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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也無情
    說到神骨受損……
    守照珩問她:“殿下,  你去妖月峰,是想求千魂道嗎?”
    落搖點頭。
    守照珩又問:“長生道無用嗎?”
    “對。”
    落搖歎口氣:“我來之前,見著朱厭了,  他跟我說,早在一百多年前,  就將千魂道送上神山,我想必是用過了。”
    聽到朱厭的名字,守照珩眸子閃了閃。
    落搖向來不愛說喪氣話,  隻道:“別擔心,  神骨一事我有頭緒。”
    她話鋒一轉,對他說道:“我知道你和朱厭有仇,  想要殺他,  可你行事怎能這般衝動,  那七情幻陣的陣心在他身上,  你殺了他,  自己又該怎麽辦?”
    守照珩想到這個,  全是後怕。
    他不怕自己出事,  他既要殺妖族太子,就有著以命換命的決絕。
    隻是他沒想到,  落搖也在陣中。
    “是我思慮不周。”
    “以後行事,  多想想自己。”
    “嗯。”
    “阿珩。”落搖看著他,  溫聲道,“沒什麽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懂嗎。”
    守照珩眼睫微顫,  不出聲。
    落搖:“我也不行。”
    守照珩:“我的職責是守護殿下。”
    落搖沒好氣:“你命都沒了,  怎麽守護?”
    守照珩:“為殿下而死,  是榮耀。”
    落搖恍惚間,  又好似看到了那個執拗的仙族少年。
    正是因為這點。
    她才不敢和他說自己要去幽熒深淵。
    “好啦。”落搖知道說沒用,要去做,她道,“等我神骨恢複了,三界無人能傷我。”
    守照珩心一顫。
    落搖托腮看他:“怎麽,不信?”
    他抬頭,看到了她明亮的眼睛,無可名狀的熱烈湧上來,最後隻剩下一個字:“信。”
    守照珩比誰都明白。
    他陪著她長大……
    一直仰望著她。
    生於至陽。
    明媚燦爛。
    她的資質她的刻苦,萬萬年來也難得一見。
    守護她?
    明明是他一直被她守護著。
    守照珩心底漫出了密密麻麻的刺痛。
    落搖很開心,能和守照珩說開,讓她痛快很多。
    雖說兩人都回不到一百歲了。
    可如今能重新坐在一起,聊聊天說說話,已經很好了。
    落搖對守照珩很信任。
    她正心裏裝著事,想找個人談談,而守照珩無疑是最佳人選。
    “說了你都不信……”落搖道,“在那殺陣中,朱厭竟一口一個屬意於我。”
    守照珩怔住,聲音略帶緊繃:“殿下……”
    落搖:“我起初是不信的,你也知道妖族,哪懂什麽情愛心意,無非是合則聚,膩則散……可不知為何,我竟又覺得朱厭是認真的。”
    守照珩不出聲,垂著睫聽她說。
    落搖繼續道:“我和他之間有些誤會,他的確救了我,很是費心地給我療傷,後來也並非囚禁了小遮,而是在修複它……當然,他這人很討厭,嘴巴欠兒,行事狂妄,還總愛捉弄人。我最煩這種人了,是真恨不得打死他。”
    “不過吧……”落搖看向窗外,近乎於自言自語,“我以前感受不到,現在重看‘憶珠’,再自己回憶一番,才覺察出不同。”
    守照珩開口了:“憶珠?”
    落搖:“朱厭把那十三年記憶做成了‘憶珠’。”
    守照珩:“……嗯。”
    落搖:“他說裏麵有我神骨受損的線索,我便跟著看了。”
    守照珩立刻問道:“有線索嗎?”
    落搖:“看到一半,誅魔陣破了,我們就先出來了,還剩下一半沒看……不過我覺得朱厭大概率在忽悠我,有線索的可能性不大。”
    守照珩雖心裏發苦,還是啞聲道:“殿下還是認真看看,若是有線索,總歸是好的。”
    落搖:“我也是這麽想的。”
    屋裏一時安靜。
    倒是守照珩先開口了:“殿下,我覺得朱厭是真心屬意你。”
    他會說這話,落搖頗為詫異。
    “你不是討厭死朱厭了嗎?”
    “嗯。”
    “那你說這個幹嗎?”
    “若他對殿下有用……”
    “他能有什麽用!”
    “……”
    落搖哪還會不懂。
    守照珩這是惦記著讓她尋個“三相”之人呢。
    朱厭屬意她。
    她若是惦念著他。
    這一來二去,豈不就解了神骨受損的困境。
    隻是這“三相”之人,哪是這般簡單的?
    爹爹如此。
    阿珩也如此。
    仿佛她隨隨便便就能尋到個廝守一生的人。
    落搖幹脆利落道:“我已經和他說清楚了。”
    守照珩沒太明白這話的意思。
    落搖仔細說道:“他若真心儀於我,那這份心意我不該輕視,所以和他說清楚了,我無意於他。”
    “殿下……”守照珩聲音不自覺地高了一些,嗓音緊繃著,“拒絕了他?”
    落搖:“當然,我既是無心,就不該耽誤他,早些說清楚,日後劃清界限,否則拖拖拉拉的,平白折磨人。”
    守照珩怔愣著,半晌沒回過神。
    他一邊體會到從心底炸開的喜悅。
    一邊又感受到了更深沉的恐懼。
    她是這樣的。
    重情也無情。
    所以他從不敢讓她知曉自己的心意。
    若是她知道了,是否也會像對待朱厭這般……
    一定會的。
    她不願“傷害”他。
    所以會幹脆利落地推開他。
    想到這,守照珩麵無血色。
    “阿珩?”落搖察覺到了他的異常。
    守照珩陡然回神,整理了混亂的思緒,應道:“殿下說的是。”
    “你身體沒什麽問題吧?”落搖看著他的麵色,憂心道,“在七情幻陣時可有受傷?”
    守照珩:“沒有。”
    落搖:“那怎的這般……”
    守照珩勉強笑笑,道:“這幾日為了布下誅魔陣,靈力耗損略大。”
    落搖立刻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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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道:“你昨晚也是一宿沒睡吧?”
    守照珩:“嗯……”
    落搖:“快快運功修養,我不打擾你!”
    守照珩想留她。
    又知道自己根本留不住她。
    他點點頭,起身送她下縹緲峰。
    魔域。
    朱厭並未耽誤時間,他有“生生不息”,能極快恢複狀態。
    因著魔尊威名。
    他並未輕敵,而是回了趟亭瞳宮,取出了“玄澤”。
    “玄澤”是一個水色玉鐲。
    乍看之下似乎隻是個再普通不過的鐲子,然而它收集了天地初開時的第一場雨,又以鴻蒙樹枝為引,經過數千年煉化而成。
    無論是水係修者還是木係修者,有“玄澤”加持,實力翻倍。
    朱厭是水木雙修。
    這“玄澤”簡直是為他量身打造,不隻能加成他的術法,更是讓“生生不息”的能力發揮到極致。
    這般神器,隻有一個缺陷。
    它不認主。
    朱厭無法長時間佩戴,隻能短暫地拿來一用。
    做好準備後,妖仆已送來消息。
    魔尊的行蹤並不難查,他在不欲宮。
    尤其是最近魔域動蕩,本就瘋魔的“真魔”們,更瘋了。
    他們空前團結,也不知是受什麽蠱惑,一窩蜂地襲擊魔尊。
    起初是三五人。
    後來是七八人。
    如今簡直是傾巢出動,就連位階低一些的“魔將”也開始蠢蠢欲動。
    為什麽?
