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無休(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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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五章?? 無休(15)
    得知這兩條重要線索,方遠航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沙春竟然也會殺人?還敢用水泥把一個人給封了?6月民樂部從舊樓搬到新樓,那段時間算沙春相對清閑的時候,她就……”
    方遠航歇了口氣,“我們上次看民樂團的演出,那時候看到的就已經是個殺人犯了啊!師傅……”
    明恕知道方遠航想說什麽。
    他當時就注意到了沙春,卻不是因為在沙春身上嗅到了命案的氣息,僅僅是作為一個對音樂一竅不通的外行,被沙春彈奏古箏時展現出的氣場所吸引。
    “巫震不一定是沙春親手殺害。”蕭遇安說:“氰化鈉中毒和勒頸不一樣,勒頸必須由他人完成,自縊和勒殺在法醫學上有很顯著的區別。而氰化鈉不是非得由別人喂入口中。不過,為巫震‘善後’的,就隻能是沙春了。沙春的死亡時間能夠確定,是在周日,巫震這邊單就屍檢來說難以確定,但小周堅持認為是21號到22號之間。”
    周願點頭,“嗯!”
    “我也這麽想,周六和周日都是休息日,他們的死亡時間傳遞了一個信息。”蕭遇安說:“他們活過了周一到周五,卻未能活過周六和周日——他們未能擁有休息日,他們沒有休息日。”
    這正是周願的判斷,向來情緒內斂的小個子也忍不住激動道:“兩層含義——勤奮工作,將休息日當做工作日,所以沒有休息日;死在周末,也是沒有休息日!”
    “這是時間上的儀式性。”蕭遇安又道:“這兩起案件還呈現出遞進性特點,明隊來詳細分析一下。”
    明恕接過話,“沙春死在演藝集團,可能的原因有兩個,一是那裏處於半開發區,受客觀因素限製,不利於警方偵查,二是沙春也許有讓同事惶惶不安的念頭,即便屈星不搞那一出,民樂部的人還是會害怕。但反觀巫震,他選擇職校隻是因為那裏偏僻,我暫時還沒有發現他有以死亡報複誰的念頭。巫震的交友圈實在是太狹窄了,與尋川鎮老家的人幾乎斷了聯係,作品全部交給流光,流光去和外麵的影視公司交流,巫震本人長年累月待在自己的小房間裏,能接觸到的人很少。至於水泥封屍……”
    方遠航舉手,“師傅,我有個想法。”
    明恕視線調轉,“嗯,你說。”
    “你說沙春選擇演藝集團的目的之一,是讓同事不安,這是沙春在報複那些欺辱過她的同事。我覺得巫震的行為裏其實也有報複因素,而且報複麵更廣。”方遠航說:“水泥封屍,你們不覺得這聽上去就很滲人嗎?他是不是在用這種方式報複社會?”
    明恕想了想,笑道:“腦子越來越靈光了。”
    方遠航說:“以前的水泥封屍案,全部都是凶手為了掩藏犯罪事實,阻撓警方破案。這個案子裏,巫震本人就是半個凶手,他根本沒有必要掩藏犯罪事實。”
    “巫震是氰化鈉中毒,用水泥封屍,才能讓人一眼就認為他是被殺害。水泥封屍是用來誤導我們也說不定,但還有一種可能。”明恕說:“巫震的訴求是‘永垂不朽’。他的作品無人問津,但他的身體可以在水泥中‘永垂不朽’。”
    “封入水泥的屍體也會腐爛。”邢牧身為法醫,對這種細節格外較真,說完偷偷瞄了明恕一眼,見明恕正看著自己,連忙將腦袋縮回去。
    “我知道。”明恕又不是法醫盲,這種常識根本無需邢牧提點,“我的意思是,巫震認為自己可以以這種方式實現‘永垂不朽’。”
    易飛說:“先別猜測水泥封屍的意圖了,我們討論再多,其實都是‘薛定諤的水泥’。兩個知道真相的人都死了,誰知道他們是想‘永垂不朽’,還是報複社會,還是單單想營造他殺的假象。現在最關鍵的是找到幫助沙春‘自殺’的那個人。這個人是沙春‘同類’的話,ta是不是正在尋找幫助ta‘自殺’的人?如果我們的分析接近事實,這簡直就是一副絕望的多米諾骨牌啊。”
    蕭遇安說:“不僅要找到這個與沙春死亡有關的人,還要往前,找到巫震殺害的人。”
    會議室登時安靜下來,方遠航小聲道:“對啊,巫震不是‘源頭’的話,那前麵一定也有一個絕望的‘自殺者’,這個‘自殺者’之前,可能還有,前麵還有……”
    易飛歎氣,“你別還有還有了。”
    明恕看向蕭遇安,“蕭局,你確定巫震不是‘源頭’?”
