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7章 開春
字數:8836 加入書籤
雪下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清晨推開窗,院裏的積雪已經沒過腳踝。傻柱扛著掃帚在院裏掃出條路,掃帚劃過雪地發出“簌簌”的響,雪沫子順著掃帚尖飛起來,像撒了把碎銀。槐花站在門口看,他的棉褲膝蓋處沾著雪,凍成了硬殼,卻絲毫不影響動作,反倒像給褲子鑲了圈白邊。
“傻柱,掃完雪去劈點鬆柴,”張奶奶裹著棉襖出來,手裏捧著個銅爐,炭火在裏麵明明滅滅,“鬆柴燒起來旺,今兒天冷,得多燒兩盆。”傻柱應著,把掃帚靠在籬笆上,轉身去柴房搬斧頭。槐花注意到他掃雪時總往雞窩那邊偏,掃出的路繞著雞窩畫了個圈,像給小雞仔們圍了個暖烘烘的城。
三大爺背著手在雪地裏踱步,棉鞋踩在雪上“咯吱”響,他時不時彎腰捏把雪,湊到眼前看:“這雪含水量足,我算過,化了能積滿兩缸,夠澆菜畦到開春。”他忽然對著傻柱喊,“劈柴時揀點細枝,我要煨紅薯,細枝火軟,煨出來的紅薯不焦。”傻柱從柴堆裏挑出捆細鬆枝,用草繩捆好放在一旁,三大爺這才滿意地點點頭。
許大茂舉著相機在雪地裏轉圈,鏡頭對著屋簷的冰棱拍特寫:“家人們看這冰棱!晶瑩剔透的,比水晶吊燈還好看!”他忽然腳下一滑,摔了個屁股墩,相機“哐當”掉在雪地裏,鏡頭蓋彈開,露出裏麵的鏡片。傻柱趕緊跑過去扶他,許大茂顧不上揉屁股,先撿起相機查看:“還好還好,鏡頭沒碎,這可是我新買的廣角鏡。”
小寶和弟弟戴著厚厚的棉手套,在院裏滾雪球。“姐,你看我們的雪球!”小寶舉著個籃球大的雪球,胳膊都快抬不動了,“等會兒堆個大雪人,比屋簷還高!”弟弟往雪球上插鬆枝,說是給雪人插頭發,結果鬆枝一歪,雪球“啪”地摔在地上,碎成八瓣,引得兩人哈哈大笑。
傻柱劈柴的聲音在院裏回蕩,“咚咚”的,像在打鼓。鬆柴的紋理順,劈起來不費勁,斧頭落下,柴塊便裂成整齊的小塊,帶著鬆脂的清香。槐花搬了個小馬紮坐在柴房門口,畫他劈柴的樣子:斧頭舉過頭頂時,胳膊上的青筋像條小青蛇,落下時帶起的雪沫子在陽光下閃,像撒了把金粉。
“歇會兒不?”她忽然開口,手裏的鉛筆在畫紙上頓了頓。傻柱轉過頭,額頭上的汗混著雪沫子往下淌,在下巴上凝成小冰珠:“不累,劈完這堆夠燒三天的。”他把劈好的柴碼成垛,碼得方方正正,像塊切好的豆腐,“這樣碼著不占地方,還不容易受潮。”
張奶奶端著碗薑棗茶出來,紅糖的甜混著薑的辛香在冷空氣中散開:“傻柱,喝點暖暖身子,別凍著。”傻柱接過來一飲而盡,辣得直咂嘴,卻咧開嘴笑:“張奶奶熬的茶,喝下去從嗓子眼暖到腳心。”三大爺湊過來,也想討口喝,被張奶奶用爐鉤子趕開:“去去去,給你留著陳皮水呢,你喝薑茶上火。”
晌午的日頭爬到頭頂,雪開始化了些,屋簷的冰棱往下滴水,“滴答滴答”落在石階上,洇出串深色的點。傻柱把鬆柴搬到廚房門口,三大爺蹲在柴堆旁數柴塊:“四十八塊,我算過,每天燒十六塊,正好夠燒三天,不多不少。”他忽然指著西牆根,“那片雪化得快,下午把酸菜缸挪到那兒,借著日頭曬曬,不容易壞。”
槐花翻開畫夾新的一頁,把三大爺數柴的樣子畫下來。他的棉帽簷上沾著雪,手裏捏著根柴塊當計數器,腳下的雪化了片濕痕,像幅淡墨畫。許大茂舉著相機拍柴堆:“家人們看這柴垛!碼得多整齊,透著股過日子的精氣神!”他忽然把鏡頭轉向槐花的畫紙,“哎喲,這畫比我拍的有味道,三大爺的小算盤都快從紙上跳出來了!”