    幕後之人究竟是誰?
    朱厭不清楚,現在的他也不需要弄清楚。
    魔尊腹背受敵。
    他才有勝算。
    朱厭潛入了不欲宮。
    不欲宮位於幽熒深淵的上方,是一座懸在空中的漆黑宮殿。
    魔域無光。
    終日陰霾漫布。
    長久待在魔域的妖族、鬼族和魔族早就適應了這裏的陰暗,他們生來一雙好視力,能在黑暗中窺探一切。
    朱厭從未入過不欲宮。
    這座宮殿落成時,他尚且在市井裏摸爬滾打,別說不欲宮了,他連妖都在哪兒都不知道。
    聽聞那時的不欲宮,是魔域最盛大恢弘的地方。
    它懸於幽熒之上。
    亮如白晝。
    漆黑的宮殿被耀眼的光芒照亮,猶如一輪黑色太陽,在魔域上空升起,堪稱奇景。
    那時的魔域,迎來了從未有過的安寧。
    妖族內鬥平息。
    鬼族頂禮臣服。
    就連瘋癲的魔族們,也罕見地平複心魔,喚回了理智與平靜。
    當時的魔域三族,都生出了一些
    奇妙的念想。
    仿佛他們也可以過上平靜生活。
    仿佛他們也可以像天界一般,沒有紛爭沒有掠奪沒有欺淩沒有廝殺……在那輪黑色太陽的照耀下,靜心修行,探尋大道。
    就連人間界都不再恐懼魔域。
    甚至試圖打開通往魔域的界門。
    然而,好景不長。
    不欲宮的光,在一夜之間消散。
    隻留下了一片黑沉。
    那是比魔域陰霾還要沉重的黑色。
    那是聚集了濃濃“罪業”,散發著人性極惡,沾染些許便會走火入魔的滔天罪業。
    自此,幽熒之上懸浮了更深沉的深淵。
    不欲宮陷入永夜。
    魔域再也沒有太陽。
    朱厭屏住了呼吸,將自己的氣息掩蓋到了極致,他一踏入這座漆黑的宮殿,便聞到了刺鼻的血腥氣。
    這哪裏有絲毫恢弘盛大的模樣?
    這分明是一個聚攏了大恐怖的血腥地獄。
    魔族的屍體橫陳。
    他們本就是腐朽之物,死後會湧出大量“罪業”,一道道“罪業”像黑色蛆蟲一般,啃噬著血肉之軀,很快便露出了森然白骨。
    這些都是來圍堵魔尊的“真魔”。
    而此時,他們全部被震殺。
    朱厭走得心驚肉跳,他輕撫著手腕上的“玄澤”,用神識一寸寸勘探著周遭區域。
    安靜。
    詭異的安靜。
    朱厭忽地感覺到了一陣刺骨寒意,他猛地回身,體內靈力湧動,“玄澤”綻放出翠綠光芒,冰刃連著木刺齊射,對準了那一處玄衣。
    術法的光影絢爛。
    卻沒能發出絲毫聲響。
    冰刃和木刺像是落進大海的石子一般,未曾激起半點波瀾。
    朱厭額間青筋鼓起,他靈台繃到了極致,可是卻沒有絲毫退縮。
    他運轉“生生不息”,再度發起攻擊。
    又是無聲墜落。
    讓人心底生寒的寂靜。
    朱厭輕籲口氣,強行冷靜下來,他竭力散開神識,試圖捕捉那猶如鬼魅一般的幽熒之光。
    叮地一聲。
    極致的寂靜中,這猶如蜻蜓點水的聲音,響在了朱厭的耳邊。
    他急速後退,卻避不開抵在喉嚨上的黑色短刃。
    冷汗順著額間滾落。
    朱厭切實感受到了彼此的差距。
    “你要殺我。”
    玄衣男子現出了身形,他有著與周遭恐怖氣息截然不同的清俊容貌。
    膚色極白,猶如冷玉。
    蔓延開來的“罪業”,像一頭嘶吼著的魔龍一般,盤旋在他身後。
    朱厭喉結滾動,麵上決然:“技不如人,但求一死。”
    夜清冷冷看著他,聲調平靜無波:“為何?”
    朱厭盯著他,並無懼色:“幽熒惑心,你休想欺她辱她!”
    這話一出。
    夜清哪還會不懂?
    朱厭是為她而來。
    在妖月峰上,他用幽熒之力托住了至陽之光。
    春不然定然是察覺到了他。
    朱厭知道他在三界山上。
    想必也猜到了他的意圖。
    這妖族,竟是個情深義重的。
    夜清心底譏諷,手指微動,黑色利刃刺破了朱厭的肌膚,鮮血染紅了銀發。
    朱厭未曾低頭,雙目始終飽含殺意。
    夜清能輕易殺了他,但他沒有。
    “我隻要魔髓。”夜清看著朱厭。
    朱厭怔愣。
    夜清在朱厭心口點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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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強行立下心誓。
    朱厭隻覺靈台嗡得一聲,天地誓言已成。
    ——他若入了鴻蒙樹,需為魔尊取回魔髓,否則將痛失摯愛。
    第42章  她是誰
    朱厭跌落在茫茫空野。
    他的後背被冷汗打濕,  銀發貼著麵頰,臉上唇上,沒有半點血色。
    朱厭闖不欲宮,  本就是搏命之舉。
    他以為,最壞的打算是一命換一命。
    哪成想……
    兩人之間,  橫了天塹。
    這就是隻身掀翻天界千重誅魔陣,劍指古神燭照的魔域帝尊。
    那場神魔大戰,世人歌頌古神,  詆毀魔尊。
    就連魔域三族,  也不禁輕視他,覺得不過爾爾。
    朱厭腦中劃過一個荒唐的念頭。
    當時……魔尊真的輸了嗎。
    還是說,  他認輸了。
    不欲宮像一座漆黑的牢籠,  無聲地懸浮在幽熒深淵之上。
    它曾經輝煌過?燦爛過?
    亮如白晝?
    除了古神燭照。
    誰能讓這至暗之地,  亮如白晝。
    朱厭心跳得砰砰砰。
    他按住胸口處,  感受到了被強行立下的心誓。
    這種心誓源自實力的碾壓。
    夜清可以輕易殺了他,  卻給了他一條生路。
    這個心誓,  就是代價。
    ——入鴻蒙樹,  取魔髓。
    朱厭躺倒在濕淋淋的泥沼中,望著黑沉沉的天空。
    翻湧的記憶湧上腦海,  讓他不禁咬緊了牙關。
    他是被一個人族養大的。
    她溫柔靜美,  天真深情。
    她教他認字,  教他做人,教他何為心之所向。
    他曾對她惡言惡語:“你等不來的,他不要你了!”
