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輛駛離發射工位，朝著幾公裏外的防爆指揮控製中心開去。
    向後看去，許晨能看到白色的火箭與發射架逐漸縮小，最終隻能看到輪廓。
    那個大家夥動起來此刻看起來安靜祥和，但動起來將驚天動地，此刻不得不遠離它。
    航天發射場指控製中心是一座高聳但異常堅固的混凝土建築，外牆塗著淺藍色的防輻射塗層，與火箭工位遙相呼應。
    進入內部，氣氛驟然不同，明亮的燈光下，數十塊大小不一的屏幕幾乎覆蓋了整麵主牆，上麵跳動著密密麻麻的數據流、曲線圖和三維軌道模擬。
    許晨看著穿著統一淺藍色工裝的技術人員坐在呈階梯狀排列的控製台前，或相互低聲交流，或記錄麵板上的數據，鍵盤敲擊聲和係統提示音構成了急迫且富有節奏的背景音。
    他們都帶有航天的胸標與臂章，跟洛總工的一樣，帶著象征官方的，指向宇宙的箭頭。
    這次的發射規格很高，它們容不得半點差錯，這裏可以說是匯聚了半個國家的航空天團，隻不過許晨並不知道。
    洛總工拉著許晨徑直走向前排中央的中央指揮席，臨近之後，許晨才發現前排最中央的是一位頭發略禿的中年人。
    他看到許晨後，似乎認識他一般，鄭重起身敬禮。
    許晨有點茫然的還了一禮，但根本不認識他是誰，於是看了看他胸前的胸牌。
    原來是01指揮員啊。
    話說，01指揮員是什麽？
    洛總工毫不在意的為許晨介紹：“這位是此次發射的任務發射指揮，陸建明，你也可以稱呼為陸指揮。”
    許晨有點愣，看著洛總工：“那你……”
    “我是火箭及發射場的係統總工程師，負責技術上的問題，這次行動，你最好希望我可以無事可做。”洛總工拍了拍他的肩。
    許晨思考了一會兒，卡殼的腦袋才想明白了技術與指揮的區別。
    洛總工一一為許晨介紹：“這幾排是各係統指揮員與工程師，靠後的還有周邊區域都是支持與保障層，基本每人都有兩三塊屏幕要注意，這些人都由我跟01號調度統攬全局，一旦有任何突發狀況，我們這套架構能在極短時間內完成判斷與決策。”
    許晨看了看後方，其中有不少熟悉的麵孔，他們都出現在天文台上過。
    他又看了看01調度的座位，他的座位前方是最大的一塊主屏幕，此刻顯示著長三乙火箭的全箭狀態示意圖，各分係統都標注著綠色的就緒字樣。
    最上方則是巨大的數字鍾，凝固在六點鍾。
    “報告總指揮，各崗位人員已就位，發射前最終係統自檢完畢，等待加注指令。”一位戴著耳機的中年工程師匯報。
    洛總工點了點頭，看了看數據，目光掃過全場，最後落到許晨身上。
    “許晨，請你到這邊觀禮席就坐，史強同誌，你也請。”
    觀禮席位於指揮大廳後方略高的位置，透過巨大的防爆玻璃窗，可以遠眺發射工位，雖然此刻隻能看到模糊的輪廓和鋼架。
    “總指揮，氣象數據確認，未來六小時發射窗口內，高空風切變在允許範圍內，無雷電風險。”氣象崗報告。
    “遙測、外測、光學跟蹤係統狀態正常，已與各測控站、遠望號測量船建立穩定鏈接。”測控主任報告。
    洛總工在工位上再次確認了一下數據：“各係統技術狀態準備完畢，滿足加注條件。”
    “明白。”01指揮員的聲音通過麥克風傳遍大廳，清晰而沉穩：“各崗位注意，我是本次任務總指揮陸建明，現在我命令：進入發射前六小時程序，可以開始低溫推進劑加注。”
    命令下達的瞬間，數字鍾閃爍了一下，六點倒計時開始，大廳裏的氣氛明顯繃緊了一分，無人喧嘩，但一種無形的壓力彌漫開來。
    加注指揮迅速執行洛總工的命令，再次檢查了一遍那些已經檢查了數遍的數據，按下了一個按鈕。
