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得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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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先生,今日講些什麽?”小朱很客氣地問道。一碼歸一碼,自己還是要領這位老先生的情,要沒他,怎麽來得了大明朝?
張升以為太子轉性,知道尊師重教了。也就矜持地輕輕咳嗽一聲:“殿下,前番《春秋》起講未果,今日且接著講,可否?”
“哦,春秋,行,那就請先生講。”朱厚照嘴上點頭答應,心裏有些發毛。這本破書他是久仰了的,後世對這書的評價是——斷爛朝報。就是斷斷續續,絮絮叨叨,加上語焉不詳全無文采還晦澀難懂,早就被後人當成廢紙供起來了。
張升微微躬身,站到攬文堂中央,雙手攏在袖裏開口說道:“今日且與太子說桓二年。桓元年,盡二年,桓公,陸曰:‘桓公名軌,惠公之子,隱公之弟,母仲子······’正義曰:‘《顧命》曰乙醜成王崩······《釋例》曰:《商書·顧命》,天子在殯之遺製也。推此亦足以準諸侯之禮矣。是知嗣子位定於初喪,孝子緣生以事死,歲之首日,必朝事宗廟,······’今桓雖實篡立,歸罪寪氏······仲尼因而不改,反明公實篡立而自同於常,亦足見桓之篡也。’”
張老頭搖頭晃腦一趟書說下來,真是全身舒坦。他是成華五年一甲第一名進士及第的狀元公,一本《春秋正義》背得滾瓜爛熟。所以才書都不翻,直接攏著袖子口若懸河,成心顯示自己的學霸實力。
說完正文,自然要申說一番,張升又充滿了崇敬的感情讚歎道:“聖人之德也大矣,與天地並生者何哉?微言大義,卻如山川煥綺,日月疊璧,是以《春秋》一出,宵小束手。董仲舒言‘使天不生仲尼,萬古如長夜’,誠不誣也······”那意思是說,孔夫子太厲害了,和天地也差不多,說出來的話好像山川一樣雄偉秀麗,像天上的日月摞起來一樣明亮照人。所以《春秋》這書以出來,亂臣賊子們都怕得要死。非不怪漢朝的董仲舒說要是沒有孔聖人,就好像天天活在黑暗裏,那日子簡直沒發過了!
作為一個靠儒家拿到狀元學位的門徒,誇起祖師爺來,那真叫一個肉麻!
可是他忽然閉嘴不講了。
因為他發現學渣朱厚照雙眼無神,表情呆滯。
“太子、太子!”張升有些不爽道。
“嗯,啊。”小朱使勁搖搖頭,反應有些遲鈍。
“太子不舒服麽?”張升努力克製自己的情緒,和顏悅色問道。
“額,倒沒什麽不舒服,不過張先生,你可不可以說明白些?”小朱紅紅的臉蛋,慚愧道。真是丟人到家,上一世號稱重點中學文科前三的小朱,第一次上課就露怯。人家說的話他能聽懂的不到十分之三。
張升麵色變得很難看:“不知老臣說的,太子有哪些不明白?”
“基本上,都不明白。”小朱難過死了,腦袋幾乎要貼著胸口,臉燒呼呼地。
老頭深深吸一口氣,合著老子說半天全是對牛彈琴了?他強忍這不爽問道:“那敢問太子,老臣要如何說太子才明白?”
小朱輕輕抬起頭,怯生生說道:“就請先生解釋一下‘是知嗣子位定於初喪,孝子緣生以事死,歲之首日,必朝事宗廟’和‘桓公即合改元,不假逾年方行即位,猶如晉厲被弑,悼公即位改元。今桓雖實篡立,歸罪寪氏’這個寪字是個什麽字?還有,為什麽要‘詐言不與賊謀而用常禮,自同於遭喪繼位者,亦既實即其位。’為什麽‘仲尼因而不改,反明公實篡立而自同於常,亦足見桓之篡也?’”。
他本想爭取個好態度,表示自己認真聽課,然後承認不懂。可剛一說完,忽然嚇了自己一跳:“咦,老子記性什麽時候這麽好了?”他不知不覺,居然把剛才張升那段話全背下來了。
不背還好,一背下來,張升氣得七竅生煙,心裏怒罵你小子背這麽溜,還說不懂,這不是逗我玩嗎?耍猴都沒這麽耍的啊。
“太子你——”張升快要發飆了,他不知道其中的緣故,隻當是朱厚照頑劣,故意跟自己過不去,想到前幾天也是上著課,這小子大喊一聲忽然裝昏死過去,又拖了這麽久,今天變著方玩自己。張升心裏那個恨啊!