午後,傻柱和三大爺抬著酸菜缸往西牆根挪。缸裏的酸菜“咕嘟”響,像在抗議被打擾。傻柱在前頭抬,三大爺在後頭扶,兩人腳步配合得正好,“一二、一二”地喊著號子,雪地裏留下兩行深深的腳印。槐花跟在後麵,畫他們抬缸的背影:傻柱的腰彎得像張弓,三大爺的背更駝了,卻依舊攥緊了缸沿,兩人的影子在雪地上疊在一起,像棵老態龍鍾的樹。
挪完缸,傻柱去給羊圈添草,阿白的小羊羔已經能站起來了,搖搖晃晃地跟著母羊跑,羊毛沾著雪,像團會動的棉花糖。“再過兩個月就能斷奶了,”傻柱摸著小羊羔的頭,手指被羊毛蹭得發癢,“到時候讓它跟著阿白去坡上吃草,長得快。”槐花把小羊羔畫下來,四肢畫得歪歪扭扭,像剛學走路的孩子,逗得自己直笑。
傍晚,雪又開始下了,這次是鵝毛大雪,紛紛揚揚的,把天和地都連在了一起。張奶奶在廚房烙餅,鏊子上的餅“滋滋”冒油,蔥花的香味飄滿院。“傻柱,三大爺,進來吃餅!”她掀著鍋蓋喊,白汽裹著香味漫出來,在門口的雪地裏凝成白霧。
傻柱和三大爺拍著身上的雪進屋,手凍得通紅,抓起餅就往嘴裏塞。“慢點吃,”張奶奶給他們倒熱水,“剛從雪地裏進來,別噎著。”三大爺邊吃邊算:“這餅用了半斤麵,夠咱仨吃,比買現成的省四毛,劃算。”傻柱沒說話,把自己餅裏的雞蛋挑出來,夾到槐花碗裏,自己啃著沒蛋的麵。
夜裏,雪下得更緊了,院中的一切都被蓋得嚴嚴實實,隻有廚房的窗戶透出暖黃的光,像雪地裏的顆星星。槐花坐在燈下,給白天的畫上色。鬆柴的紋理用赭石勾勒,雪用留白表現,傻柱劈柴時帶起的雪沫子,用淡墨輕輕點染,像真的在飛。
傻柱在院裏添炭,炭盆的火星透過雪霧,在牆上投下晃動的光斑。他的腳步聲很輕,像怕驚了這雪夜的靜。槐花忽然想起白天他往自己碗裏夾雞蛋的樣子,筆尖在畫紙上頓了頓,給柴堆旁添了個小小的雞蛋,黃澄澄的,像藏在雪裏的太陽。
三大爺的算盤響了半宿,最後在賬本上記下:“鬆柴(零成本),薑棗茶紅糖(五毛),烙餅麵粉(八毛),今日總支出一塊三,節省炭火(價值一塊),劃算。”他把賬本合上,對著窗外的雪笑,覺得這賬算得心裏踏實——畢竟,雪下得越厚,開春的收成就越有盼頭。
張奶奶在燈下縫補傻柱的棉帽,帽頂磨破了個洞,她用青布補了塊,針腳密密的,像片小小的荷葉。“明天該去集上扯點布,”她對旁邊研墨的槐花說,“給你做件新棉襖,你那件去年的,今年穿小了。”槐花點點頭,目光落在畫夾上的小羊羔,忽然覺得,這大雪天的日子就像這棉帽,看著厚厚的,卻藏著針腳的暖,像傻柱夾給她的雞蛋,像三大爺算完賬後的滿足,像張奶奶餅裏多放的那勺油,藏著不聲不響的疼惜。
許大茂把白天拍的照片導出來,在電視上翻看著:傻柱掃雪的側影、三大爺數柴的認真、孩子們滾雪球的歡鬧……最後停在槐花的畫紙上:“這雪夜的柴堆畫得太有感覺了,連鬆脂的光都畫出來了,這才是冬天該有的樣子!”
