力,等會兒才有勁喂羔子。”傻柱接過碗,小心地湊到阿白嘴邊,阿白嗅了嗅,小口小口地舔舐起來,尾巴輕輕晃了晃,像是在道謝。
    許大茂舉著相機在羊圈外轉來轉去,鏡頭一會兒對著剛出生的羊羔,一會兒對著傻柱專注的側臉,嘴裏不停念叨:“家人們看這生命的奇跡!大年初三就添新丁,這是咱院的好兆頭!”他忽然把鏡頭對準阿白的眼睛:“看這眼神,多溫柔,比城裏的寵物狗有靈氣多了!”
    沒過多久,第二隻羊羔也順利降生了,毛茸茸的像兩團雪,閉著眼睛在幹草堆裏拱來拱去。傻柱用布把它們擦幹,放在阿白身邊,阿白立刻用舌頭舔舐著幼崽,眼睛半眯著,透著股滿足。“這倆羔子真壯實,”傻柱直起身捶了捶腰,額角的汗珠滾進衣領,“我看能比雨生和潤苗長得快。”
    三大爺掏出小秤,小心翼翼地給羊羔稱重,秤砣小得像顆紐扣。“老大三斤半,老二三斤三兩,”他記在本子上,“我算過,照這勢頭長,到秋天能賣一百塊,夠給槐花買套新顏料了。”小寶湊過去看,想摸摸羔子的毛,被三大爺攔住:“輕點,別嚇著它們,我算過,受驚的羔子三天內長不快。”
    張奶奶在廚房蒸紅糖饅頭,麵團發得蓬鬆,咬一口能拉出絲來。“給你們墊墊,”她給每個人遞了個饅頭,“傻柱接生累了,多吃點。”槐花咬著饅頭,忽然看見傻柱袖口的棉花露了出來——是去年做的棉襖,穿得久了,針腳都鬆了。她悄悄把這事記在心裏,打算等會兒找塊碎布給縫上。
    午後的陽光暖融融的,曬得人犯困。槐花坐在老槐樹下,給早上的羊圈畫上色。阿白的毛塗成雪白色,傻柱的藍布褂子被汗水浸得發深,三大爺的手冊泛著黃,張奶奶的粗瓷碗冒著白汽,兩隻小羊羔像兩團揉碎的雲。許大茂舉著相機拍她畫畫的樣子:“家人們看這專注的側臉,陽光落在畫紙上,連影子都帶著藝術感!”
    傻柱在給羊圈加欄杆,怕羊羔跑出來。他拿著錘子,釘子敲得“砰砰”響,木屑飛起來,落在槐花的畫紙上,像撒了層細雪。“再過倆月,”他忽然說,“就該種向日葵了,今年種點矮稈的,結的瓜子更飽滿。”槐花抬頭笑:“到時候我畫你播種的樣子。”
    三大爺蹲在旁邊數欄杆的間距:“五寸,不多不少,既能擋住羔子,又不影響通風。”他忽然從兜裏摸出個小布包,裏麵是曬幹的艾葉,往羊圈角落撒了點:“驅驅潮氣,我算過,這樣能減少三成生病的概率。”
    小寶和弟弟在院裏放風箏,風箏是用年畫剩下的紅紙做的,尾巴是用彩布條拚的,在風裏飄得像條彩虹。“姐,你看飛得高不高!”小寶仰著脖子喊,風箏線在他手裏繞了好幾圈,弟弟在旁邊幫忙拽著,兩人的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長,像兩條歡快的帶子。
    傍晚,夕陽把天空染成橘紅色,傻柱給羊圈掛了盞馬燈,燈光透過油紙在地上晃出昏黃的圈。他坐在圈外的小板凳上,手裏拿著根草,逗得小絨直蹭他的褲腿。“等天暖了,”他對著羊圈說,“帶你們去後山吃草,那兒的嫩草最下奶。”
    三大爺的算盤響了半宿,最後在賬本上記下:“接生無成本,麩皮水(兩毛),紅糖饅頭(五毛),收入:羊羔兩隻(預估一百塊),淨利潤九十九塊三,劃算。”他把賬本合上,對著窗外的月亮笑,覺得這賬算得比任何時候都舒心。
    張奶奶在燈下縫補傻柱的棉襖,針腳密密的,袖口的破洞被她用青布條補成了片小小的葉子。“明天該走親戚了,”她對旁邊整理畫具的槐花說,“給你李奶奶帶點紅糖饅頭,她最愛吃這個。”槐花點點頭,目光落在畫夾上那兩隻小羊羔,忽然覺得,這正月裏的新生命,像顆剛埋下的種子,藏著整個春天的盼頭。
    許大茂把白天拍的照片導出來,在電視上翻看著:傻柱接生的背影、三大爺稱重的認真、小羊羔在幹草堆裏的樣子……最後停在槐花的畫紙上:“這畫得太有靈氣了,連羊圈裏的幹草都畫得根根分明,比我拍的照片還生動!”