老頭心頭一怒,幹脆改成了思想品德教育:“啟奏殿下,《帝範》有雲:‘撫九族以仁,接大臣以禮。奉先思孝,處位思恭。傾己勤勞,以行德義,此乃君之體也。’今日老臣忝居太子賓客,有講讀之責,乃萬歲不以老臣卑鄙,委以重任,若太子以為老臣粗陋,不配侍講,就請太子殿下明示,老臣絕不敢有半句怨言。隻是如此折辱大臣,實非君王之德範,非社稷之福祉,伏請太子正心誠意,莫以天資高而自恃!”
朱厚照急得抓耳撓腮,辯解道:“張先生你別誤會,書我倒是背下來了,可真是不太懂,何必生氣呢?額,那既然這樣,你講你的,我回頭自己好生溫習就是,快起來,快起來。來啊,快扶張先生起來!”他急忙召喚高鳳。
張升更是崩潰,士可殺不可辱。這意思是說我講的你懶得聽,自學都能成才,就當我是個擺設嗎,堂堂狀元公,豈能受這種鳥氣?
他使勁甩開高鳳伸過來的手,趴在地上磕一個頭,顫顫巍巍站起來:“老臣愚昧,不知太子其實早已爛熟於心,班門弄斧,請太子恕罪。今日老臣到萬歲駕前辭去詹事府太子賓客,求萬歲領擇高明!”
說完也不管朱厚照什麽表情,甩著袖子就出了衝出攬文堂。
朱厚照措手不及,眼睜睜看著老頭匆匆離去。半晌才回過神來對高鳳問:“這可怎麽辦?”
“這個,老奴不便多言,不過太子方才是有些折辱張先生了。”高鳳緩緩又道:“張先生是禮部尚書,朝廷重臣。要是回去麵奏萬歲,怕是太子也要不自在。還是先去給萬歲申說清楚吧。”
朱厚照馬上站起來就要朝外麵走,忽然又停下道:“不行,這個時候去是火上澆油,去不得。”
高鳳奇道:“如何去不得?”老頭看來,要是不趕快說清楚,等你爹大發雷霆才好?
小朱堅定地搖搖頭:“就是去不得。我去不去,張先生這狀都告定了。可我要是去了正好碰見,當場對質,豈不是讓他更下不來台?他下不了台,父皇怎麽下台?父皇下不了台,那我豈不糟糕?索性等會兒請安我也不去了,就等著父皇來召。”
高鳳肅然起敬,沒想到這個太子見事如此明白,忍不住笑道:“太子聖明燭照,老奴佩服得緊。可剛才又何必跟張先生他······”
“唉,都跟你們說了,背是背得來,的確不懂嘛!”朱厚照鬱悶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他是真解釋不清楚了。
果然不出他所料,不到半個時辰,乾清宮傳旨,太子覲見。
高鳳陪著朱厚照來到乾清宮,寢殿裏麵沒人,都被朱佑樘打發出去了。隻見老朱沉著臉坐在椅子上,一點親和力都沒有。
“孩兒厚照給父皇請安,父皇萬歲。”小朱上前行了個常禮,高鳳也跟著磕一個頭,然後知趣地退到外麵。
“你今天又怎麽了?”朱佑樘一臉的無奈,看著這個兒子,好糾結。
“沒什麽啊,孩兒也納悶呢,就是問了張先生幾個問題,他倒憤然拂袖而去。孩兒都不敢過來請安,怕他又說我惡人先告狀!”小朱滿心委屈說道。
“你好端端地提問,人家張升會如此惱火?朕已經聽說了,你故意賣弄,明明暢曉無誤,偏偏要拿他消遣!”朱佑樘忍不住低聲喝道,手掌輕拍桌案。
朱厚照這些天也跪習慣了,雙腿一彎,條件反射就跪在地上:“孩兒真是冤枉,背是背下來了,可不懂嘛。難道不懂裝懂他才開心?難道孩兒背書也錯了,非得他教我才能背不成?這老兒也真是忒小氣!”他知道背書的事解釋不清楚,索性將錯就錯。
朱佑樘一時語塞,愣了半天才說道:“好了,事情朕都知道了,你這孩子,就是太好賣弄,人家堂堂狀元,豈能聽不出來?方才他在父皇這裏痛哭流涕,要辭去太子賓客,安撫半天,他一味說自己力難勝任,讓父皇另請高明。你說,鬧成這樣,又是何必?”
小朱剛要開口,朱佑樘伸手攔住又道:“他如此堅決,朕也不好再為勉強,隻說過兩日再說。你尋個機會,當麵給他說兩句好話。張啟昭是個懂道理的人,隻要誠懇,他必回心轉意。你呀,今後記得藏拙。人家是士林領袖、朝廷重臣、國之棟梁,江山這麽大,早晚都是你的,替你治國平天下的,還得靠他們,不要去爭一時意氣。知道了麽?”
朱厚照滿肚子冤枉說不出來。不過也覺得父親是一片好心,多少有幾分道理,隻好點點頭道:“是,孩兒謹遵父皇聖諭,改日跟他陪個不是。”
“這才是好太子嘛,該有如此氣量!”朱佑樘點頭讚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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