    她隻是溫柔笑笑,  揉揉他亂糟糟的銀發。
    他更氣憤了:“我說,  他不要你了!”
    她彎著眼睛,  輕聲道:“我等他回來。”
    “他不會……”
    “我相信他。”
    小朱厭閉著嘴,  滿眼都是不可思議。
    她在他心底埋了一顆種子。
    妖族中沒有這樣的概念。
    可是她告訴他:“小家夥,你以後會遇到一個人,愛她所愛,想她所想,尊重她信任她守護她。”
    朱厭隻覺那心誓像根釘子一樣,刺在了心髒上。
    她若真帶他入鴻蒙樹。
    他卻取走了魔髓。
    她會何等失望。
    單單是這麽一想,都讓他透不過氣。
    落搖在長生峰上窩了幾日。
    她沒有靈脈,想去的地方都不方便去。
    至於學分,過幾日去試練塔裏過幾個任務就行了。
    這幾日,倒也安生得很。
    守照珩偶爾會給她飛紙鶴,匯報一些仙族收集到的情況。
    長生道無用,千魂道無用……
    落搖也不知道這三界山上還有沒有希望,或者那卦象指的就是幽熒之力……
    可落搖不願就此放棄,所以囑咐了守照珩,盡可能地打聽情況。
    朱厭杳無音訊。
    落搖沒收到那張揚的紅紙鶴,鬼聖先生也沒在通知她——有人等在山下。
    書院小報在熱鬧了幾日後,也消停了。
    東神帝姬似是回了天界。
    守照珩居於縹緲峰。
    朱厭不再大張旗鼓地去上課。
    小報揪著妖月峰上的那一幕,翻來覆去說了幾天後也乏了。
    落搖收到了靈籟的紙鶴。
    小靈鳥一如既往地嗓門亮,嘰裏咕嚕說了一堆東西。
    “落落,東神帝姬真好看,我變心了,我眼界登天了,我不要太子殿下,我饞帝姬……咳咳,也不知道帝姬喜不喜歡女生,恨我不是男兒身……”
    落搖:“……”掐了這段紙鶴,看下一個。
    靈籟:“嗚嗚嗚,帝姬回天界了,太子殿下回魔域了,我看守照那位少主也要走了,他們這到底是來幹嗎的,觀光旅遊嗎……”
    落搖愣了愣,她問小靈鳥:“朱厭回魔域了?”
    靈籟:“是啊,我聽魔域的朋友說的,他回亭瞳殿了……哎,你說這都是些什麽事,看得著吃不到,饞得我都沒食欲了……”
    “那句話怎麽說的來著……”靈籟悲懷傷秋道,“年少時不能遇到太驚豔的人,否則啊……會餓死妖的!”
    落搖聽著小靈鳥的嘰嘰喳喳,思緒卻飛了老遠。
    朱厭回去了。
    也好。
    她已經和他說清楚,想必他也不再執著了。
    至於“憶珠”……
    罷了。
    她那樣拒絕了朱厭,就該接受這個結果。
    落搖這幾天,始終心神不寧。
    她總忍不住將萬頃琉璃從荷囊中取出來。
    看看又趕緊放回去。
    放回了又忍不住想拿出來。
    來來回回的,她隻覺心煩意亂。
    看了又怎樣?
    為什麽不敢看?
    她就看著它,看個夠又如何!
    這麽罵著自己,等真將琉璃瓶子放在手心,她又像是被燙到一般,扔回荷囊。
    落搖已經知道了萬頃琉璃的珍貴。
    知道了它在魔域代表著什麽。
    越是知道,越是不安。
    夜清還沒回來。
    他還好嗎?
    落搖忍了忍,終究是沒忍住。
    她
    起身去尋鬼聖白藏,想問一問……嗯,隻是問一問魔域的情況。
    魔族還在□□嗎?
    還在襲擊夜清嗎?
    夜清一個人招教得住嗎?
    她應該關心他。
    對,關心他就是關心自己。
    畢竟眼下的她,除了幽熒之力,沒其他法子續命了。
    想通這些,落搖不糾結了,也不管夜色深重,她腳步急促地去了逍遙閣主殿。
    沒有靈力就這點不好。
    天冷要穿得多,穿得多就行動不便,行動不便也就算了,還一跑就氣喘籲籲。
    落搖喘著氣來到逍遙閣,她扶著門框緩了好一會兒,隻覺嗓子微微發癢,胸口像是要爆開一般,心髒跳得砰砰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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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身體……
    怕是連十年都撐不過。
    一陣淺淡的竹香氣拂過,落搖先是一怔,抬眸時看到了站在閣中的玄衣男子。
    逍遙閣依舊亮如白晝。
    外麵的夜色侵染不了屋裏的明亮。
    屏風上竹影綽綽,浮動的薄紗像層層雲霧,飄渺清逸。
    而站在白玉地磚上的男子,一如往初……
    玄衣鬆散,身量高瘦,墨發下膚色冷白,眉眼清俊,周身透著股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森森寒氣。
    落搖不覺得冷,她彎唇笑了。
    哪怕胸口喘得厲害,也壓不住那翻湧而上的喜悅。
    “陛下!”
    清甜的一聲呼喚。
    讓夜清眸色輕閃。
    落搖幾步上前,仰頭看他:“你回來了,你……”
    一堆關心的話到嘴邊,落搖又生生咽了回去。
    她不適合問,也不該問。
    她問不出口,卻可以看。
    落搖細細打量著他,尤其是那一身玄衣,她記得之前看到過的“罪業”,它們濃鬱得像一件黑霧做的衣服,會纏在他身上。
    好像沒有罪業?
    落搖伸手戳了戳玄衣的衣襟。
    衣衫輕薄,她戳到了結實的胸口。
    落搖:“…………”
    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之後,她趕緊解釋道:“那個,我想試試是不是‘罪業’。”
    夜清沒出聲。
    落搖反而心虛了,她分明沒別的想法,可此時竟……
    她不是她沒有她不要做登徒女!
    “可以了。”
    “嗯?”
    “你可以繼續汲取幽熒之力了。”
    “哦哦哦。”
    “記住,萬頃琉璃,不可離身。”
    落搖猛地抬頭,看向他道:“你呢?”
    夜清垂睫,依舊是那般古井無波的模樣。
    落搖道:“我用萬頃琉璃避開了‘罪業’,那你呢?你要如何避免‘罪業’纏身?”
    夜清平淡道:“至陽丹。”
    落搖怔了怔,這才回過味來:“哦對……至陽丹可以溶解‘罪業’。”
    她把所有至陽丹都給他了,又答應了繼續給他。
    落搖鬆口氣道:“還夠用嗎,我得過一陣子才能再煉……”
    夜清:“夠用。”
    落搖:“那就好!”
