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冰解的破(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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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音散盡……
小客棧反而陷入到一片寂靜。
興許就連老掌櫃都不曾想到,這個自九歲便來到店中先從擦桌疊凳做起,對自己向來言聽計從恭敬有加的小夥計也會有如此強硬的一麵,畢竟他剛才的那番言語結合語氣神態頗有股以下犯上忤逆頂撞之嫌。
不過老掌櫃的反應多少有些出人意料,他沒像往日般先臭罵小夥計一頓,反倒是不慍不惱沉默片刻後斜眼瞥著喬多多,語氣冷淡地戲謔一句,“就憑你也配說這句話?”
喬多多神情一怔,顯然沒回過神。
小夥計不明所以呆愣愣站在櫃台前,張張嘴卻不知該說些什麽,隻得在心頭暗自咂摸老人這番話的用意。
老掌櫃見喬多多神情困惑,先是冷哼一聲,接著語氣依舊平淡,隻是說出來的話卻極為的尖酸刻薄,“哦,那就是想給你娘積點陰德。”
兩句話可謂驢唇不對馬嘴,然而聽在小夥計的耳中,這後一句簡直是一語中的,令自己大夢初醒!
可惜,攪醒他的並非什麽黃粱美夢,而是一場場極其齷齪惡心,令人羞愧到無地自容的醃臢噩夢,就像他家門前烈日裏的那條臭水溝內的一坨狗屎。
臭不可聞,令人避之不及!
小夥計臉色霜白,直接鎖緊了眉頭,呼吸急促而紊亂,整個身子就像得了一場大病虛弱無比且經不住的微微顫抖,那模樣好比有人在他幼稚柔嫩的心尖上狠狠地剜了一刀,直令他痛的生不如死。
老掌櫃司空見慣人間百態,也曾嚐盡世態炎涼,因此很清楚眼前自家這個小夥計並非故作姿態,而是真真切切發自內心的羞愧,可老人仍不肯放過對方,隻恨不得烈焰之上烹火油,咄咄逼人道:“我隔著幾條街都能曉得你娘做的那點醃臢事,你不會真以為那小子沒有絲毫的察覺吧。”
“哼,我這大半輩子的確沒做過幾件好事,更不敢自認為什麽善人,可我至少不做那讓人家雪上加霜的缺德事,你娘……”
話音未落,老掌櫃剛說一半,街道上的腳步聲突然變得急促雜亂起來,明顯是發不知名的變故,而喬多多似乎像在內心下了某種決定,又似乎再也沒臉聽老人接下來的譏言嘲語,轉過身就衝向店門處。
生活在南門附近的老百姓都曉得一句俗話,那便是生在榕花巷,哪有富貴家。
簡而言之,住在這條巷子裏的人,生來便是泥腿子,貧賤的很。
故而榕花巷裏的喬家日子雖不及寧念那般淒慘困苦,其實也強不到哪去,不然喬多多也不會在十歲不到的年紀就受盡白眼謾罵,給人家擦桌疊凳做了跑堂夥計,因此別看他年紀不大,但畢竟打小吃苦做活,身子板雖說屬實瘦弱了點,實則還是有點蠻力的,腿腳上更是利落迅疾的很。
所以他這一轉身,頂多一眨眼就來到店門之前。
櫃台後的老掌櫃自始至終不動聲色,任由喬多多伸手去拉店門,然後抬起左手輕描淡寫地屈指一彈。
“嗖!”
破空之聲響起,小夥計的手還未觸碰到門上,一個黑不溜秋的小玩意帶起尖銳細微的音嘯,化作一線殘影疾射而出,不偏不倚正中他的後腦勺。
喬多多未曾想到更來不及反應,隻感覺腦後一沉連疼痛都來不及感受就眼前一黑,身子一軟沒了意識。
直到此刻。
老掌櫃也終於舍得起身離開座椅,隨後跛著一條腿輕輕晃著身子繞過櫃台,不疾不徐的來到喬多多的身前。
“唉!”
望著倒在地上昏死過去的喬多多,老人重重歎息一聲,緊接著彎下腰從地上撿起半塊算盤珠子,放在掌心裏痛惜的端詳一眼,這才冷笑一聲,“剛才我還在琢磨,若是那小兔崽子糟了難你會怎麽做,現在看來你小子還算有點良心,不過也不多,僅僅是對有數的幾人罷了。”
言語間,老人再次歎息,隨後矮身彎腰,也未見他有多吃力,隻是輕輕一提便將這昏死過去且近百斤的小夥計給提了起來,一邊往後堂走一邊自言自語道:“這幾條街屬實潦倒了點,硬說好處無非是占了離南門近的便宜。”
“唉,尤其是前些年,我眼看著姓吳的那老狗守活寡似的守著小驛館,一年到頭也不見來個新人,每每想到這裏再回頭看看小客棧,可笑自己又比他強到了哪裏去。”
“這幾年眼見身子骨一年不比一年,忙了大半輩子就沒一件事是給自己忙的,終老連個子嗣都沒有,有時候我就總擔心這小客棧沒了後繼之人,又或者到時再派個和我一樣老到不中用的老狗過來,屬實是有些丟臉。”
“去年那姓寧的小子去驛館的時候,屬實可羨慕壞我了,哪像你這王八羔子屁大點的本事沒有,好在你小子聽話、機靈,不然以老子的脾氣早一腳把你踹出門去了。”
“唉,現在想想奢望太多也不一定是好事,畢竟那姓寧小子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行了,人家都說仗義每多屠狗輩,你小子既然還有良心,那就能成事,至少看住這家店應該沒問題……”
終於,老掌櫃的身影消失在門後。
店內的餘音也漸漸消散的無影無蹤……
……
賭坊內。
剛才還沉穩持重的雷老虎,此刻多少令人有些心生驚詫。
儒雅漢子最後說出的那番話,音調越發高漲尖銳,甚至有點氣急敗壞,明顯是被寧念戳到了不知名的痛處,就像一隻被人不經意踩到尾巴的貓,吃痛下失了風度,沒了體麵。
頃刻間,賭坊內的氛圍突然變的凝稠無比,壓抑至極!
至於賭坊內的黑虎幫眾更是不受控製的騷動起來,如一陣微風拂過瞬間就攪亂了光滑平靜的湖麵,蕩起一圈圈漣漪將整間賭坊填滿。
少年郎端坐如鍾麵不改色,笑容燦爛依舊,隻有雷老虎聽聞身後騷動麵露不喜。
儒雅漢子目光一凝,微微側頭看眼不知何時已圍到賭桌近前的眾人,無需浪費口舌更未有多餘動作,僅是輕飄飄瞥去一個稍顯陰冷眼神,一眾打手立即噤若寒蟬,謹慎地站在原地不敢再有一絲動作,隻能徒勞的將陰狠毒辣地目光像一顆釘子般死死地釘在少年身上。
寧念感受著那一道道充滿惡意的目光毫無拘謹,微微側頭看眼莊荷,“這半晌的功夫,你也該歇夠了,咱們繼續吧。”
莊荷眼角一抽,心道你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等下我看你怎麽死,隨後謹慎的看眼雷老虎。
雷老虎並未理會莊荷,盯著對坐少年將身子朝後輕輕一靠,右手搭在賭桌上看似毫無規律一下一下的敲擊著。
莊荷見狀瞳孔驟然微微一縮,暗自冷笑一聲後若無其事的捧起骰盅一下一下的搖晃起來。
殊不知,這小小的動作早已落入少年眼中,那雙明亮的眼睛沒有流露出哪怕半點的陰暗情緒,那雙眼內充斥的盡是自信與輕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