第二天一早,雪停了,太陽出來了,雪地裏閃著刺眼的光。傻柱在院裏堆雪人,用煤球做眼睛,胡蘿卜做鼻子,還給雪人圍了條紅圍巾——是槐花去年織的,太長了,正好給雪人用。“你看像誰?”他回頭問槐花,眼睛亮得像雪地裏的光。
槐花看著雪人,忽然覺得很像傻柱,尤其是那咧開的嘴,笑得傻乎乎的。她沒說話,拿起畫夾,筆尖在紙上飛舞,要把這雪後的清晨畫下來:雪人的紅圍巾在陽光下發亮,傻柱的棉帽上落著雪,遠處的雞窩冒著白汽,一切都像浸在蜜裏,甜得讓人想咬一口。
傻柱見她畫得專注,悄悄往她手裏塞了個烤紅薯,是張奶奶剛煨好的,燙得能焐熱整個手心。槐花捏著紅薯,看著畫紙上的雪人,忽然覺得,這日子就像這紅薯,埋在雪底下,煨著煨著,就暖了,甜了,讓人舍不得放下。
雪後的日頭把雪地照得發白,晃得人睜不開眼。傻柱堆的雪人立在院中央,紅圍巾在風裏飄得歡,像個站崗的哨兵。槐花坐在葡萄架下的竹凳上,畫夾攤在膝頭,正給雪人添最後一筆——給煤球眼睛點上點高光,看著就有了精氣神。
“傻柱在修犁呢,”張奶奶端著個簸箕從倉房出來,裏麵裝著剛篩好的麥種,金黃的顆粒在陽光下閃,“你去看看,別讓他用錯了工具,那犁頭脆得很,經不起硬敲。”槐花應著,筆尖在畫紙上頓了頓,想起去年春耕,傻柱為了把犁頭敲直,用了斧頭,結果把犁尖劈掉一塊,被三大爺數落了半天。
農具棚裏,傻柱正用砂紙打磨犁杆,木頭上的毛刺被磨得光溜溜的。“這犁得提前修好,”他邊磨邊念叨,“三大爺說過了驚蟄就得耕地,到時候再修就趕不上了。”槐花蹲在旁邊看,他的袖口沾著木屑,像撒了把碎金,砂紙磨過木頭的“沙沙”聲,混著外麵的風聲,像支單調的歌。
三大爺背著手進來,手裏捏著根尺子,正量犁頭的角度。“六十度,”他眯著眼看刻度,“我算過,這個角度耕地最省力,深三寸,既能翻鬆土,又不費牛勁。”他忽然指著犁杆,“這兒得纏圈鐵絲,去年就是這兒裂的,纏上能多撐三年。”傻柱趕緊找來鐵絲,一圈圈纏上去,鐵絲的反光在他臉上晃,像跳著細碎的舞。
許大茂舉著相機在農具棚轉,鏡頭對著掛在牆上的鐮刀拍:“家人們看這鐮刀!磨得鋥亮,去年割麥時肯定立了大功!”他想拿下來拍特寫,被三大爺用尺子打了下手:“別動!剛磨好的,碰出豁口咋整?”許大茂悻悻地放下手,轉而拍傻柱纏鐵絲的手:“看這雙手!粗糙是粗糙,卻能把農具修得比新的還好用!”
小寶和弟弟舉著木劍在雪地裏比武,木劍上沾著雪,揮起來像帶起片白霧。“傻柱叔,你的犁啥時候修好?”小寶一劍劈向弟弟,“等開春了,我要跟你去耕地!”弟弟從雪堆裏爬起來,拍著身上的雪:“我也要去!我能給牛喂草!”