    落搖斟酌二三,還是說道:“嗯……我聽說魔域最近不太平,你沒什麽事吧?”
    夜清:“無事。”
    “我聽聞很多‘真魔’圍堵你……”
    “耽誤不了你汲取幽熒。”
    “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是什麽意思?”
    “我……”落搖咬了咬下唇,低聲道,“沒什麽。”
    她哪有立場說關心他。
    他的魔髓是她母親抽走的。
    他現在會這樣狼狽,也是因為沒了魔髓。
    她再假惺惺關心他,的確沒什麽意思。
    夜清坐到了羅漢塌中,說道:“雖沒到子時,但我一會有事,你取了幽熒,便回去吧。”
    落搖:“……”
    她悶不吭聲站在那兒,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樣。
    夜清心中煩躁更勝。
    “朱厭對你,倒是一片情深義重。”夜清忽然開口。
    落搖一愣。
    夜清微微側頭,看向炕幾上的清茶,慢聲道:“他以為我蠱惑你,想做你的‘三相’之人,所以硬闖不欲宮,妄圖刺殺我。”
    落搖倒吸口氣,聲音有些拔高:“你……”
    夜清:“放心,我沒殺他。”
    落搖:“……”
    她了解朱厭的實力,又知道夜清最近腹背受敵,還以為……
    也對,若是他有事,又怎會在這裏安穩坐著。
    夜清望向她,略帶譏諷地說道:“你不是要找‘三相’之人麽?”
    落搖冷硬開口:“我對朱厭無意。”
    夜清麵色不改,繼續道:“你生來神胎,之前對誰都無法屬意的,如今有了幽熒,染了七情六欲,自會……”
    落搖打斷他話:“怎麽,陛下不要魔髓了?”
    夜清:“……”
    落搖靠近他:“我同別人入了鴻蒙樹,難道還會給你取魔髓?”
    “還是說,”落搖冷冷問他,“朱厭會幫你取。”
    夜清眼睫微顫,別開了視線。
    不知為何,一股邪火竄上了落搖心間。
    她總有莫名的熟悉感,好像這一幕發生過……
    這人說著違心的話,別扭地想把她氣走。
    她是怎麽做的?
    她做了什麽?
    落搖腦中閃過一些淩亂的畫麵。
    她回神時,已經膝蓋抵在他腿間,捧著他的臉頰,吻上他冰冷的唇。
    落搖隻覺胸中有什麽東西陡然炸開。
    極盛的光芒自血脈中溢出,纏繞著幽幽火焰,盤旋成一輪奇詭的黑色太陽。
    這顆黑色太陽。
    竟是一枚塵封三百年的“憶珠”。
    夜清怔怔地看著,周身一片冷凝。
    那是不久前,他為了幫她消解“罪業”而釋放的至陽之力。
    夜凰的至陽之力。
    他留了三百年。
    卻從不知道,其中居然包裹著一顆“憶珠”。
    此時“憶珠”在她體內被解開……
    她記起來了……
    那麽現在,她是誰?
    是無心無情的古神燭照。
    還是夜凰。
    第43章  初相遇
    落搖恍惚間看到了那輪黑色的太陽。
    而後有幽熒之力刺入那輪太陽,  環繞著太陽的黑色陡然炸開,像是破殼而出一般,一顆巨大的“憶珠”靜靜地懸在她心上。
    憶珠?
    為什麽她身體中會有一顆憶珠。
    落搖觸碰了它,  鋪天蓋地的記憶洶湧而至,伴隨著濃烈的情感,  一股腦霸占了她所有思緒。
    記憶中的人毫無疑問是她。
    可為什麽會在魔域?
    為什麽會叫夜凰?
    為什麽竟有三百多年的記憶?
    她分明才剛剛三百歲。
    記憶過於龐雜,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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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於充沛。
    落搖在這顆憶珠麵前,猶如一張幹淨的白紙,  瞬間被塗滿了屬於夜凰的經曆。
    混亂……
    理不清……
    可落搖卻記起了,  記起了自己是夜凰時的一切。
    最初,她沒有名字。
    她並不知道自己是誰,  隻是執著地要填平幽熒深淵。
    鋪天蓋地的至陽之力砸下,  那幽深的混沌之地竟沒有半點斑斕。
    而她就像永不會疲倦一般,  一直不斷地將釋放著至陽之力。
    轟轟轟。
    白芒刺入寂夜,  如同天邊劃過的流星。
    不知過了多久。
    似乎對她來說,  本就沒有時間的概念。
    十年、百年、千年、萬年……
    她體內的至陽之力填不滿這遺留的混沌之初。
    而她就像那傳說中填海的精衛一般。
    她沒有沮喪,  不會痛苦,  更不知疲倦。
    直到至陽之力耗空。
    她跌進了幽熒深淵。
    本該是被徹底吞噬,像許多隕落的神祇一般。
    可是一縷淡淡的薄光,  自幽熒處升起,  溫和地托起了她。
    光很暗,  模模糊糊間有個人形輪廓。
    他俯身看著她。
    而她已經陷入沉睡。
    虛晃的手指觸碰著她白皙的麵頰,慢慢地染上了同她膚色一般無二的白色,指尖輪廓漸次分明,  接著是手背、小臂、大臂、肩膀、胸膛……
    虛晃的輪廓越發清晰,  越發明朗,  逐漸成了一個“人”。
    他並不是同她一模一樣。
    而是像受到啟發一般,  擁有了獨屬於自己的身體。
    等到最後一根發絲落成,他垂眸看了下手指,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觸覺——
    涼潤、濕冷。
    這是幽熒深淵的汙濁。
    溫暖、柔軟。
    這是她的身體。
    他彎腰將她抱起,出
    了幽熒深淵。
    他是夜清。
    誕生自幽熒深淵。
    幽熒引罪業。
    罪業源自人心。
    夜清自誕生那一刻,便是“有知”的。
    他垂眸看著昏睡的少女。
    她一身雪白長裙,發間隻別了一個金色步搖,上麵有精致的小花,星星點點的墜在烏發上,像夜空中密布的清澈星光。
    步搖很美,卻不及她容貌的萬分之一。
    夜清靜靜地看著她。
    看了不知多久。
    他不知該如何形容,隻感覺寧靜怡然。
    身處世間最汙濁之地,周遭密布著滔天罪業。
    他本不願麵對這一切。
    卻因為她的到來,甘願醒來。
    她倏然睜開眸子時,整個混沌之地都亮了三分。
    她卻看都沒看他,徑直走向幽熒深淵,磅礴的極晝之光砸下,試圖淨化幽熒深淵的汙濁。
    幾十下後。
    她又暈了。
    這次她沒有墜落,而是被夜清於半空中接住。
    “你叫什麽?”夜清開口。
    她看了他一眼,昏迷。
    等她再醒來。
    又是一言不發飛向幽熒深淵,將磅礴的至陽之力砸下去。
    她像被操縱的傀儡一般。
    什麽都看不見、聽不見,隻知道不斷地向幽熒深淵投下極晝之光。
    直至……
    夜清拉住了她的手:“你會死。”
    她歪歪頭,似是第一次看到了他。
    夜清:“別費功夫了,你會力竭而亡。”
    怕她聽不懂,他解釋:“幽熒深淵連接著三界萬靈,你淨化不了。”
    她開口了,似是不常說話,清甜的嗓音帶著生澀:“那又如何。”
    夜清一怔。
    她掙脫了他的手。
    走向幽熒深淵,繼續透支著血脈中的極晝之光。
    夜清再一次接住了力竭的少女。
    柔軟的身體像天邊的雲朵。
    像是能在手中融化一般的脆弱。
    最多一次。
    她會魂飛魄散。
    夜清盯著她看了許久。
    直到她眼睫顫了顫,將要蘇醒時,他指尖溢出點點幽熒之光。
    光芒點進她眉心。
    在雪白的額頭上綻放了一朵妖異的花鈿。
    她純白無暇的靈魂,有了別樣的色彩。
    她再睜開眼時,不再前往幽熒之力,而是眨眨眼,目露好奇。
    “你是誰?”
