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斯文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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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著一聲又一聲的追問,王迪本人還沒怎樣,劉瑾五人已經滿臉悲憤,感情豐富些的如魏彬、穀大用,眼眶都濕潤了。
    這簡直不是在追問王迪,而是在控訴這個不公平的充滿歧視的時代啊!辛辛苦苦幾十年,換來的隻是從上到下對這個職業的蔑視和踐踏,是被人左一個騸驢,右一個閹貨的叫著;是有事無事替罪羊當著,黑鍋背著。他們為了這個朝廷,這個國家,付出了作為一個人最寶貴的東西,別人可以燈紅酒綠,可以瘋流快活,他們呢,連根管子都找不到擼的······叫人情何以堪?
    容易嗎?我們容易嗎?
    這是心的呼喊,這是淚的奔流,這是人間的慘劇,這是生命的枯萎······
    作為太監,心理本來就畸形,一會兒男一會兒女的。現在又正說到自己們的痛處,劉瑾代表著廣大內宮職業者,把這一連串的追問說得聲淚俱下,泣不成聲。
    王迪雖然毫不隱瞞自己鄙視太監這個職業,也從沒把他們當人,可是畢竟這幾位當麵鑼對麵鼓地站在跟前,一個個血紅了雙眼直盯盯看著他。他再怎麽有優越感再怎麽神經大條,也不好意思直接承認,是啊,老子就是這麽瞧不起你們,怎麽了?
    畢竟對方雖然是太監,自己也是個讀書人,論起力氣來,大家半斤八兩,單挑都不一定贏得過這白白胖胖的劉瑾,何況人家五個人一字排開,自己背後呢,隻有兩扇大門。
    甭指望真動起手來門背後那幾位會出來幫忙,都混了這麽多年,什麽人什麽德行又不是不知道······
    王迪現在知道什麽叫做好漢不吃眼前虧了,他答不上來劉瑾的問題,又不敢撕破臉硬撐。這時一張本來非常鎮定的老臉,也漸漸變得青一塊紅一塊的:“這個麽,這個麽······”
    “什麽這個那個的,回太子爺的問話!”旁邊張永一聲斷喝。
    王迪竟然忍不住抖了一下,瞬間又覺得自己太丟人了,隻好壯著膽子道:“下官從來與內廷諸人無冤無仇,所言者,唯大義耳!”
    “嗬嗬,說得好聽,太子為了舒緩民困,可謂煞費苦心。而你王迪之流呢?除了誇誇其談指手畫腳,還會幹什麽?太子問話,大明律哪一條不許皇家開榷市的,哪一款不許內宮經營的?”
    張永夾槍帶棒地插話問道。王迪又怒又窘,罵自己誇誇其談還比較好辯駁,不過這大明律不許皇家經商的條款好像確實沒有,更甭說不許內宮經營榷市了。
    他滿嘴都是聖人之談,讓他從法律層麵解釋這個還真難為了他。憋了半天,隻好回答道:“沒有不許,不過此事敗壞風氣,需要從長計議——”
    “哼哼,正要問你風氣二字呢!”張永冷笑一聲,劉瑾默契地退下換人。“方才太子問你榷市的話,咱家等會據實回奏,現在代太子問你風氣之事!”
    門背後的幾個一聽,滿臉詫異:“哦,還有分開問的說?這倒要好好聽聽!”
    “你說江山浮嬉遊之風。請問王大人,球賽的確是太子組辦的,可你說的坐莊聚賭之事,跟太子有什麽關係?難道也是太子搞的,有沒有真憑實據?”
    “雖非太子所為,但卻因此事而起!”王迪喘一口氣,強作鎮定說道。
    張永冷笑一聲:“王大人,咱家插一句嘴,你這話可誅心了。太子發明足球籃球,不過是想練人意誌,強民體魄。有些人竟用來下注賭博,那是這些人的事。譬如蹴鞠原本就有,也隻是個強身健體的物事而已,不也有人用來賭博麽?再譬如雙陸、圍棋、打馬、葉子,原先不也都是些鍛煉心智的遊戲麽,還不是一樣被人用來下賭?難道還去怪發明它的人不成?”
    “正因為人心叵測,世風日下,這樣的物事,多一樣便多害一番人,是以臣才懇請太子,禁絕此戲,以身作則,為天下表率,莫使小人得空,敗壞我大明朝風氣!”
    王迪說得義正辭嚴,威風凜凜,叫人不由得肅然起敬!
    “嘿嘿,說得好!王大人果然風骨錚錚,正人君子啊!”張永笑眯眯看著他。
    王迪被他看得心裏發毛,不過臉上強作鎮定,淡淡說道:“不敢當!”
