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個洞天裏，嵐凝視著眼前人。
    對方黑發琥珀眼，身穿仙舟服飾，佩戴龍形耳掛。
    大到穿搭，小到眼尾的那顆痣，都和羨魚一模一樣。
    對方朝他咧嘴一笑，原本親和力十足的麵容，莫名多了幾分稚氣。
    嵐：“……”
    分明是祂最熟悉的臉，卻令祂感到無比陌生。
    扮演羨魚的阿基維利攤開雙手，頗為自得地說：
    “怎麽樣？是不是很像？”
    阿哈的兩個分身朝祂豎起大拇指，異口同聲道：
    “太陽光了，一點都不像摯友呢。”
    “太開朗了，一點都不像摯友呢。”
    阿基維利下意識抬起手，撫摸自己的側臉。
    “真的不像嗎？”
    阿哈一臉新奇地盯著祂。
    嵐麵無表情地閉上眼睛，似乎不願看到這一幕。
    阿基維利嘴角一抽。
    “嵐，不至於吧？”
    嵐忍了又忍，說：“……別露出這種表情。”
    說完這句，祂主動降低了要求。
    “算了，你別笑了。”
    阿哈之前扮演的巴克科斯，是一位雌雄莫辨的美少年，時常被人誤解真實性別，此刻扮演女人更是毫無違和感。
    祂的兩個分身來到阿基維利身邊，其中一人和阿基維利肩挨著肩，另一人抬手關閉星神耳掛上的語音按鈕，以防另一邊的摯友聽到接下來的對話。
    阿哈斜眼朝嵐看過來。
    “嵐，你真是個無趣的家夥。”
    “你平時能在這張臉上看到其他表情嗎？”
    嵐：“……”
    看不到。
    可是阿基維利頂著那張臉，放任阿哈扮演的兩個女人靠近祂……
    就算不是真的，就算麵前三人是阿基維利和阿哈……
    嵐想起阿哈妄圖毀掉那人清譽的挽聯，連忙上前扯開祂們。
    拉拉扯扯成何體統！
    阿基維利沒有在意，任由嵐和阿哈互相拉扯。
    祂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恍然道：
    “阿哈說得對。”
    星神揚起唇角，掏出玉兆，打開相機，正要拍照記錄時，祂看清了自己的臉。
    這張臉分明和羨魚毫無區別。
    為什麽祂的笑臉看起來這麽蠢？
    阿基維利表情逐漸凝固，改口道：
    “嵐說得對。”
    “我不笑了。”
    祂看向另外兩位星神。
    嵐僵在原地，額頭青筋隱隱跳動著。
    阿哈緊緊環抱住另一個自己，泫然欲泣道：“男女授受不親啊！”
    阿基維利歎了口氣。
    嵐，作為受益者，完全不在意接下來的計劃。
    阿哈，單純是來找樂子的。
    阿基維利滿麵愁容。
    “堅持半小時，能做到嗎？”
    嵐臉色難看，看見祂那張略帶憂愁的臉，微不可察地怔愣一瞬，隨後語氣生硬地說：
    “這取決於阿哈。”
    “無所謂啦。”阿哈聳肩，指向自己的耳朵，“大不了讓阿基維利提前關掉它。”
    摯友又聽不到。
    真相自然由祂們捏造。
    至於跟在他們身邊的羅浮人，交給嵐處理。
    阿基維利主動做出退讓。
    “十分鍾呢？總能堅持吧？”
    嵐沒有回答，叮囑阿基維利：
    “待在我身後。”
    阿哈眼珠一轉，直接笑出了聲。
    “現在說這些有什麽用？”
    “你當麵跟他說啊。”
    嵐默默挽起袖子。
    阿基維利忍不住歎氣。
    別說十分鍾了，嵐和阿哈能堅持一分鍾嗎？
    三神提前半小時碰麵，再過半小時，外敵才會抵達羅浮。
    難不成……祂還要看著祂們兩個互毆半小時？
    阿基維利索性撩起外袍下擺，直接坐在台階上，仔細聆聽無名客們的對話。
    其中一位無名客似乎是個活力滿滿的小姑娘，說話時的語調抑揚頓挫，令人不受控般沉浸在她所描述的故事中。
    阿基維利神情專注，聽得很認真，似是想要在對話中補全祂缺失的過往。
    其他兩位星神感官遠超常人，自然也能聽到另一邊的對話。
    祂們沒有打擾阿基維利，直到聽到對麵一人說：“你這是破財之相啊——”