    “夜清。”
    “我是誰?”
    “……”
    “你知道我叫什麽嗎?”
    她有一雙極美的眼睛,空茫時像碧空,此時燦爛若朝陽。
    夜清頓了頓,說道:“夜凰。”
    “夜凰?”
    “嗯。”夜清的指尖落在她眉心,一點點為她擬化靈脈,重塑靈體,在那極晝之光上,添了上古神獸的靈體。
    他看出她是神族。
    神族在魔域很難生存。
    夜清為她擬化了妖凰之體。
    她滿眼都是好奇,又問:“為什麽是夜凰?”
    “你的本體是一隻凰鳥。”
    “凰鳥?”
    “嗯,不要輕易變回本體,很危險。”
    “哦……”她略顯失望,但很快又雀躍道,“你呢,你為什麽叫夜清,你的本體是什麽,你也是凰鳥嗎,你為什麽在這裏,我為什麽在這裏?”
    她像是初初窺探到這個世界一般。
    滿眼滿心都是好奇。
    一連串的問題,像散落的玉珠子,清淩淩落下,極為動聽。
    夜清這才明白,自己為何要為她擬化成凰鳥。
    世間靈鳥,多有天籟之音。
    而凰鳥,是靈鳥之首。
    她的聲音很好聽。
    夜清耐心地給她解釋,滿足她一切好奇,將所有她想知道的,都事無巨細地告訴她。
    她問得多,聽得也認真,就這般在幽幽深淵之上,用那雙朝陽般生機勃勃的美麗眸子,專注地看著她。
    時間不知不覺間流逝。
    周遭是恒久的靜謐。
    他們就這般一個問一個答,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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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個說一個聽,度過了二十多年。
    夜清知道得很多,隻是以前他厭惡“罪業”,不願理會其中龐雜的事務。
    如今她好奇,他便一一篩選,從中找出她想知道的,告訴她的同時,他也逐漸明白
    了。
    “所以說,這裏是魔域。”
    “我是妖族,那你呢?”
    “啊,我知道了,你是魔族!”
    “人間界看起來好有趣。”
    “我不喜歡天界,聽著就無聊透頂。”
    “夜清夜清,我們出去看看好不好?”
    “去妖都,我想去看看其他妖族!”
    “嗯,也看看其他魔族。”
    “其他魔族不好嗎?”
    “怎麽會,你這麽好!”
    最初,是夜清不斷同她說話。
    後來便是她日日纏著夜清,總有說不完的話。
    她甚至不需要夜清開口,便知道他要說什麽。
    就像悶了千年萬年,好不容易逮著機會,她定要說個痛快一般。
    夜清不愛說話,卻愛聽她說話。
    第三十年,夜清終於點頭,答應陪她走出離開幽熒深淵,去妖都看看。
    夜凰很是開心,又纏著他問東問西,對妖都的繁華滿是向往。
    魔域空曠冷寂。
    妖都是僅有的熱鬧繁華之處。
    魔域三族中,魔族各個是孤狼。
    鬼族中,除了純正鬼族外還有鬼修,鬼修與人間界聯係緊密,有自己的勢力。
    妖族才是魔域中最龐大的種族,他們族人眾多,又極易繁衍,雖沒什麽宗法倫理之道,可大部分妖物都是落地成形,很容易活下來。
    當然,想要修行並不容易,需要機緣。
    離開幽熒深淵後,夜清告訴夜凰:“魔族過於惹眼,我暫且化作‘少鬼’。”
    夜凰連連點頭:“行,反正你就是你。”
    他們入了妖都。
    夜凰對什麽都好奇。
    她並不能感知“罪業”,對這個世界的了解都是來自夜清,如今切實看到,隻覺有趣。
    妖都最不缺吃喝玩樂。
    他們是沒有錢的,但有一身修為境界,錢物很容易弄到。
    夜凰喜歡清甜可口的食物。
    夜清什麽都不吃。
    夜凰喜歡香氣四溢的花茶。
    夜清什麽都不喝。
    夜凰喜歡各式各樣的新鮮物事,夜清都隻是淡淡看著,沒什麽興趣。
    夜凰戳他臉頰:“總是一副不開心的樣子。
    夜清:“開心。”
    夜凰托腮看他:“那給姐姐笑一個。”
    夜清:“……”
    夜凰自個兒笑了:“我剛學到的,好有趣。”
    夜清:“別什麽都學,有些東西……”他話沒說完,夜凰又被吸引了注意力,去看旁人雜耍了。
    妖都不比人間界。
    這裏遍地都是銷金窟。
    夜凰看上了那金燦燦的高樓,非要去住一宿。
    夜清知道那是什麽地方,但想了想,又覺得總要了解的,便由她去了。
    哪知當天晚上。
    夜凰便看得目瞪口呆。
    她顫悠悠問夜清:“他、他們在幹嘛。”
    台上兩人未著寸縷,互相挑逗彼此,將要做什麽是顯而易見的。
    夜凰眼睛不眨地看著,末了轉頭問夜清:“這個……你怎麽從未教過我。”
    夜清:“……”
    他耳朵尖微熱,正想說話,就聽旁邊的妖族笑嘻嘻道:“小娘子,你要學的話,我教你可好。”
    夜清揚眉,他落在桌下的指尖熒光閃動,眼看那妖族要殞命,就聽夜凰道:“好啊!”
    熒火散去,夜清原本飽含怒意的心口,被澆了一桶冰水,透著尖銳的刺痛。
    那妖族道:“走,帶你去個舒服地方。”
    夜凰起身,正要跟著妖族走,又見夜清一動沒動,轉頭問他:“走呀,我們一起。”
    那妖族樂了,他看看夜清,說道:“一起?”
    夜清聲音極冷:“不了。”
    夜凰歪頭:“為什麽?”
    夜清:“……”
    夜凰想到夜清的性子,知道他不愛同人接觸,便道:“那你等我,我學會了來教你!”
