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燕七郎(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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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魔述異誌!
在淮水中遊,有一座山,名喚塗山,山也不甚高,不過百丈,相傳是上古時期禹王曾在此劈山導淮,治理水患。山上古木參天,鬆柏林立,遠遠望去,滿山蒼翠。這塗山曾是禹王妻族的發源地,山上還有禹王廟。也有說夏族的祖先就是塗山氏的,此地還有塗山氏的祖廟,至今香火不絕。
上古之時對祖先的香火祭祀是十分看重的,蓋因早先人族身體孱弱,無力自保,才有伏羲傳下神道巫祝之路,通過祭祀天、地、人神,以求得庇佑,故此在人族先民眼中,早先人族的興盛,與天、地、人神的護佑是離不開的,所謂天地,指的是自然或者是自然之神,人神多半就是祖先神了。
古人認為,萬物皆是天地所生,都有其靈性存在,如果把人類祖先一直往前追溯,多半也是自然神,或者是其他的生命形態,源頭甚至可以追溯到創世神靈,既然是神靈後裔,人們都相信天神地祇必然是會護佑自己後裔的。
而且在很多人間的傳說中,那些上古的聖賢皇者本身就是以神靈之身降世為人,隻為造化育人而來的,而且還認為人道文明的傳承與興盛實是仰賴於上天垂顧和神靈庇佑,因此也就有了巫祝祭祀之道。人族可通過奉祀天地、尊崇先祖等種種手段凝聚信仰、強壯精神,並結合天地自然之力以成就神通法力。
而且古人相信人死後,軀殼雖然死亡,但魂魄卻不但不會消失,反而還能夠擁有生前無法擁有的神通法力。在這種認知下,慢慢的就形成了天子祭祀天地、諸侯祭祀山川、士大夫和平民百姓祭祀祖先的禮製。這種禮製傳承到後世,慢慢的就演變成了逢年過節祭祖,以求先人在天之靈保佑後輩身體康健、升官發財的一種傳統行為。
這塗山氏祖廟,也是傳承久遠,隻不過曆經滄海桑田之後,已經數次修繕,早已非一族一姓所有。這周邊遠近十裏八鄉常有人來祭拜上香,也不再是祭祀祖先,而多半是燒香還願祈求子孫繁衍來的了。
在塗山西邊山腳下不遠,有處集鎮,叫塗家集,集鎮中各姓雜居,主要大姓有塗姓、李姓、周姓等,也算是一個大的市鎮了。原本這塗家集隻是一個村坊,以塗姓為主,後因戰亂流離、世事變遷等原因,逐漸有外姓人遷入,塗姓人口如今已經隻占小部分了。這塗家集靠著淮水,有碼頭水運之利,更兼山上的塗山廟經常有香客燒香還願,這兩宗便利讓這塗家集逐漸興盛起來,周邊村坊都喜歡來這裏趕集,很是熱鬧。
這一日正午,集市熙熙攘攘的熱鬧勁還沒過去,集市的上北邊的街市上就見一名漢子,肩上挑著貨郎擔,手中拿著個撥浪鼓,扁擔上還掛著個褡褳,嘴裏連喊著“勞駕……借過……”吃力的擠過人群,往北邊方向走去。
這會雖然是正午,但正逢趕集,集市上人來人往,仍舊很是熱鬧。離集市近些的大多都一早便來集市上或采買,中午還可歸家吃飯。如是販貨做生意的,午間是不回家吃飯的,以免誤了生意,這類人一般隨身攜帶的有幹糧,就著水葫蘆裏的水,囫圇吃了,待集市散了才走。
那挑著貨郎擔的漢子一身粗布短褐,肩上搭著一塊白棉布長巾,混著汗水和塵土,已然是變了顏色,天熱汗水出的多,正好時不時把來擦下額頭上涔涔而下的汗水,偶爾頭一抬,露出遮陽笠下一張顯是常年走街穿巷曬的紅彤彤的臉,看起來約莫四十多歲年紀。
那貨郎雙腿也甚是矯健,雖是挑著副貨郎擔子,可腳步並不慢,不多一會,便讓他擠出了人群。離開集市不遠就走到了街巷的盡頭,盡頭處有一條斜斜向下的青石台階,沿著台階走下去便滿是細沙和鵝卵石的淮水河岸了,岸邊有處渡頭,一座木製長堤從淮水邊的淺灘延伸出去,兩邊泊著幾條船隻,岸上還有一座草草搭成的涼亭。