    夜裏,起了點風,吹得馬燈的光暈晃來晃去。槐花趴在窗邊,看見傻柱還坐在羊圈外的小板凳上,大概是怕羊羔夜裏著涼。他嘴裏哼著跑調的小曲,調子是《東方紅》,卻被他唱得拐了十八個彎,引得阿白也跟著“咩咩”地應和。
    她知道,這正月的日子還長著呢,就像這畫夾裏的空白頁,還有很多故事等著被填滿——春天的播種,夏天的花開,秋天的收獲,冬天的儲備。而她要做的,就是握著這支新畫筆,把這些慢慢流淌的時光,一筆一筆,認真地畫下來,讓它們在畫紙上永遠保持著此刻的溫暖與鮮活。
    隻是她沒注意,畫夾裏那頁小羊羔的空白處,不知什麽時候落了根傻柱的頭發,黑黢黢的,像根細細的線,一頭連著畫裏的春天,一頭係著窗外的月光。
    驚蟄的雷裹著雨,“轟隆”一聲炸在雲層裏,院角的南瓜藤被震得抖了抖,新抽的芽尖上掛著的水珠“啪嗒”落在青石板上。槐花趴在窗台上,畫紙被風吹得卷了邊,她趕緊用鎮紙壓住——紙上正畫著傻柱新搭的雞窩,茅草頂被雨水打濕,泛著深黃,幾隻剛孵出的小雞仔在窩邊啄食,黃澄澄的像撒了把碎金子。
    “傻柱,把晾著的種子收進來!”張奶奶在灶房門口喊,手裏攥著把漏勺,正往外舀鍋裏的綠豆芽,“別讓雨淋濕了,不然出芽率低。”傻柱應聲從柴房跑出來,懷裏抱著個竹匾,裏麵攤著的向日葵籽沾了些雨珠,在他懷裏晃出細碎的光。“這籽得曬足三天,”他邊往屋簷下跑邊念叨,“三大爺說含水量超過百分之十五就容易爛。”
    三大爺蹲在屋簷下,戴著頂舊鬥笠,正用小篩子篩麥種。篩子“沙沙”晃著,癟籽從篩眼漏下來,落在他腳邊的陶盆裏。“我算過,飽滿的種子占七成,這樣播下去,出苗率能到八成五,”他把篩好的麥種倒進布袋,“比去年多一成,今年的麥子肯定能增產。”雨珠順著鬥笠的邊緣往下滴,在他鞋麵上洇出深色的圓點,他卻渾然不覺,隻顧著數布袋裏的種子。
    許大茂舉著相機在雨裏鑽,鏡頭裹著層保鮮膜,對著牆根的青苔拍特寫:“家人們看這雨後青苔!吸飽了水,綠得能掐出汁來,這才是春天的顏色!”他忽然被雞窩邊的小雞仔絆了個趔趄,手忙腳亂扶住牆,驚得小雞仔“唧唧”亂竄,“哎喲,差點把這小寶貝踩了!”他指著最小的那隻,絨毛沾著泥,卻依舊梗著脖子啄地上的穀粒,“這股韌勁,像極了傻柱哥!”