    蕭遇安說:“我不確定。”
    隊員們小聲議論起來。
    “巫震40歲,從他自小到大的經曆來看,他承受的遠比沙春多,由此產生任何極端、扭曲想法都不奇怪,而且他的量非常大,看過大量關於社會、倫理、心理學、犯罪方麵的書籍,他有可能是‘源頭’。”蕭遇安停頓又道:“但這並不能排除,他是受到別人的影響。我剛才說過,兩個案子具有遞進性。演藝集團是個不錯的作案地,但池塘邊絕不是好的藏屍地,沙春被埋在那兒,本就是希望被盡早發現。這一點和巫震案的差距很大。”
    明恕說:“也就是說,如果巫震也幫助殺害過某人,這個人會藏得更深?我們更難發現?”
    徐椿已經從尋川鎮趕回來,低聲對身邊的肖滿說:“這就難辦了。命案拖的時間越長,越不好偵辦。”
    肖滿正要點頭,就被蕭遇安點了名。
    “巫震第四個筆記本沒有用完,在那一本裏,字跡發生了明顯改變。小肖鑒定出大致時間了嗎?”
    肖滿連忙站起,“我核對了巫震的工作,對比筆記本上的內容,字跡是在去年12月左右發生明顯改變。”
    “巫震轉型,不再寫影視劇本,是在去年9月。”明恕說:“巫震的主任說,巫震轉型之後收入雖然有提升,但並不快樂,仍然很消沉。”
    蕭遇安說:“這個時間段應該重點排查一下,如果巫震是被人影響,那很有可能就是在這個時間段裏。另外,遠航剛才的擔憂很多餘。”
    方遠航猛地抬頭,“嗯?”
    “我的想法和蕭局一致。”明恕正襟危坐,“多米諾骨牌是倒下一塊,後麵會接二連三倒下一片。但殺人是這麽容易的事嗎?多米諾骨牌彼此相似,人卻是千變萬化的個體,有不同的心思,不同的訴求。巫震的屍體被掩藏兩個多月未被發現,是多方麵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不要忘了,巫震和沙春都有訴求,如果沒有訴求他們完全可以自殺了事。還有一點,努力奮鬥多年但沒有收獲的人很多,可將他們變為自己的‘同類’,讓他們殺死自己,然後被下一個‘同類’殺死,這是概率很小的事。所以雖然理論上巫震前麵可以有無數人,但我不相信他前麵真的有無數人。我們現在的偵查方向分成兩個大塊就夠了,一是巫震,一是沙春。”
    明恕說完看了蕭遇安一眼,蕭遇安小幅度點了下頭。
    明恕又道:“沙春的交友圈雖比巫震寬,但也寬不到哪裏去。她能接觸到的人要麽是演藝集團的同事,要麽是‘蒹葭白露’的師生。這個‘同類’必然出於這兩個團體。至於巫震那方麵,剛才說了,重點查去年12月巫震的行蹤以及接觸到的人。還有,氰化鈉這種東西雖然常見,但也不是隨隨便便一個人就能搞到。是巫震自己從哪裏搞來的?還是他前麵的那張‘牌’留給他的?”