    她很是雀躍,這幾十年來,她總向他請教。
    而夜清似乎無所不知,她頗有些過意不去,如今有了機會,也想教教他。
    那妖族閑閑笑著,打量著他倆。
    他一眼看穿夜清的身份。
    鬼族可不比妖族。
    喜歡上一個妖族,這“少鬼”著實可憐。
    這妖族本以為夜清會開口阻攔。
    然而,夜清什麽都沒說。
    夜凰便跟著妖族去了廂房。
    第44章  喜歡你
    妖族名喚離漾。
    夜凰一眼就看穿
    他的本體,  是一隻花裏胡哨的孔雀妖。
    都說孔雀傲慢,離漾倒是一派謙謙君子風。
    他衣著打扮也簡單利落,一身幹淨玄衣,  墨發鬆鬆挽起,露出的脖頸修長白皙,  五官清雅俊氣,黑睫很長,但並不卷翹。
    夜凰:“你別笑。”
    離漾:“為何?”
    夜凰竟被問住了。
    離漾收起嘴角笑容,  眼睫在眼尾處斜斜壓下了,  添了些清冷淩銳,他問她:“這樣?”
    夜凰:“對!”
    離漾卻又笑了,  他道:“小娘子,  我可不做旁人的替身。”
    夜凰:“替身?”
    離漾會些幻術,  再加上神態揣摩,  輕鬆變幻成了外麵那“少鬼”的模樣。
    夜凰眼眸微睜。
    離漾頂著夜清的臉,  用自己的聲音笑眯眯道:“這就是替身,  你可別透過我看旁人,  這太沒意思。”
    夜凰認真想了想,說道:“我看得清,  你這幻術遮不住本體,  而夜清……嗯,  他本體便是那般。”
    夜凰又道:“我沒有把你看做他,誰都不可能是他。”
    離漾被她逗笑了,他換回原本模樣,  問她:“你喜歡他吧。”
    “當然!”
    “那你還跟我過來。”
    “這之間有什麽關係?”
    離漾看出來了。
    眼前這小妖族天真得很。
    可憐外頭那“少鬼”,  估計毀天滅地的心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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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
    妖族並非不懂情愛。
    隻是生於這般環境下,  要忠誠要唯一要攜手一生,  顯得太可笑。
    妖族多是修士,動輒生命就是數百年。
    這數百年中,除了最後幾十年,基本不會變老。
    如此漫長的人生,隻與一人廝守,反而容易出事。
    人族的婚姻是為了延續種族。
    妖族的不婚同樣是為了延續種族。
    本質上並無區別,隻是群體中總有另類,比如花心的人族和專情的妖族。
    離漾看著眼前的小妖族,忍不住點撥道:“你覺得你那‘少鬼’……”
    “他叫夜清。”
    “嗯,夜清他喜歡你嗎?”
    “當然!”
    “那你了解鬼族的喜歡嗎?”
    夜凰搖搖頭:“不懂。”不過夜清也不是鬼族,她幹嘛要了解。
    離漾語重心長道:“你啊,既然喜歡他,就該去多了解一些,鬼族生於人族,他們和我們不一樣。”
    夜凰在心裏癟嘴——夜清並不真是鬼族,況且她很了解他的。
    離漾繼續道:“我們妖族對雙修持開放態度,看上了就約,無聊了就散,誰也不會糾纏誰,誰也不會因此覺得難過……但人族啊,性|愛不分家的,他們若非極愛,不會做這些事,甚至啊你與旁人做了,他還會痛不欲生。”
    夜凰愣了愣:“他會痛不欲生?”
    離漾:“唔,你跟我走了,他估計已經痛不欲生了。”
    夜凰蹭地一下起身。
    離漾也沒想留她,隻道:“你好生問問他,你得知道他在想什麽,才能算得上是……”喜歡二字並未說出口,小妖族已經不見了。
    離漾搖頭笑笑,給自己倒了杯水酒,一邊喝一邊嘟囔著:“這麽漂亮的凰鳥,可惜了。”
    夜清並未等在原地。
    廂房門關上那一刻,他便回了幽熒深淵。
    他不能留在妖都。
    他會毀了那裏。
    幽熒深淵中波濤暗湧,無數“罪業”翻騰而起,衝著他撲了過來。
    夜清沒將其隔開,而是讓自己沉了下去。
    “罪業”中充斥著讓人作嘔的欲望。
    夜清清晰地感受著,隻覺自己比這些“罪業”更讓人作嘔。
    從什麽時候起的心思?
    他不知道。
    也許是他給她幽熒,將這生來神胎染黑的那一刻。
    也許更早,那耀眼的極晝之光撕破幽熒深淵,將他喚醒時。
    想獨占她。
    想擁有她。
    想讓她隻看著他,隻想著他,隻需要他。
    這三十年,為什麽不願帶她離開幽熒深淵?
    就是因為,外麵世界很大。
    而她一定會離開。
    嫉妒如跗骨之蛆,撕咬著他的心髒。
    他不願去想,腦中卻全是她對著旁人笑,用那清甜的聲音喚著旁人的名字,甚至是……
    轟地一聲悶響。
    幽熒深淵炸起波濤駭浪。
    夜清後悔了。
    他不該蘇醒。
    夜凰出來時沒見著夜清。
    她一想到他痛不欲生,便一時都等不了,隻想快點找到他。
    在幽熒深淵時,偶爾會有“罪業”纏上夜清。
    那“罪業”壞得很,咬人非常痛。
    她知道痛的滋味。
    又哪裏舍得他受罪。
    這人總是不說的。
    從來都不說。
    “罪業”咬人很痛,還是她自己試出來的。
    夜凰沒了玩耍的心思。
    妖都再怎麽繁華,再怎麽斑斕,都入不了她的眼。
    她找了許久,忽地福至心靈。
    幽熒深淵……夜清回家了!
    夜凰趕緊離了妖都,回了幽熒深淵。
    鋪天蓋地的“罪業”把她嚇得麵色蒼白。
    夜清果然出事了。
    夜凰隻覺腦中一片空白,掌心滿溢著至陽之光,溶解著洶湧澎湃的罪業,著急喚著:“夜清……夜清……你在哪兒?”
    她入不了深淵。
    靠得太近還會被“罪業”咬到。
    這點痛壓不住她的焦心。
    好像心底的痛蓋過一切,身上也就毫無知覺了。
    “夜清……夜清……”
    她喊著喊著,染上了哭腔。
    倏然間,“罪業”全散了。
    幽熒深淵歸於死寂。
    夜凰眼眶通紅,急忙靠過去,喚他:“夜清你還好嗎,是不是很痛,你怎麽……”
    夜清走出幽熒深淵,通身“罪業”像潮水般褪去,露出了玄衣白膚和清俊的眉眼,他打斷她的話:“我沒事。”
    夜凰幾步到他麵前,仔仔細細查看他的身體。
    她知道他恢複能力強。
    即便被咬得見骨,也能很快康複。
    可痛是真的很痛,加倍得痛。
    想到這,夜凰隻覺自己也像被“罪業”咬了一般,痛得厲害。
    “怎麽回來了?”夜清淡淡地問她。
    夜凰心裏難受得厲害,反問他:“你怎麽不等我?”