    “嗯,好得很。除夕夜裏,王大人一家年飯吃完,你家管家王洪帶領六個仆人在家聚賭,王洪坐莊,當夜共贏了錢鈔三貫、銀子八兩七錢銀子;初二,大人的公子、小姐,與眾下人鬥葉子牌,小姐贏了二兩銀子,公子輸了四五兩,為此鬧得不可開交,幸得尊夫人出來勸解,又拿了十幾兩體己銀子補貼公子,這才罷了;初三,大人出門拜年,去哪一家咱家也不說了,隻說當夜大人吃了些酒,也在人家鬥葉子牌,也贏了三二十兩銀子,聽說還隨手賞了青來陪酒的歌妓三兩銀子,不知這些事可曾有過呢?”張永悠悠問道。
    王迪簡直嚇得褲襠都濕透了,原來他一舉一動都沒瞞過人家的眼睛呐?不用多想,必定是家裏仆人裏麵有人是錦衣衛,或者是東廠的番子,還有,同僚家裏也有人······
    一霎時,王迪再也不見了滿臉的正氣和強硬,臉如死灰呆在當場。耳邊隻聽張永繼續說道:“太子聽了這些消息,痛心不已啊。本來說大人隻是頭腦冬烘思想僵化而已,誰知居然也是如此表裏不一,滿嘴仁義道德,一肚子呃,這個,也不好多說了。隻想請問大人一句,你本子上說得如此冠冕堂皇,不知下筆的時候,可曾捫心自問過一下呢?”
    “臣、臣——”撲通一下,王迪跪倒在地上。
    “太子說了,王大人你於家可算上梁不正,門風不整;於國你可算謗君賣直、居心叵測。滿嘴仁義道德,隻為邀名逐利,你這樣的人,居然也配上本妄議天下,妄議內廷。太子想問你,到底有什麽麵目做這個太常博士,到底有什麽臉皮麵對江山社稷,列祖列宗?”
    咕咚一聲,王迪雙眼一翻,昏死在地上。
    這時魏彬和羅翔不約而同上前一步,朝他跟前狠狠啐地一聲,吐了兩口老痰。劉瑾斜眼朝裏麵叫道:“門背後的人聽著,出來救人呐!”
    說完大袖一揮,五個大太監揚長而去,留下地上昏死的王迪和門背後聽得目瞪口呆的太常寺眾人們。
    這一番問話,不到半天時間,已經轟動了整個京城官場。
    “小人,無恥小人!”劉健氣急敗壞地拍著桌子大罵道。由不得他如此失態,王迪是他的門生,那天千叮嚀萬囑咐,這廝還是要出風頭放嘴炮,現在好了,不但自己顏麵掃地,連他這個老師也跟著丟人!
    李東陽和謝遷急忙上前連聲安慰:“晦翁休惱,此是王迪自己不好,可不幹晦翁的事!”
    “怎麽不關老夫的事?沒有約束好他,鬧到如今這個地步,現在滿朝都在看老夫的笑話,這也罷了,可是如此一來,咱們的後手不全都被裏麵捏著了麽?到時候還拿什麽來說嘴?”劉健一臉沮喪,眼看就要成功的事,被那個混蛋全都攪黃。
    “事到如今,須得趕緊補救,免得影響再擴大範圍。”謝遷緩緩說道。
    “怎麽補救?”劉健方寸大亂,問道。
    謝遷稍稍一頓,說道:“為今之計,隻能先同王迪這廝割裂開來,不能讓他一顆老鼠屎,壞了朝廷百官一鍋湯。咱們須得承認,他說的話是有道理的,隻是他這個人品行不對,不能因人廢言。”
    劉健稍稍平穩怒氣,點頭道:“話是這麽說,可怎麽割裂?”
    謝遷淡淡一笑:“這就要晦翁壯士斷腕了,不以他是晦翁的門生而稍加袒護。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內閣移文一道,責成都察院查實、彈劾之,再奏請萬歲發落。萬歲聖明,必不會蔓延開去,到時候事歸事,理歸理,咱們先做在前麵,今後該說的話還是要說的,嗬嗬!”
    劉健聽罷,沉吟半晌,點頭道:“也隻好如此了!於橋,就偏勞你了!”
    謝遷雙手一拱:“定不辱命!”
    內閣商量定下,便趕緊開展行動。謝遷發動禦史言官,紛紛對王迪進行口誅筆伐。
    剛開始大家還有些轉不過彎來,特麽這種窩囊事兒都有麽,堂堂朝廷命官,被幾個太監當街堵著大罵,讀書人的臉麵還要不要了?官員的體麵還要不要了?
    “不行不行,內廷這麽幹,不是在打咱們的臉嗎?太子年幼,定是那幫孫子攛掇的,要讓他們得了勢,今後還有咱們的好?這事兒,一定要抗爭到底!”有些文官持這樣的態度。
    這種話說出來,可沒幾個敢接嘴回答的。為什麽,別看大家平時都人五人六的滿嘴仁義道德,真正屁股幹淨的可沒幾個。這個時候誰敢頂風作案的說?萬一真把太子爺給惱了,東廠錦衣衛可都在皇家手裏,回頭來個一鍋燴,丟人事小,可惜了這一輩子的奮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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