    小寶和弟弟舉著油紙傘,在院裏追著被風吹落的蒲公英跑。“姐,你看這絨毛!”小寶用手指捏著蒲公英的花莖,白色的絨毛在雨裏顫巍巍的,“風一吹就能飛老遠,王爺爺說它們要去別處紮根。”弟弟舉著個玻璃瓶,把追到的蒲公英往裏塞:“等天晴了,咱去山頂放,讓它們飛得更遠。”
    傻柱把種子都收進東廂房,轉身去加固雞窩的籬笆。雨水順著他的額角往下淌,滴進脖子裏,他卻顧不上擦,隻顧著用麻繩把鬆了的竹條綁緊:“這籬笆得紮牢,不然黃鼠狼該來偷雞了。”槐花趴在窗邊,看著他被雨水打濕的藍布褂子貼在背上,能看出脊梁骨的輪廓,像幅剛用墨筆勾勒完的畫。
    張奶奶端著碗薑湯從廚房出來,薑和紅糖的辛甜混著水汽漫開來。“傻柱,喝口暖暖!”她把碗遞過去,“淋了雨,別感冒了,明天還得去地裏翻土呢。”傻柱接過來一飲而盡,辣得直咂嘴,卻咧開嘴笑:“張奶奶熬的薑湯,比城裏的感冒藥管用。”
    三大爺篩完最後一盆麥種,湊過來數雞仔:“一共十二隻,六公六母,我算過,秋天能下三百個蛋,夠咱吃大半年,公雞留兩隻燉湯,其餘的能換點零花錢。”他忽然指著院角的桃樹,“這樹該剪枝了,留三根主枝就行,多了耗養分,我算過,剪完枝能多結二十個桃。”
    槐花翻開畫夾,在新的一頁上畫小雞仔。最小的那隻特意畫得歪歪扭扭,絨毛上的泥點用赭石色點得圓圓的,像撒了把芝麻。許大茂舉著相機湊過來看,指著畫裏的籬笆說:“這麻繩的結畫得真像,傻柱哥剛綁的就是這種‘豬蹄扣’,結實得很。”槐花忽然發現,畫裏的籬笆歪了道縫,像極了傻柱小時候爬牆摔下來撞出的疤。
    中午的雨小了些,變成淅淅瀝瀝的毛毛細雨。張奶奶蒸了薺菜窩窩,翠綠的薺菜混著玉米麵,蒸得蓬鬆暄軟。“快吃,”她給每個人遞了個,“剛從地裏挖的野薺菜,帶著土腥味,吃著敗火。”傻柱咬了一大口,薺菜的清苦混著玉米的香甜在嘴裏散開,他忽然說:“下午我去河溝摸魚,雨後的魚最活躍。”
    三大爺邊吃邊算賬:“薺菜不用花錢,玉米麵二斤(一毛),總成本一毛,夠六個人吃,劃得來。”他忽然想起什麽,往屋裏跑,“我得把雨衣找出來,下午跟傻柱去摸魚,我算過,河溝的鯽魚這個時候最肥,能熬三鍋湯。”
    午後,雨徹底停了,太陽從雲縫裏鑽出來,給院裏的積水鍍了層金。傻柱扛著漁網往河溝走,三大爺背著魚簍跟在後麵,兩人的影子在泥地上拉得老長。槐花舉著畫夾要跟著,被張奶奶拉住:“路滑,別摔著,在家畫剛出芽的豌豆苗吧,今早我看見冒出綠尖了。”
    豌豆種在南牆根,幾株嫩苗頂著種皮,像戴著小帽子,怯生生地從土裏探出頭。槐花蹲在旁邊,筆尖輕輕勾勒出嫩苗的輪廓,種皮上的紋路細得像發絲,沾著的水珠用留白的手法點出,在陽光下閃著細碎的光。許大茂舉著相機拍她畫畫的樣子:“家人們看這專注的神情!連豌豆苗的絨毛都畫出來了,這才是真正的生活藝術家!”
    小寶和弟弟在院裏挖蚯蚓,說是要給傻柱當魚餌。“姐,你看這蚯蚓多肥!”小寶用樹枝挑著條暗紅色的蚯蚓,蚯蚓在陽光下扭來扭去,“傻柱叔說用這釣魚,一釣一個準。”弟弟舉著個鐵皮盒,把挖到的蚯蚓往裏裝,盒蓋上鑽了幾個小洞,怕蚯蚓悶死。
    傍晚,傻柱和三大爺背著魚簍回來了,簍裏的鯽魚活蹦亂跳,最大的那條有巴掌長。“今天運氣好,”傻柱笑著把魚倒進盆裏,“河溝裏的魚紮堆,一網撈了八條。”三大爺數著魚:“我算過,這八條魚能熬兩鍋湯,剩下的醃起來,夠吃三天,比買肉劃算多了。”
    張奶奶係著圍裙去收拾魚,魚鱗在她手裏簌簌落下,銀閃閃的像碎雪。“晚上熬魚湯,”她往魚腹裏塞薑片,“給槐花補補,這陣子畫畫費眼。”槐花蹲在旁邊幫忙遞盤子,忽然看見傻柱的褲腳劃了道口子,沾著泥和草屑,像條剛被風吹破的船帆。
    夜裏,灶房的燈亮著,魚湯的鮮香混著柴火的煙味飄滿院。槐花坐在小板凳上,給下午的豌豆苗畫上色。嫩苗塗成淡綠色,種皮是淺褐色,泥土用赭石色暈染,上麵的小石子點得圓圓的。傻柱在院裏劈柴,斧頭落下的聲音“咚咚”響,和著鍋裏魚湯的“咕嘟”聲,像支溫柔的夜曲。
    三大爺的算盤響了半宿,最後在賬本上記下:“漁網損耗(不算錢),蚯蚓(零成本),魚八條(價值兩塊),今日收入兩塊,抵得上三天的菜錢,劃算。”他把賬本合上,聽著窗外的蟲鳴,忽然想起年輕時和傻柱他爹一起摸魚的日子,也是這樣個雨後的傍晚,魚簍沉甸甸的,笑聲漫了半條河。
    許大茂把白天拍的照片導出來,在電視上翻看著:傻柱綁籬笆的側臉、三大爺篩麥種的認真、小雞仔啄食的憨態……最後停在槐花畫的豌豆苗上:“這畫得太傳神了,連種皮上的褶皺都畫出來了,比我拍的照片有靈氣!”