    夜清一動沒動,後背僵直著。
    他說不出話,怕自己一開口全是質問。
    可其實,有什麽好問的?
    那是她自己的選擇。
    生來神胎,染上七情。
    她與他相處了三十年,也未曾有過旖念。
    還不足以說明一切麽?
    她對他無意。
    夜清平靜道:“我看你在妖都玩得不錯,以後便留在那兒吧。”
    夜凰抬頭看他:“那你呢?”
    夜清慢慢說道:“我不是妖族,我不喜妖都。”
    夜凰愣住了:“夜清,我不懂。”
    夜清說得更清楚了:“你去妖都生活,我回幽熒深淵,懂了嗎?”
    夜凰眼睛睜大,滿是驚慌:“為什麽?我們一直都在一起……”
    夜清道:“你本就不屬於幽熒深淵,妖都熱鬧繁盛,你也喜歡那裏,何必強留在這死寂之地。”
    夜凰麵色雪白,半晌才道:“你要趕我走。”
    夜清別開視線,未發一言。
    他說不出更多了。
    她若不走。
    他怕自己會將她永遠困在幽熒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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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清的沉默。
    讓夜凰如墜冰窟。
    她哭了。
    毫無形象地放聲大哭。
    眼淚撲簌簌落下,像斷了線的珠子一般,叮叮當當砸進夜清心底。
    “你……”夜清的聲音裏,是罕見的慌亂,“別哭。”
    “他騙我。”夜凰哭著道,“離漾騙我。”
    離漾是誰?
    夜清腦中閃過了那個妖族。
    他指甲刺入掌心,竭力壓製這翻騰的心緒,說道:“夜凰,你若喜歡妖都,就回去,我不可能……”
    “他說我走了,你會很難過。”夜凰沒覺得夜清難過,她難過極了,難過得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你根本不難過,你隻想趕我走。”
    夜清怔住了,一時間弄不清她在說什麽。
    夜凰繼續道:“離漾說,我跟他走了,你會很痛苦,我一想到你痛就難受得不行,我出去找你,你不在酒樓,我去街上找你,你也不在妖都,我想到你可能回家了,就趕緊回來……”
    她一邊哭一邊說,把這些天壓在心底的委屈、不安和緊張全都一股腦發泄出來。
    夜清滿腦子都是那兩個字——回家。
    她把幽熒深淵當成了……家。
    夜清聲音微顫著:“你不喜歡那妖族?”
    夜凰睜大眼看他,蓄滿淚水的眼睛比水洗的晴空還透亮:“我為什麽要喜歡他?”
    “那你……”
    “我隻喜歡你啊。”
    夜清凝固在原地。
    夜凰說完更難過了,越發哭得厲害:“可是你要我走,夜清,你是不是不喜歡我了?”
    這麽說著,夜凰隻覺一陣陣冷意蔓延至四肢百骸,她看著夜清:“你若是不喜歡我……唔……”
    她話沒說完,夜清吻上她的唇。
    夜清扣住她的腰,黑眸深深地看著她問:“怕嗎?”
    夜凰眨眨眼:“怕什麽?”
    夜清微微側頭,加深了這個原本隻是輕輕觸碰的吻。
    夜凰腦中閃過在酒樓的那些,她心驀地一跳,隻覺一陣陣熱浪席卷全身,連指頭尖都在發顫。
    “夜清……”
    “嗯。”
    “你……”
    “喜歡。”
    “喜歡誰?”
    “你。”
    “我也是!”
    夜凰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
    巨大的喜悅洶湧而至,無法言說的快樂衝擊著身體,她笨拙地想要回應他,卻找不到章法,她小聲嘟囔著:“你……你這不是挺會嗎,怎麽從不教我……”
    夜清聽不得她這聲音,吻著她不讓她出聲。
    末了,夜凰又驚叫道:“痛!好痛!”
    夜清:“……”
    夜凰不讓他親了,使勁推他:“你是不是不會啊,怎麽……這麽痛!”
    夜清額間有細汗滑落,嗓音喑啞:“你若是怕,我們以後……”
    夜凰還真是怕了,她沒想到會這麽痛,也想象不出這要怎麽……
    “我覺得,”她眼巴巴看著他道:“你這個是不是太大了……”
    夜清:“……”
    夜凰認真道:“要不,我回頭問問離漾……”
    夜清:“閉嘴。”
    他心一硬,讓她沒法亂說話了。
    第45章  吞萬惡
    情愛之事,  夜凰不懂。
    她便以為夜清也不懂。
    在妖都時,看到那般景象,隻覺新奇有趣。
    她這些年來,  事事跟著夜清學,總想著也要給他些什麽。
    難得遇到他不懂的,  夜凰便想好好學一學,回來教給他。
    哪知道,有些事是不能胡亂請教的。
    夜凰起初是痛的。
    夜清原本耐著性子,  怕她不舒服,  後來她一堆胡言亂語,讓夜清沒繃住那根弦。
    夜凰哭著咬他肩膀。
    夜清又心疼得厲害,  本想停下,  哪知夜凰又嗚咽著問他:“你會痛嗎?”
    夜清顫著聲道:“不會。”
    “那喜歡嗎?”
    “……”
    “說話!”
    “喜歡。”
    不知該怎麽形容的喜歡。
    夜凰顫了顫,  整個人軟了下來,  她閉著眼,  嗓音裏像裹了蜜:“……別停。”
    也不知過了多久。
    肯定不是一夜這麽簡單。
    再醒來時,  夜凰隻覺渾身酥酥麻麻,  雖體內靈力充盈,整個人卻倦倦的。
    這事消耗的體力,  於他們而言不值一提。
    隻是後來她的神識和夜清纏在一起,  把她累壞了。
    夜凰一動都不想動,  連思考的力氣都沒了。
    她睜開眼,發現自己睡在……咦,這是哪兒?
    雖說不想動,  可擋不住好奇心旺盛,  她扶著床榻起身,  四處打量著。
    這是一座懸浮的宮殿。
    通身結構是漆黑色的,  裏麵的陳設看著像是人間界的黑木,其實是凝練了“罪業”,由幽熒束縛,做成了一根根巨大的木材。
    宮殿很大,對於兩個人來說,過於空曠了。
    因著魔域陰暗,再加上幽熒深淵在下方,這宮殿像一大坨烏雲,重重地懸在這兒。
    夜凰眨眨眼,不知道夜清這是搞什麽。
    怎麽忽然落成了這麽個宮殿?
    “醒了?”男人清冽的聲音響起,他一身玄衣,白膚勝雪,單單是站在那兒都好看得讓人挪不開眼。
    夜凰立刻笑了,問他:“這宮殿是怎麽回事?”