傻柱纏完鐵絲,直起身捶了捶腰,犁杆在他手裏轉了個圈,穩穩地立在地上,像個站直的人。“快了,”他對孩子們笑,“修好給你們當馬騎。”槐花把這景象畫下來,傻柱的笑落在紙上,眼角的細紋像被陽光熨過,犁杆的影子在雪地上拉得老長,像條不會斷的線。
張奶奶端著盆熱水進來,水汽在冷空氣中凝成白霧:“傻柱,洗手吃飯,我蒸了黏豆包,就著鹹菜吃最香。”三大爺湊過來,數著盆裏的豆包:“十二個,我算過,咱四個一人三個,不多不少。”傻柱拿起一個,咬了口,紅豆沙從嘴角流出來,他趕緊用手背擦,引得小寶直笑。
槐花坐在炕桌旁,慢慢啃著豆包,目光落在畫夾上的犁。雪地裏的犁像個沉默的老兵,等著開春的號令。傻柱的棉鞋放在灶邊烤著,鞋幫上的雪化了,在地上洇出個小水圈,像朵沒開的花。
午後的日頭暖了些,屋簷的冰棱開始滴水,“滴答滴答”落在雪人身上,紅圍巾漸漸濕了,顏色深了些,像哭過的臉。傻柱把犁搬到屋簷下晾幹,轉身去掃雪人周圍的雪,怕化了的雪把圍巾泡壞。“這圍巾是槐花織的,”他邊掃邊說,“得愛惜著點。”
槐花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手裏的鉛筆在畫紙上劃出道歪線,像條受驚的小魚。她趕緊低下頭,假裝修改畫裏的雪人,卻把紅圍巾的顏色塗得更深了,像塊浸了血的布。
三大爺在院裏翻曬麥種,簸箕“嘩啦嘩啦”響,癟粒被風吹到雪地上,像撒了把碎銀子。“我算過,這些麥種能種二畝地,秋收時能收八百斤,夠吃一年的。”他忽然指著西牆根,“那兒背風,把麥種攤在那兒曬,三天就能曬透。”
傻柱幫著攤麥種,手在簸箕裏翻動,金黃的顆粒從他指縫漏下來,像場小小的雨。槐花把這景象畫下來,麥種的飽滿用濃墨點染,傻柱的手指在紙上張著,像在接住漏下來的陽光。許大茂舉著相機拍麥種:“家人們看這麥種!顆粒飽滿,來年準是個好收成!這就是希望的樣子啊!”
傍晚,夕陽把雪地染成橘紅色,雪人成了個金紅色的影子。傻柱把麥種收進倉房,三大爺在旁邊數著麻袋:“六袋,不多不少,正好夠二畝地的量。”張奶奶在廚房烙餅,蔥花的香味飄滿院,引得隔壁的大黃狗趴在院門口“汪汪”叫。
夜裏,炕燒得暖暖的,槐花躺在被窩裏,聽著窗外的風聲。傻柱大概在給牛添夜草,鍘草的聲音遠遠傳來,“哢嚓哢嚓”,像在數著日子。她摸了摸畫夾裏的犁,忽然覺得,這冬天的日子就像這犁,看著沉默,卻藏著翻土的勁,像傻柱修犁時認真的樣子,像三大爺算完賬後的滿足,像張奶奶豆包裏多放的那勺糖,藏著不聲不響的盼頭。
三大爺的算盤響了半宿,最後在賬本上記下:“修犁鐵絲(兩毛),黏豆包麵粉(一塊),麥種(預估收成八百斤,價值八十塊),今日總支出一塊二,淨利潤七十八塊八,劃算。”他把賬本合上,對著窗外的月亮笑,覺得這賬算得心裏透亮。
張奶奶在燈下縫補傻柱的棉褲,膝蓋處磨薄了,她用厚布墊了層,針腳密密的,像片小小的鎧甲。“明天該去拾糞了,”她對旁邊研墨的槐花說,“開春耕地得用糞肥,你傻柱叔說拾滿三筐,夠二畝地的底肥。”槐花點點頭,目光落在畫夾上的麥種,忽然覺得,這日子就像這麥種,埋在土裏時不起眼,等開春一發芽,就綠得晃眼。
許大茂把白天拍的照片導出來,在電視上翻看著:傻柱修犁的側影、三大爺曬麥種的認真、孩子們在雪地裏比武的歡鬧……最後停在槐花的畫紙上:“這犁畫得太有力量了,看著就像能翻起整片土地,這才是冬天裏藏著的春天啊!”