    張奶奶在燈下縫補傻柱的褲腳,粗線在她手裏穿來穿去,很快就把破口縫好,針腳密得像魚鱗。“明天該種花生了,”她對旁邊研墨的槐花說,“你傻柱叔說要種點早熟的,夏天就能吃嫩花生。”槐花研著墨,忽然發現硯台裏的墨汁映著窗外的月亮,圓滾滾的像個剛出鍋的湯圓。
    她知道,這驚蟄的雨落過,日子就該往前趕了——種子要發芽,雞仔要長大,河裏的魚要遊向更深的水,而她的畫夾,要一頁頁裝滿這些帶著土腥味和水汽的春天。就像那盆裏的鯽魚,在鍋裏熬出了白湯;就像那南牆根的豌豆苗,頂著種皮也要往上長;就像傻柱褲腳上那道新縫的針腳,藏著不聲不響的暖。
    隻是她沒注意,畫夾裏那頁小雞仔的空白處,不知什麽時候落了片桃花瓣,粉嘟嘟的,像個剛寫下的逗號,懸在紙頁邊緣。
    清明前的風帶著股新翻泥土的腥氣,吹得院東頭的柳絲抽了芽,嫩黃的葉尖在風裏蕩來蕩去,像串沒係牢的鈴鐺。槐花蹲在菜畦邊,手裏捏著支炭筆,正勾勒剛栽下的茄苗——紫黑的莖稈撐著兩片圓葉,根須上還帶著濕漉漉的泥,像群剛落戶的小客人,怯生生地打量著新環境。
    “傻柱在給桃樹追肥呢,”張奶奶端著個瓦盆從廚房出來,盆裏是發酵好的豆餅水,酸香混著土味飄得老遠,“你去看看,別讓他澆多了,去年就把棵石榴樹澆死了。”槐花應著起身,炭筆往畫夾裏一插,剛走兩步就被腳下的水管絆了個趔趄,畫夾裏的紙“嘩啦”散出來,露出張畫——是傻柱冬天修羊圈的背影,雪落在他肩上,像披了件白棉襖。
    桃樹底下,傻柱正用小鏟子往樹根周圍埋豆餅,手指縫裏嵌著的泥比樹皮還黑。“這肥得離根三寸,”他邊埋邊念叨,“三大爺說太近了會燒根,遠了又沒效果。”槐花蹲在旁邊撿畫紙,聽見這話忍不住笑:“三大爺的話你都當聖旨聽。”傻柱嘿嘿笑,手裏的鏟子沒停:“他算得準,去年聽他的,玉米多收了兩麻袋。”
    三大爺背著手踱過來,手裏攥著個小本子,上麵記著密密麻麻的數字。“我算過,這棵桃樹施半斤豆餅,能多結十五斤桃,”他指著樹幹上的疤痕,“這是去年蟲咬的,得抹點石灰水,我配好了,在西廂房牆角。”他忽然盯著菜畦裏的茄苗,“間距太密了,得拔兩棵,我量過,一尺遠一棵才合適,不然結的茄子小。”
    許大茂舉著相機在桃樹下鑽來鑽去,鏡頭對著剛冒出的花苞拍:“家人們看這桃花苞!鼓鼓的像小胭脂盒,過兩天準能開得轟轟烈烈!”他忽然把鏡頭轉向傻柱埋豆餅的手:“看這雙勞動人民的手,黑是黑,卻能種出滿樹的桃,這才是最有力量的手!”