那貨郎慣走長路,是個腿腳麻利的人,不消一會便到了。隻是這會日正當頭,曬的人心慌,這碼頭也不甚大,人也不是很多,那貨郎見碼頭甚是安靜,船工們似乎也沒有要放船的意思,正好左近有個涼亭子,這當頭正有人坐在涼亭的石基上,背靠著亭柱歇息,便思量著去涼亭中歇歇腳,順便打問下訊息。
待得走近看時,貨郎心中極是納罕,這麽大日頭,那人不在涼亭中的陰影裏乘涼,卻在涼亭邊緣把大半身子暴曬在日光下,隻臉上罩著一頂竹笠遮擋天光,身邊還倚著一條杆棒。聽到腳步聲,那人也甚是警醒,察覺有人走近涼亭,便掀開了覆在臉上的竹笠,睜眼看向來人。
貨郎瞧得分明,這小憩的是一個英氣勃勃的少年郎,約莫十五六歲年紀,膚色微黑,卻又不失少年人特有的清秀俊逸,雙眉斜飛入鬢,兩眼睜開時目光炯炯,有如冷電,銳氣逼的人眼睛似乎都有些刺疼,難以直視。但隻要對方一低眉垂目,又像是個家教極好循規蹈矩的孩子。
貨郎上下打量,見這少年身穿細麻布交領短衫,腳下一雙麻鞋,在這暑氣蒸人的天氣中穿在身上卻甚是是宜人,隻是略顯得敝舊了些。
貨郎隻看的一眼,就覺得這年輕人頗有些氣度,雖無綾羅在身,也沒有伴當廝仆跟隨,卻也不像是小戶人家出身的。貨郎也是常年在外的行走販貨的,各色各樣的人見得多了,眉眼素來挑透,見對方雖然有些落拓的樣子,但骨子裏卻似乎透著不凡,也就不敢怠慢。他們生意人講究和氣生財,伏低做小慣了的,自然也不會以自己年長就拿大,當下放了貨郎擔,未開口便先笑,叉手行了一禮道“勞駕!小人歸家路過,本來隻想進涼亭歇歇腳打個問訊,不想卻攪擾了郎君一場好睡,還請郎君莫要怪罪。”
那少年舉手還了一禮,回貨郎道“長者客氣了,這亭子又不是我家的,我也隻是借地小憩一會,怎會責怪,長者但請自便,如有什麽話隻管問來便是。”
貨郎見對方回的爽快,便笑問道“這位小郎君可是要搭船?小人家在下遊的臨淮,急著歸家,想趁便搭個船,但瞧碼頭上這光景好像並沒有要放船的意思呢?”
那少年回道“那卻是巧了,我也去臨淮,船倒不是沒有,方才在集市中遇到一個碼頭上扛活的,他說一會有個客商因販些貨物去臨淮售賣,租了條船,已經裝好船了,隻是船家還要和主家去集市裏收貨,不在碼頭上,稍待主家來了,你可同他問問,想來多載一兩人應當也不妨事吧!”
貨郎大喜,忙道了聲謝,先自把貨郎擔安放了,取了水葫蘆,咕嘟嘟的先灌了幾口水,又把戴在頭上的遮陽笠拿來扇風納涼。
貨郎一時間不曾說話,那少年卻開口問道“這位貨郎先生,今日正是大集,別人都在集市中販售,你卻在大日頭下急著往回趕,倒是奇怪。”
貨郎笑應道“我姓張,小郎君叫我張貨郎便好。今日也不是我不想多賺些錢,隻是我家老父過得幾日要做壽,不知多少事要忙,雖然家中兄弟眾多,不愁沒人幫手,但總歸我這些天在外耽擱的已經太久,這不想著早些趕回去嘛。”
少年人“哦”了一聲,表示了然,又問道“老太公卻是高壽啊?”
貨郎見那少年雖然氣質不凡,卻倒也不難說話,不像有些家世好的子弟,眼睛長在額頭上,連正眼都不瞧他一眼,便開口說道“老父今年七十整壽,剛到古稀之年,身子倒還康健。小人祖居臨淮,做些小本生意,常年從臨淮縣中販些小玩意到這邊村坊集市中賣,走村串巷慣了,聽小郎君口音,既不像臨淮人,也不大像左近人氏呀?”
那少年回道“我是江州人。”
貨郎吃驚道“那卻是遠,小郎君去臨淮有甚事啊?”
少年人卻不答,指著集市方向說道“你看,那邊有三個人過來了,不知道是不是船家來了,我們一會可同他問一下。”
貨郎扭頭去看時,卻見一個行商模樣的領頭,一身藍布直綴,足著一雙翹頭履。行商身後一個年輕後生,肩上用繩子吊著一個算盤,夥同一個挑著擔子的黑漢子,三個人一齊走了過來。
那挑著擔子的漢子走在後頭,看那漢子的模樣,一身古黝黑發亮的肌膚,混著汗漬,光可鑒人,就知道是長期行船的,想必就是船老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