    緊接著，羨魚報出了他的生辰八字。
    三神麵麵相覷。
    阿哈一左一右，湊到阿基維利身邊。
    “讓我聽聽——”
    嵐兩手揪住阿哈的後領，試圖讓對方遠離頂著羨魚那張臉的阿基維利，奈何對方鐵了心湊熱鬧，硬是沒拉動。
    對麵的羨魚問：“我這顆痣……不是代表著官運亨通嗎？”
    那人說：
    “不，它代表著你會破財。”
    “你身弱己土，命裏帶財，但你擔不住。”
    “十六歲之前身體不好。”
    “你悟性極高，最擅長商科，但你心性難定，很難靜下心學習，需要師長監督。”
    “子女天資聰穎，性格自我，你會為他們投入大量金錢和精力，到了晚年，你還是會為他們操心。”
    阿基維利和阿哈齊齊看向嵐。
    最後這一條太準了！
    對麵那人繼續道：
    “你本性溫和，總是把別人想得太好，以為世上沒有那麽多惡人和惡意，這讓你很容易被人欺騙、被人利用。”
    “你太過優秀，總是惹人嫉妒，總是遇到小人，他們會在暗中給你使絆子，你這一生……真心想要幫助你的朋友很少。”
    “防人之心不可無啊，但凡牽扯到利益，一定要小心，否則很容易和他們反目成仇的。”
    阿基維利越聽越不對勁。
    這說的是誰？
    怎麽會有人嫉妒摯友？
    摯友和誰反目？
    阿哈蹲在阿基維利身邊，笑得直不起腰，聽到最後一句時，罕見地出神片刻，喃喃道：
    “這人算得……好準啊。”
    “這就是仙舟法術嗎？”
    嵐站在阿哈身後，低頭俯視對方的發頂。
    看來阿哈知道不少秘密。
    嵐不動聲色地反問：“你嫉妒他？和他反目？”
    阿哈仰頭，朝祂做了個鬼臉。
    “怎麽可能？”
    “這是很早之前發生的事，隔了這麽久……浮黎都不一定記得。”
    阿基維利輕蹙眉頭，向嵐借用玉兆。
    祂打開一瞧，玉兆正處於錄音的狀態。
    阿基維利不理解，但祂選擇尊重星神的喜好，登錄嵐的社交賬號——百步穿楊葉。
    祂進入星神們的群聊，查看錯過的消息。
    十幾天前，阿哈出現在群聊中。
    【阿哈：@浮黎】
    浮黎沒有回複。
    過了一會兒，阿哈再次出現。
    【阿哈：廢鐵呢？】
    【阿哈：怎麽退群了？】
    【阿哈：都是廢鐵的錯！】
    阿基維利滑動屏幕。
    再往前，是幾百年前的消息。
    阿哈把摯友拉進群聊，嵐隻發了一個句號。
    阿基維利耐下性子，繼續向前翻。
    【聽說我和博識尊有些小過節，借此機會澄清一下：）】
    祂把玉兆還給嵐，很是不解地說：
    “是「智識」？祂嫉妒摯友？和摯友反目成仇？不可能啊。”
    “哎呀，別說這些了，我們討論一下計劃。”阿哈的兩個分身率先舉手，“還是讓它附到我身上吧。”
    阿基維利一眼看穿阿哈的目的。
    歲陽能夠寄生在旁人身上、操縱身體。
    阿哈分明是想摸魚！
    阿基維利當即搖頭道：
    “不，我才是最合適的選擇。”
    阿哈的分身們雙手交疊，在胸前比了個叉號，隨後同時高舉四隻手，理直氣壯地說：
    “反對無效，我有四票！”
    嵐看看正在拌嘴的兩位星神，再側頭看向百米之外、外敵所在的方向。
    那裏有著讓祂們無法忽略的、宛如雪地汙泥般明顯的毀滅的氣息。
    結果呢？無神在意。
    民間諺語果然是對的。
    三個和尚真的沒水喝啊！
    嵐低聲提醒：“它過來了。”
    阿哈“哦”了一聲，祂轉頭，祂的兩個分身頂著嵐冰冷的視線，來到阿基維利，三人肩挨著肩，看起來十分親昵。
    歲陽逐漸靠近，距離不到二十米時，嵐三步並作兩步，快步走到阿哈其中一個分身的身後，抬腿狠狠踹向對方膝窩。
    兩個分身齊齊發出驚叫，一個撲倒在地，另一個躲在阿基維利身後。
    阿哈顧及不遠處的歲陽，故作艱難地撐起身體，扭頭咬牙道：
    “你真是、你真是一點都不憐香惜玉啊！”
    你小子公報私仇啊！
    阿哈又沒說謊！
    你想保護摯友就當麵和他說啊！
    你對阿基維利說有什麽用？！