    這等於是捋出了兩條清晰的線,方遠航在筆記本上“唰唰”一通寫,幹勁十足。
    案子查到這個地步,濃雲總算是撥開了一層,沙春案和巫震案裏那些匪夷所思的疑點終於有了合乎邏輯的解釋。
    但就像易飛所說,他們像絕望的多米諾骨牌,是絕望者最後的掙紮。
    案情分析會開下來,難免讓人覺得沉重。
    “其實有個地方我一直卡著。”隊員們散去,會議室隻剩下明恕和蕭遇安,明恕支著臉頰說:“暫時不說巫震之前和沙春之後,就說巫震是怎麽盯上沙春?流光的人說巫震學古箏是為今後寫古裝戲做準備,轉型之後巫震確實賺了些錢,有資本去學古箏。但我總覺得太巧了。巫震是去了‘蒹葭白露’才遇上沙春這個目標,還是已經將沙春當做目標了,才去‘蒹葭白露’?這個因果關係很重要。”
    “你又往細枝末節上鑽了。”蕭遇安笑了笑,語氣與剛才開會時明顯不同,威嚴少了,溫柔多了,就連訓話也帶著一絲縱容,“跟你說了多少次,這種習慣要改。”
    明恕不服氣,“專注細節沒有錯,線索就藏在細節裏,尤其是像這種案子,不摳細節根本沒法查。”
    “摳細節也要找對對象。”蕭遇安說:“像你注意到屈星的手,注意到沙春的冰箱,這些都是值得摳的細節。”
    明恕抿唇,在他看來,巫震和沙春的交流過程,也是值得鑽研的細節。
    “但你剛才糾結的地方,再怎麽糾結都沒有意義。”不等明恕反駁,蕭遇安就道:“因為兩個當事人都死了,易飛說水泥封屍是‘薛定諤的水泥’,其實你想抓的這點細節也是‘薛定諤的相逢’。你徒弟很明顯受了你的影響。”
    明恕“嗯”了聲,“方遠航想得多,總比不想好。年輕刑警就怕腦子鈍,等著別人給喂線索。”
    “是,方遠航怎麽咬細節都沒問題。可你不行。”蕭遇安正色道:“你是重案組組長,你得把握偵查的全局。像這種細節問題,就讓你的小徒弟去琢磨,他琢磨得越多越好,可你在這種細節上耗費太多心思,就沒有必要了。”
    明恕拍了拍自己的額頭,半天吐出一句:“這真他媽‘雙標’啊!”
    蕭遇安笑,“不‘雙標’的人是不存在的。”
    明恕斜眼,“真的?舉個例子?”
    蕭遇安說:“我看你這腦子也動得太快了。”
    明恕裝傻,“什麽?我隻是讓你舉個例子而已。”
    “拿你舉例子?”蕭遇安歎氣,“你不就是想聽我誇你嗎?”
    明恕這回誠實了,“那你誇啊。”
    蕭遇安手指一動,“過來。”
    明恕趕緊湊過去,結果好言好語沒聽到,吻也沒討來一個,反倒是臉頰被揪了下。
    “你!”臉頰雖然沒被揪痛,但明恕沒想到蕭遇安會這時候耍自己,“過分了啊,蕭局。”
    蕭遇安收拾好桌上的東西,短暫地在明恕頭上揉了一把,笑道:“忙案子去吧。”
    明恕轉身,“蕭局,你幹嘛去?”
    “有點事。”蕭遇安說。
    “什麽事?”站在下屬的角度,明恕這麽問算是不妥,但站在家人,尤其是配偶的角度,明恕這話就問得太正常了。
    蕭遇安笑,“一會兒有個飯局。”
    “喲!”明恕眉梢挑得老高,“案子還僵著,您這尊佛就惦記著飯局了?來來來,給還奮鬥在偵查第一線的下屬說說,是哪隻猴子的飯局啊?”
    方遠航的打火機落在會議室了,匆匆忙忙跑回來拿,衝到門口就聽見他師傅質問頂頭上司要去赴哪隻猴子的飯局,趕緊一個緊急刹車。
    蕭遇安說:“是李局。”
    方遠航:“噗——”
    明恕身子一斜,“誰在門口?”
    方遠航知道躲不過了,露出半邊身子,“師傅,蕭局,是我,但我什麽都沒聽到。”
    明恕將桌上的打火機拋過去,“別亂說啊。”
    方遠航連忙點頭,“你說李局是隻猴子這件事,我就爛肚子裏了。”
    明恕:“……”
    蕭遇安懶得摻和這師徒倆耍嘴皮子,先拍了拍明恕的肩,然後又拍了下方遠航的肩,一句話都沒留下,就走了。
    方遠航等了半分鍾,“師傅,蕭局這幾個意思啊?”
