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無休(34)
字數:8649 加入書籤
qzone.io,最快更新心狂 !
第七十四章?? 無休(34)
就在明恕與方遠航從“碗碗菜”離開時,北城分局的協助小組也在摸排中得知,去年經常在山祥街坎子三巷推著板車賣串子的黃孟全(音)今年沒有出現。
王豪本就不樂意給明恕當手下使,查到一條線索就讓隊員去給明恕匯報,算是交差,交完差當然是撤退。這案子雖然和北城區有關,但一早就在重案組手上,偵破也是重案組的功勞,橫豎他撈不到一點兒好處,麵子上能過去就行了,真下苦力去幫忙,那不是盡責,是傻。
但那位被派去匯報的隊員——一個今年剛分到北城分局的小夥子向韜——卻相當積極,王豪讓他去跟明恕“說一聲”,他也不知是沒聽懂,還是不讚同自家領導的做法,恁是將摸排過程中提供重要信息的居民帶到了明恕跟前。
“黃孟全就在我家樓下賣串子,賣好幾年了,以前還賣過棉花糖、芝麻糖,都是小孩兒愛吃的。”劉和安住在坎子三巷,六十多歲,說話有種這年紀的底層婦女常有的囉嗦,“他那串子不好吃,用的都是地溝油、爛菜爛肉,我每次路過都能聞到一股餿味兒,那些土豆啦萵筍啦,都發黃了,全靠辣椒花椒把餿味兒給壓著,忒惡心!我看平時也沒多少人買他那串子,去年我就說過,他賺不到多少錢,遲早得卷鋪蓋走人。”
明恕問:“你認為黃孟全忽然消失,是因為生意做不下去了?”
“那不然呢?”劉和安粗著嗓門兒說,“今年春節之後就沒看到他了,肯定灰溜溜跑了唄。我看他也不像我們這兒的人,說話一股口音,也不知道是哪個農村來的。他走了我真是謝天謝地,我們那巷子不在街麵子上,城管是不管的,我小孫女兒眼看就要長大了,如果黃孟全還在那兒賣串子,我小孫女兒偷偷買來吃可怎麽辦啊?”
“你確定黃孟全是今年春節之後再也沒出現過?”明恕問。
劉和安活了大半輩子,頭一回被警察問話,眼珠子往上轉了半天,“我確定。當時我還給我老伴兒說,這‘黃串子’怎麽沒來了呢?我老伴兒說,你急什麽,這大年都還沒過。後來大年已過,黃孟全還是沒來。”
“黃孟全是流動攤的攤主,常年在山祥街擺攤,那這就好查了。”明恕說:“第一,他應該就住在山祥街附近。第二,城管雖然不管背街巷子裏的小販,但大概率留意過。”
向韜很積極,“我這就去派出所確定黃孟全的住處!”
明恕衝他笑了笑,“辛苦。”
“劉和安、‘碗碗菜’的老板老板娘都注意到黃孟全很久沒有出現了,但都不覺得是一件稀奇的事。”方遠航說:“要麽認為他做不好生意,另謀生路去了,要麽認為他回老家務農去了,沒有一人意識到,他也許已經遇害。”
“普通老百姓,安安穩穩過自己的生活,哪那麽容易想到遇害?”明恕說完頓了下,“不過……”
方遠航連忙扭過頭,“師傅,不過什麽?”
“你從劉和安的話裏聽出點兒什麽沒?”明恕問。
“嗯?”方遠航皺眉想了會兒,“劉和安對黃孟全抱有恨意。”
“對。”明恕邊說邊往前走,“正街上的小販會被城管驅趕,但小巷裏的就不會。劉和安住的那種老房子沒有物管,黃孟全在巷子裏做麻辣串子生意,難免產生濃重的氣味,隨之而生的還有垃圾與衛生問題,勢必影響周圍居民的生活。劉和安如果拉得下麵子,可以與黃孟全爭吵。如果拉不下,那就隻能忍。忍得越久,恨意當然就越濃。”
方遠航跟在後麵,“但這能說明什麽?”