    嵐眸色漸冷，俯視趴伏在地的阿哈。
    “你應該感到慶幸。”
    你應該慶幸站在這裏的是我，不是他。
    嵐緩步上前，以保護者的姿態擋在阿基維利身前，說話時的語調不自覺帶上幾分冷意。
    “歲陽，以情緒為食。”
    “能夠操控宿主的身體。”
    “現在，和他保持三米以上的距離。”
    阿基維利心說，這兩個家夥……
    一分鍾都堅持不了嗎？！
    祂垂下眼，思考對策。
    如果祂是羨魚，祂會說什麽呢？
    “好了。”阿基維利輕輕捏了下嵐的肩膀，輕聲說，“這可不符合我們的待客之道。”
    如果祂是摯友，祂現在會露出什麽樣的笑容？
    阿基維利緩緩勾起唇角，展露出親和力十足的假象。
    祂的雙眸毫無溫度，視線輕飄飄地掃過阿哈的分身，期間未曾停頓片刻。
    罷了，祂就算再想摸魚……也得考慮嵐的感受。
    祂頂著這張臉，萬一中途出了什麽變故，嵐可能……沒辦法對祂出手。
    待歲陽接管阿哈的分身，阿基維利柔聲詢問：
    “沒被嚇到吧？”
    至於歲陽的回答？羨魚不會在意的。
    問完這句，阿基維利側過頭，正想推進計劃、介紹祂在「藥王秘傳」的代號和身份時，阿哈的另一個分身朝祂眨了眨眼，姿態親昵地環抱住祂的胳膊。
    阿基維利：“……”
    星神頭皮發麻，思緒被迫中斷，前一秒打好的腹稿忘得幹幹淨淨。
    嵐眼神冷冽如刀，厲聲發出警告：“離他遠點——”
    歲陽眼珠轉動，一會兒看阿基維利，一會兒看嵐。
    它像是得出了什麽了不得的結論，表情很是微妙。
    過了一會兒，它挑眉笑道：“好手段。”
    阿基維利：“…………”
    摯友，我該怎麽辦呢？
    我保不住你的風評。
    你的風評已經被嵐和阿哈毀掉了！
    阿基維利收斂心神，借著整理耳邊碎發的動作，按下耳掛上的語音按鈕，輕聲提醒其他兩位星神。
    “開始吧。”
    你們別搞事了！
    摯友在那邊聽著呢！
    另一邊，羨魚默默關掉語音按鈕，問：
    “那鼻梁上的痣呢？有什麽寓意？”
    那人頭發花白，環顧一圈，視線定在岱陽鼻梁上的那顆痣上，了然道：
    “你是想問她的麵相啊？這是招桃花的，寓意很好。”
    羨魚鬆了口氣。
    “那就好。”
    岱陽聽後，笑眯了眼，連帶著看向老人的眼神都多了一絲溫度。
    羨魚拿起玉兆，那人十分上道地展示收款碼。
    岱陽仔細觀察羨魚的表情，再看羨魚給出的巡鏑金額，確定他沒有生氣後，低頭刪除即將發給十王司的訊息。
    羨魚付過巡鏑，笑著看向眾人：“要不要試試？我覺得挺準的。”
    來到低維世界前，他患有凝血障礙，身體不好。
    他不喜歡學習，就算有讚達爾監督，他也不想念書。
    如果把他擔任元帥的最後十年算作晚年，那他確實一直在為華操心。
    至於小人……
    那真是算得太準了。
    總有星神暗中給他使絆子，就算羨魚和祂們成為摯友……
    除了阿基維利，很少會有星神願意幫助他。
    要是牽扯到利益，他們就會反目成仇。
    唯一沒算準的，就是他的財運。
    三月很是心動。
    對方能否算出她的過去呢？
    她眼含期待，問：“生辰八字是？”
    那人呆愣地看著屏幕上的收款信息，聽到問題，這才勉強回過神。
    “生辰八字就是你的出生日期。”
    “時間一定要準確，不然算不準。”
    “啊？”三月麵露沮喪之色，“那還是算了吧。”
    岱陽早已和無名客打成一片，她拍拍三月的肩膀。
    “沒關係。”
    大不了找太卜司幫忙。
    一行人離開博物館，乘坐星槎前往曆任「飲月君」的宅邸。
    羨魚看看內院雕像，再看看內院陳設。
    是「飲月君」的宅邸。
    他們沒找錯。
    羨魚語氣茫然。
    “……這是個什麽東西？”
    龍師怒目圓睜，胡子都氣歪了。
    “你怎敢對「仙舟之父」不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