    明恕往重案組辦公室走去,“什麽幾個意思?”
    “蕭局他……一言不發就溜了!”
    “誰規定他得說句話才能溜?”
    方遠航咽了口唾沫,“你剛才說李局是猴子來著。”
    明恕眼皮一跳,“不都爛肚子裏了嗎?怎麽又蹦出來了?”
    “不是!”方遠航說:“師傅,你和蕭局關係啥時候這麽好了啊?都能背地裏叫李局猴子了!”
    明恕停下腳步,睨向方遠航。
    方遠航說:“我現在有點兒理解邢老師了。”
    邢牧,視領導如洪水猛獸,能不招惹就不招惹。
    “因為你們當領導的都很莫名其妙。”方遠航總結道。
    明恕正想罵句“滾”,就聽樓下傳來一陣動靜。
    “明隊,明隊呢?”
    人未到聲先聞,明恕聽出來了,來人是市局心理研究中心的副主任林皎。
    心理研究中心是前幾年才正式成立的新部門,成立之前,局裏並沒有專職的心理顧問,一些案件需要尋求心理專家的協助時,隻能與市裏的幾個專業機構合作,雖然大多數時候合作愉快,但到底是不同的單位,立場也不同,麵對棘手的命案時難免出現問題。
    心理研究中心的出現,幫了一線警察,尤其是刑警、特警不少忙。
    林皎是中心的青年才俊,比明恕大不了多少歲,與重案組關係不錯,許吟被易飛帶回來之後,就被送到了林皎那兒。
    “林老師。”明恕站在樓梯邊,“有事兒?”
    林皎從來不穿警服,也不穿醫生的製服,天熱的時候襯衣西褲,天冷時西裝大衣,看著頗有精英感。
    “你們送來的那個許吟跑了。”林皎說。
    “什麽?”明恕蹙眉,心理研究中心和特警總隊在一棟樓,和刑偵局有一段距離,“怎麽讓她跑了?”
    “別著急,已經找回來了。”林皎趕在明恕質問前說:“但那小姑娘完全不配合,一定要見你。”
    明恕知道許吟的心理問題非常嚴重,但此時他根本抽不開身去和許吟談心。再說,他是個刑警,雖然接觸過犯罪心理研究,但專業程度遠比不過林皎等研究中心的專家。
    “我現在哪有時間?”明恕說。
    林皎平靜道:“許吟說她在嗅到職校的屍臭之前,還找到了一具屍體。”
    “我操!”方遠航說:“不會吧?”
    “明隊,許吟今天從中心跑出來,就是為了找你。”林皎說:“她不肯向我說太多,說隻願意告訴你。”
    方遠航看向明恕,“師傅?”
    明恕斟酌一番,“給易飛說一聲,我去一趟中心,很快回來。”
    心理研究中心雖在特警總隊裏,但風格與特警總隊完全不同,安靜得過分。
    林皎右手握著門把,低聲道:“她就在裏麵,一會兒有任何需要我的地方,你喊一聲就行。”
    開門之前,明恕以為裏麵窗簾緊閉,光線薄弱,畢竟很多心理有問題的人都不喜歡待在光明中。
    事實卻是,房間裏一片敞亮,許吟正坐在地毯上,睜著一雙大眼睛,笑嘻嘻地看著他。
    許吟其實長得很可愛,但一想到這個女孩兒喜愛屍臭,熱衷玩尋找屍體的遊戲,明恕就有種背脊生寒的感覺。
    “你來啦。”許吟站起來,小跑到明恕跟前。
    明恕低頭,直視著女孩兒眸色略淺的雙眼,片刻問:“林老師說你有話想對我說?”
    許吟點頭。
    明恕耐心道:“什麽事?”
    許吟又笑了,笑聲即便是在這極為明亮的房間裏,都有幾分滲人。
    笑完之後,她用小孩獨有的稚嫩嗓音道:“我看得見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