    主屏幕上，火箭示意圖的燃料貯箱部分開始出現動態填充動畫，而在幾公裏外的發射工位，此刻正進行著極其危險且精密的操作。
    “液氧加注開始。”燃料加注崗位的技術員緊盯著數據：“溫度、流量、壓力正常。”
    “液氫加注係統啟動，注意監測蒸發率與貯箱壓力。”加注指揮說道。
    許晨雖然坐在後方，但他的注意力並不完全在屏幕上，他隻是皺眉看著矗立在火箭工位上的火箭。
    他有些憂心於密教團隊，現在愈發平靜，他愈發不安。
    到現在也不知道這些家夥打算用什麽來阻止他們勘探猶格斯星。
    也不知道現在阿米瑞肯那邊怎麽樣了，白馬騎士是否將那些密教團隊連根拔起，現在這次發射是否就在那些密教團隊的監視之下。
    許晨有些不安。
    如果是神秘學方麵的超自然生物，他或許可以出手，但是對於人類，特別是另外一個國家，他發現自己除了祈禱之外，什麽也做不到。
    過了許久。
    “液氧加注完成，貯箱壓力穩定。”
    “液氫加注完成，蒸發率控製在預期範圍，開始進入補加循環，維持最佳液位。”
    這些燃料之所以在發射前加注，就是因為燃料會不可逆的蒸發，特別是液氫，這東西的沸點在252.76度左右，別看現在燃料箱就跟汽車加汽油一樣，實際上就是小明家有進還有出的遊泳池，一邊加注燃料，一邊排放已經氣化之後的氫氣與氧氣。
    當然，鑒於這倆易燃易爆炸，並沒有混合在一起排放，液氧揮發緩慢，不用大費周章，而液氫則會在蒸發率控製係統啟動中，通過箭上排氣係統將蒸發的氣態氫氣安全導出並處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控製大廳裏除了必要的口令和確認聲，隻有設備運行的輕微嗡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數據上。
    直至黃昏降臨。
    洛總工不知何時來到了觀禮台：“等會要不要體驗一下發射火箭的感覺？”
    許晨本來等的昏昏欲睡，聞言頓時精神起來：“啊？什麽？”
    洛總工看向窗外的火箭：“火箭燃料加注已經到了最後階段了，你想不想親自按下火箭的發射按鈕，畢竟……這很有可能是最後一枚火箭了。”
    許晨皺眉，注意力沒在發射按鈕上，而是他話中的最後一枚火箭：“最後一枚火箭，為什麽？”
    洛總工苦笑：“你應當知道，目前國內重心已經轉移至對抗潛淵症與深潛者身上，大量的科研資金都盡可能的投入到了高能物理，生物學，醫學，分別對應我們目前的可控核聚變，超級真菌，潛淵症這些亟需解決的事情上……
    我們要生存下來，才有資格談論發展，若非你這一次確實需要探測器探測猶格斯星，恐怕這裏早停運了。”
    許晨有點震驚，之前確實說道目前的火箭基本已經停止了製造，但是卻沒想到會變成這樣。
    “那空間站咋辦？”
    “又不是所有的發射場都停了，最大的那個還會保留，將會承擔未來國內所有火箭的發射。”洛總工解釋。
    “所以，隻是這裏停運了而已？”許晨無語，他還以為整個大陸航天工程都給按下暫停鍵了。
    “不錯，所以，你想要發射火箭嗎？”洛教授誘惑道。
    許晨琢磨了一下，看著洛教授：“你該不會糊弄我，隨便給我一個大紅按鈕，實際上不論我按不按，到時候都會自動發射？”
    洛教授無奈：“你想的太多了，控製室這裏沒有任何假按鈕，至於火箭發射，確實需要一個發射控製員專職按發射按鈕。”
    許晨一愣，他還以為這件事情是由總指揮，再不濟也是洛總工來按的，沒想到這也有專職按發射按鈕的。
    “話說，操作台是我可以碰的嗎？”