第二天一早,天剛亮,傻柱就背著糞筐準備去拾糞。槐花扛著畫夾要跟著,說想畫村外的雪景。張奶奶往她兜裏塞了個煮雞蛋:“揣著路上吃,別餓肚子。”傻柱見她過來,趕緊把糞筐往自己肩上挪了挪,給她騰出隻手:“路滑,牽著我的手。”
村外的雪比院裏厚,踩下去“咯吱咯吱”響。路邊的麥秸垛被雪蓋得像座座小墳,遠處的麥田白茫茫一片,望不到邊。傻柱的糞筐漸漸滿了,糞叉在他手裏揮得有力,每一下都精準地叉起牛糞,往筐裏放時還不忘抖掉上麵的雪。
槐花把這景象畫下來,傻柱的背影在雪地裏很小,卻很結實,像棵紮在土裏的樹。她忽然發現,畫夾裏的每一頁,都藏著點冬天的勁:犁的沉默,麥種的飽滿,傻柱拾糞的認真……就像日子留下的根,紮得越深,開春越能長出好光景。
傻柱忽然回頭,對她笑,陽光落在他臉上,把絨毛都染成了金的,鼻尖還沾著點雪沫子,像個剛從雪堆裏鑽出來的孩子。槐花舉起畫夾,對著他按下了想象中的快門——這張畫,她要畫得濃些,再濃些,讓這冬天裏的勁,在紙上多待一會兒,等開春時,一起發芽。
村外的雪被日頭曬得半化,踩上去黏糊糊的,每一步都像踩著塊濕棉花。傻柱的糞筐已經裝了大半,糞叉在他手裏掄得愈發熟練,叉起牛糞時總不忘往雪地上磕兩下,抖掉多餘的冰碴。“這樣省得回去倒騰,”他對槐花說,呼出的白氣在冷空氣中凝成霧,“三大爺說帶冰的糞肥不經燒,開春化了容易燒苗。”
槐花跟在後麵,畫夾上已經添了不少新內容:路邊被雪壓彎的麥秸垛,像個駝背的老人;遠處田埂上的稻草人,雪落在草帽上,像戴了頂白絨帽;還有傻柱彎腰拾糞的側影,棉褲的褲腳沾著泥雪,凍成硬殼,卻絲毫不影響他的動作,反倒像給褲腿鑲了圈銀邊。
“歇會兒吧。”傻柱在棵老榆樹下停下,從懷裏掏出個布包,裏麵是兩個白麵饅頭,還溫乎著。“張奶奶早上蒸的,說拾糞費力氣,讓多揣點。”他把饅頭往槐花手裏塞,自己留了個小的,就著寒風啃得香甜。槐花咬了口饅頭,麵香混著點酵母的酸,在舌尖漫開來,倒比在家裏吃著更有滋味。
老榆樹的枝椏上掛著串冰棱,被陽光照得透亮,像串水晶珠子。傻柱撿起塊石子,瞄準冰棱扔過去,“啪”的一聲,冰棱碎成小塊,落在雪地上濺起細雪。“這樹有年頭了,”他摸著樹幹上的裂紋,“我爺說他小時候這樹就這麽粗,開春總在這兒歇腳,能聽見樹洞裏的蟲叫。”
槐花趕緊把這景象畫下來。老榆樹的裂紋用深墨勾勒,斷成小塊的冰棱用淡墨點染,傻柱摸樹幹的手畫得格外用力,指節的弧度都透著股愛惜。傻柱湊過來看,指著畫裏的樹洞笑:“等開春,這裏準能鑽出幾隻甲蟲,黑乎乎的,爬得可快了。”
往回走時,糞筐已經滿了,沉甸甸的壓得傻柱肩膀微微下沉。他卻走得穩當,每一步都踩在自己先前的腳印裏,像在沿著舊路往家趕。槐花想幫他抬筐繩,被他按住手:“你細皮嫩肉的,別勒出紅印子。”他的手心很熱,汗把棉手套裏的絨毛都浸濕了,卻依舊攥得很緊,像怕她搶似的。