    夜清身旁飛著一個托盤,上麵放著一壺清茶和幾份雪白柔軟的點心——在酒樓時,夜凰吃過,一直說喜歡。
    夜清將托盤放下,走近道:“隨手做的,你若是不喜歡……”
    “喜歡,特別喜歡!”
    夜凰下了床,她未著寸縷,在床上時有薄薄的床幔遮掩,此時光
    著腳踩在黑玉般的地麵上,玲瓏的身體曲線暴露在空氣中,美得讓人炫目。
    夜清手指微動,一件玄衣落到她身上。
    夜凰看他:“幹嘛?”
    “衣服穿好。”
    “又不冷。”
    “……”
    “再說,這宮殿裏又沒旁人。”
    “……”
    夜凰笑眯眯看他,隻覺好笑:“夜清,你昨晚都親過,怎麽現在看都不……”
    夜清耳朵尖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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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閉嘴。”
    夜凰笑得眉眼彎彎,忍不住逗他:“你這衣服太大了,我穿著不方便。”
    說著她抬手,袖籠寬大的遮住了她的手,衣擺拖到地麵,偏生她沒係帶,衣服被這般撐開,雪白的起伏,若隱若現。
    夜清上前,把她給裹了個嚴嚴實實。
    夜凰趴在他肩膀上笑:“夜清,你怕什麽?”
    夜清手上動作一頓。
    夜凰環著他脖頸,眨眨眼:“沒事啊,起初是有點痛,但後來……”
    她臉頰泛起紅暈,卻又極其大膽地說道,“很舒服,我很喜歡。”
    夜清扣著她腰的手驀地用力。
    夜凰竟又在他唇上輕輕碰了下。
    夜清盯著她,低聲道:“縱|欲傷神。”
    夜凰咬了咬下唇,輕聲道:“也還好啦,雖然有點倦,但……唔……”
    後來……
    夜凰後悔了。
    悔不當初。
    傷神!
    太傷神了!
    她無師自通了一句話——不作死就不會死在床上。
    這麽久以來,夜凰都覺得夜清太克製了。
    她從不知道他喜歡什麽。
    世間一切,他都是淡淡看一眼,而後……就沒有而後了……
    夜凰對什麽都好奇,也喜歡很多東西。
    像是清茶濃茶果酒烈酒還有雪白的各種小點心……
    柔軟的帥氣的華麗的樸素的斑斕的純色的妖族的鬼族的人族乃至神族的衣裳……
    新奇的古怪的簡單的大氣的端正的奇詭的各式擺件……
    她喜歡那麽多東西。
    夜清卻從未對任何東西表露過執念。
    直到現在,夜凰知道了。
    在床第之間……
    這人毫無節製可言!
    兩人的日子總是過得很快。
    夜凰從一開始的胡亂撩撥,到後來乖巧穿衣服,穿得板板正正。
    夜清其實從不勉強她,甚至是極盡忍耐。
    他更怕自己會嚇到她。
    幽熒引罪業。
    他不是無欲,而是不敢有欲。
    一旦開始,他很難停下。
    夜凰慢慢也懂了,於是又開始亂來。
    撩撥的人是她。
    哭得凶的人也是她。
    認慫得快,支棱得更快。
    夜清知道她的心意。
    總想著不能這般,又實在是半點都經不住。
    夜凰也發現這不是解決之道。
    她忽地想起離漾說的話——你既然喜歡他,就該去多了解一些。
    夜清不是鬼族,不是妖族,也不是人族。
    魔族是怎樣的呢?
    嗯……
    他也不算是魔族。
    夜凰想著想著,悟了。
    夜清就是夜清。
    她要了解的就是夜清!
    怎麽了解呢?
    直接問。
    夜凰一直都很愛說話,最初她懵懵懂懂,並不知道該說什麽,所以隻眨巴著眼睛聽,聽夜清說。
    後來她懂了許多,又察覺到夜清其實不愛說話,就自個兒說起來了。
    很多時候僅憑著自問自答,她都能在夜清麵前說半天。
    這回不一樣了。
    她想了解夜清,就不能自己說了,得聽夜清說。
    “夜清,你是從何而來的,你有父母嗎?”
    夜凰問出口時,才意識到兩人相伴四十餘年,她竟一直都不知道這些。
    明明同他相處這麽久了。
    明明肌膚相親了。
    明明他輕垂眼睫,她都能感知到他的情緒。
    可是……
    卻從未了解過這些。
    夜清被她問得一愣。
    夜凰卻像是發現了新奇的寶貝一般,連聲問道:“你算是魔族嗎,魔族好像都有‘前世’,你的‘前世’是怎樣的,你有親人朋友嗎,你在遇到我之前,是怎樣的?”
    夜清看向
    她道:“問這些做什麽?”
    夜凰望著他:“我想知道。”
    她環著他脖頸,在他唇上親了下道:“你的事,我都想知道。”
    夜清不讓她胡鬧,拉著她坐下來。
    她索性坐到他腿上,又尋了個舒服姿勢靠著,把玩在他的衣襟上飛著的縷縷“罪業”,等他開口。
    過了好一會兒,夜清按著她的手指,說道:“沒什麽意思的。”
    夜凰不樂意了:“你對什麽都覺得沒意思……哦,除了床第之間……”
    她故意蹭了蹭,立刻感受到了某個硬東西,她心一緊,老實了,“我不招你,你別……我真想聽的,你說給我聽嘛?”
    她軟軟求他,一雙漂亮的杏眼裏全是好奇。
    夜清將她放到玫瑰椅中,又去倒了杯茶,熄了心頭火後才說道:“坐在這兒,不許亂動。”
    夜凰連連點頭,認真道:“嗯嗯,聽你說完了我們再做。”
    夜清:“……”
    夜凰:“你想要就說嘛,我也……”
    夜清放下茶杯,抬眸盯她。
    夜凰:“好好好,我不出聲,我什麽都不說,你說……你來說……”她用手指在嘴上比了比,竟給自己下了個噤聲訣。
    夜清抬手,解了這小小術法。
    夜凰緊閉著嘴,眨巴著一雙眼睛,雖沒出聲,但也在認真保證。
    她這般模樣,惹得夜清喉結微動。
    等回神時,他又把人撈進懷裏了。
    夜凰眨眼,無聲道:我坐得好好的,是你先動的手!
    夜清抬手,把她的眼睛也捂住了。
    夜凰的眼睫在他掌心掃啊掃的,夜清無奈道:“好了,我說給你聽。”
    他一開口,懷中人終於安生了。
    她靠在他臂膀間,滿是期待地聽著,像是要把他說的每個字每句話都刻在心底。
    她這般認真凝重。
    夜清隻覺心中一片暖流湧過。
    “我……是幽熒,也不是幽熒……”
    夜清對夜凰沒有絲毫隱瞞。
    之前沒說,隻是覺得沒必要說。
    她如今有了興趣,想要知道,他便一五一十講給她聽。
    天地未開之時,世間一片混沌。
    盤古大神破開虛無,推起天空,穩住大地,給了足以讓萬物生靈繁衍生息的三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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