    小寶和弟弟舉著竹籃在菜畦裏摘菠菜,嫩綠的葉子上還沾著露水,弟弟掐菜根時太用力,把整棵菠菜連根拔起,土塊掉在鞋麵上也不管。“姐,晚上做菠菜雞蛋湯吧,”小寶舉著把菠菜跑過來,葉子上的水珠甩了槐花一臉,“張奶奶做的湯最香,上麵漂著油花呢。”
    傻柱埋完豆餅,直起身捶了捶腰,忽然指著院角的井:“該淘井了,天熱了,井水容易渾。”三大爺立刻接話:“我算過,淘一次井能用三個月,得請李大叔來幫忙,他淘井最幹淨,給兩斤菠菜當工錢就行。”槐花想起去年淘井時,傻柱下到井裏,上來時渾身是泥,像隻剛從土裏鑽出來的泥鰍,逗得大家直笑。
    中午的太陽暖得人犯困,張奶奶烙了蔥油餅,麵餅在鏊子上“滋滋”冒油,香味順著風飄到桃樹下。“快來吃,”她用鍋鏟把餅鏟起來,金黃的餅上撒著芝麻,“涼了就不脆了。”傻柱捧著餅蹲在桃樹底下吃,餅渣掉在地上,引來幾隻小雞仔啄食,他也不趕,任由它們在腳邊蹦躂。
    槐花坐在石碾上,翻著畫夾裏的畫。初春的小雞仔已經長出半大羽毛,雨生和潤苗比去年壯了不少,傻柱新搭的雞窩茅草頂曬得發黃。她忽然發現,每張畫裏都有傻柱的影子——要麽是在劈柴,要麽是在喂羊,要麽是蹲在地上抽煙,像個沉默的背景,卻讓整個畫麵都活了起來。
    許大茂把相機裏的照片導出來,在電視上翻給大家看:“家人們看這張,傻柱哥蹲在桃樹下吃餅,小雞仔在他腳邊,這畫麵太治愈了!還有這張茄苗,槐花畫得比我拍的清楚,連葉紋都看得見!”他忽然指著照片裏的井:“淘井那天我一定全程直播,讓大家看看咱農村的老手藝。”
    午後,傻柱去倉庫翻找淘井的工具,三大爺在院裏丈量菜畦,張奶奶坐在屋簷下擇菠菜,小寶和弟弟用樹枝在地上畫房子,說要給小雞仔蓋座城堡。槐花趴在石碾上,給上午的茄苗畫上色,紫黑的莖稈塗得發亮,綠葉用了深淺兩種綠,泥土的顏色裏摻了點赭石,看著就帶著潮氣。
    傻柱抱著淘井的工具出來,鐵桶上鏽跡斑斑,繩子磨得發亮。“李大叔說下午就來,”他把工具放在井邊,“得先把井裏的水抽幹,不然下不去人。”槐花忽然想起什麽,跑回屋拿出畫夾,翻到去年傻柱淘井的畫——他戴著草帽,站在井裏,手裏舉著鐵桶,笑得露出兩排白牙。
    三大爺湊過來看畫,忽然說:“今年淘井得多拍幾張,等年底算總賬時,也算項大事。”他摸著下巴琢磨,“我算過,這井裏的水夠咱院用半年,比買桶裝水省三十塊,劃算。”
    太陽往西斜時,李大叔背著工具來了,他肩膀上搭著條毛巾,手裏拎著個淘井用的長杆。“傻柱,搭把手,”他把杆立在井邊,“先測測水深。”傻柱趕緊過去幫忙,兩人合力把杆插進井裏,杆上的刻度一點點往下沉,像在丈量日子的深淺。
    槐花舉著畫夾,站在不遠處,筆尖在紙上輕輕移動。夕陽把傻柱和李大叔的影子拉得老長,井邊的鐵桶閃著光,三大爺蹲在旁邊看刻度,張奶奶端著水從廚房出來,大概是要給李大叔解渴。她忽然覺得,這清明前後的日子,就像這口井,看著平平常常,卻藏著數不清的故事,一淘就能見到底。
    隻是她沒注意,畫夾裏那頁淘井工具的畫紙上,不知什麽時候沾了點井繩上的泥,黑黢黢的,像個沒寫完的句點,落在紙頁中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