路過村頭的磨盤時,傻柱忽然停下:“上去坐坐?”磨盤被雪蓋了層白,掃開雪,露出青灰色的石麵,冰涼涼的卻很幹淨。兩人坐在磨盤上,看著遠處的炊煙在雪地裏散成淡霧。傻柱忽然從兜裏掏出個東西,往槐花手裏塞:“給你的。”
是顆用紅繩串的酸棗核,比先前那串手鏈小些,核上的紋路被磨得光滑,紅繩在雪地裏亮得像條小蛇。“昨兒夜裏磨的,”他的聲音有點悶,“想著配你那串手鏈。”槐花捏著酸棗核,指尖能摸到上麵的溫度,像揣了顆小太陽。
“謝了。”她輕聲說,把核串在手鏈上,兩串碰在一起“叮當”響,像在說悄悄話。傻柱看著她的手腕,忽然笑了,嘴角咧得老大,露出兩顆小虎牙,雪光落在他臉上,把笑都染得透亮。
回到院裏,三大爺正蹲在糞堆旁看糞肥。“這糞曬得透,”他捏起把聞了聞,“我算過,三筐糞能頂半袋化肥,省五塊錢呢。”張奶奶端著剛熬的玉米粥出來,熱氣騰騰的粥在碗裏晃,金黃的米粒像撒了把碎金:“快進屋暖和暖和,粥裏放了紅薯,甜得很。”
傻柱把糞筐卸在牆角,轉身去洗手,槐花跟在後麵,看著他的背影忽然覺得,這冬天的日子就像這糞肥,看著不起眼,卻藏著能讓土地變肥的勁,像傻柱塞給她的酸棗核,像三大爺算完賬後的滿足,像張奶奶粥裏多放的那勺糖,藏著不聲不響的暖。
午後,日頭爬到頭頂,雪人開始化了,紅圍巾塌在雪水裏,像條受傷的蛇。傻柱把圍巾撿起來,在灶邊烤著,圍巾上的水珠子落在灶台上,“滴答滴答”響,像在哭。槐花坐在旁邊,畫著烤圍巾的傻柱,他的側臉在火光裏忽明忽暗,睫毛上沾著的水汽被烤得發亮,像落了星子。
三大爺在院裏翻曬糞肥,木鍁“嘩啦嘩啦”地揚著,糞肥裏的冰碴被曬得融化,散出股淡淡的土腥味。“再過半個月,這糞就能上到地裏,”他揚著木鍁喊,“我算過,驚蟄那天耕地最吉利,種下去的麥子準能紮根。”
傻柱的圍巾烤幹了,他把它疊得整整齊齊,放在槐花的畫夾旁,像件珍貴的禮物。槐花看著圍巾,忽然覺得,這日子就像這圍巾,濕了能烤幹,皺了能撫平,隻要心裏揣著點暖,再冷的冬天都能熬過去。
許大茂舉著相機進來時,正撞見這一幕,趕緊按下快門:“家人們看這圍巾!紅得像團火,這才是冬天裏的小確幸!”傻柱瞪了他一眼,卻沒把圍巾挪開,槐花的臉卻紅了,像被灶火烤過似的,低頭在畫紙上畫了個小小的紅圍巾,旁邊寫了行小字:“傻柱說,開春能聽見樹洞裏的蟲叫。”
灶膛裏的火“劈啪”響,把兩人的影子投在牆上,挨得很近,像棵長了兩個頭的樹,根在土裏緊緊連在一起,等著開春的風,發出第一聲抽芽的脆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