    “原則上肯定不行，不過這次發射本來就是計劃外，是由對策部推動的，要論風險，恐怕你才是最高責任人。”
    嗯……還有這回事兒？許晨認真思索，他琢磨自己怎麽也不可能把自己給抓起來的。
    “萬一按壞了怎麽辦？”
    洛總工笑了笑：“我不知道你是怎麽想的，但準確來說，發射按鈕並不是點火開關，這按鈕隻是向主計算機提交發射申請的數據。
    計算機中控隻有隻在所有條件滿足、且時間走到T0點時，才會批準這份申請，然後自動執行點火，如果程序本身判斷不符合發射條件，機就算是把發射按鈕按報廢了，也不會讓火箭發射的。”
    聽上去確實很安全。
    “那原來的發射控製員……”
    “發射控製員需要做的事情多著的，就隻是單純讓你按一下按鈕而已，別告訴我你不想試試發射火箭是什麽感覺。”
    “那多不好意思……”許晨謙虛。
    “我們這裏都發射了幾百次了，沒啥不好意思的。”
    “好！”許晨沒了顧慮，立馬答應。
    他也要體會一下放飛百億的火箭的感覺。
    很快，許晨就被安排到一個座位旁，不知道為啥，他直勾勾的看著眼前被保護罩蓋起來的大紅按鈕，感覺這東西正誘惑他按下去。
    不過如果真要按下這東西，還需要把保護罩的鎖止裝置打開。
    他旁邊的是一位年輕的發射控製員，負責除了按下發射按鈕之外的所有事情。
    “進入發射前一小時程序。”01指揮員的聲音再次在發射中心響起：“脫落各係統電纜連接，切換至箭上電源，擺臂係統準備回收。”
    屏幕上，火箭示意圖與地麵支持係統的連接線一條條變成灰色，然後消失，代表火箭自身的係統圖標愈發醒目。
    “擺臂開始撤離。”
    遠眺窗外，可以看到連接火箭的臍帶式擺臂和各類服務臂緩緩從箭體移開，折疊收回。
    火箭徹底脫離了所有地麵支撐，孤傲地矗立在發射架上，等待著被點燃。
    “進入發射前十分鍾準備。各係統最終狀態確認。”
    工程師輪流按下了座位上的GO/NOGO投票麵板，並大聲匯報。
    “控製係統，正常！”
    “動力係統，正常！”
    “遙測係統，正常！”
    “外安係統，正常！”
    ……
    一連串幹淨利落的正常匯報聲在大廳回蕩，像是火箭發射前的序曲。
    主屏幕的倒計時也開始逼近一分鍾。
    01指揮員站了起來，他的背影在中央指揮席顯得格外挺拔。
    “一分鍾倒計時準備！”
    倒計時跳到00:01:00。整個大廳落針可聞，隻有電子計時器跳動的聲音，許晨看著上麵的數值變化，感覺心髒也為之共振起來。
    他旁邊的發射控製員打開鎖止開關，將亞克力保護罩掀開，看向許晨。
    “點火命令發出之後按下按鈕就行，不用很大力。”
    許晨連忙點頭。
    “十、九、八、七……”
    讀秒聲通過廣播傳出，冷靜而有力。
    “六、五、四、三、二、一……”
    “點火！”
    “起飛！”
    就在“點火”指令發出的瞬間，許晨激動的拍在了發射按鈕上。
    控製大廳的屏幕上，實時畫麵切換。
    發射工位，橘紅色的烈焰猛然從長三乙火箭底部噴湧而出，瞬間吞沒了導流槽，滾滾白煙向四周奔騰擴散。
    火箭似乎凝滯了一瞬，與大地進行著最後的角力。
    下一秒，它就開始穩定地、堅定地上升。
    低沉渾厚的轟鳴聲即便隔著幾公裏和厚重的隔音玻璃，也能隱隱傳來，帶著讓胸腔共振的力量。
    火箭筆直向上，速度越來越快，拖曳著長長的尾焰，在蔚藍天幕上劃出一道雄渾壯麗的軌跡，直衝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