明恕側過身,目光幽幽的,“說明有的人,比如比劉和安更恨黃孟全的人,也許希望黃孟全去死。”
方遠航猛地睜大眼,“師傅,你認真的?”
“這也是一種可能。”明恕說:“摸排到現在,山祥街、蘇正街到底有誰在今年春節之後再未出現過?我們現在隻知道一個黃孟全,但其實黃孟全不一定就是那個替身。他的營生手段令他容易招人仇恨,這是很幹擾偵查的一點。航哥,別大意。”
忽然被上了一課,方遠航還在消化中,一聽那聲“航哥”,又覺得自己像是被耍了,心想:一會兒老方,一會兒航哥,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是你師傅,你是我馬仔叻!
摸排還在進行。王豪得知向韜成了明恕的“馬前卒”,立即火冒三丈,但向韜渾不在意,繼續打聽黃孟全的消息。
“這人不叫‘黃孟全’,是這三個字。”民警調出一份資料,“他叫‘黃牟泉’,住在山祥街坎子九巷。”
山祥街一共就九條背街小巷,數字越大,位置越偏僻,房子也越老舊。“碗碗香”在山祥街的正街上,是附近生意最好做的地方,坎子一巷挨著正街,裏麵也有很多小餐館,再往裏,就隻有流動小攤了。
根據派出所提供的信息,黃牟泉是冬鄴市轄內胡呂鎮人,今年53歲,前些年來到了冬鄴市,一直獨居在坎子九巷4號樓4-1。
而這套房子是他早已亡故的女兒從一個老人手中買下。
“沒有家人,獨自生活,53歲,長時間不在過去擺攤的地方出現,卻無人覺得奇怪,這完全符合我們擬出的替身條件啊。”趕往黃牟泉家的路上,方遠航說:“還有一點,他是個小販,拋頭露麵,不是更容易被凶手注意到?”
明恕尚不敢輕易斷言,但就目前掌握的線索來看,黃牟泉就是替身的可能性已經非常大。
坎子九巷很多房子都空著,見有人來,幾條流浪狗夾著尾巴,警惕地貼著牆根走。
痕檢員們已經趕到,明恕在等肖滿進屋采集痕跡時,敲響了同一層4-5住戶的門。
這棟房子一層有六戶,其中四戶的門積灰嚴重,隻有4-5和4-6的門鎖相對幹淨,應該還住著人。
4-5房門打開,一條安全鏈橫在中間。
明恕一下子就注意到,與老舊的門相比,那條安全鏈新得十分突兀。
門裏一位白發蒼蒼的老婦,正睜著一雙渾濁的眼往外看。
方遠航也趕了過來,一看4-5住著的是老太太,趕緊將證件放在門縫間,“您好,我們是警察。”
老婦喉嚨中發出一陣含糊的聲音,臉上的皺紋堆積顫抖,而後一言不發,將門“嘭”一聲合上。
“這……”方遠航感到莫名其妙,“怎麽就關上了?我們看上去像壞人嗎?我這證件像假證嗎?”
“沒事。老人家防範意識強是好事。”明恕轉向4-6,敲了會兒門,裏麵沒有動靜,看來是無人在家。
不久,肖滿在4-1裏喊:“明隊,可以進來了。”
4-1室麵積不過20平,家具很舊,窗戶緊閉,桌上、地板上都是厚厚一層灰。
明恕一邊戴鞋套手套一邊問:“發現什麽沒?”
“有足跡和指紋。指紋殘損得比較嚴重,很難做複原比對,但足跡保存完好,可以作為一項證據。”肖滿看向明恕:“不過足跡隻有一組。”
“一組?”明恕將手套整理好,“那就是說,這裏沒有別人來過,指紋和足跡都屬於黃牟泉……”
肖滿說:“應該是這樣。”
明恕走到電箱邊,“不,還是得帶回去做個建模。”
“嗯,明白。”肖滿說:“電箱我看過了,總電源已關閉,水閥和氣閥也是關著的。”
明恕點點頭,又走到冰箱邊。
冰箱門是打開著的,裏麵的食物早就腐爛,異味已經不重了。
冷藏室一共三格,共放著八個碗、缽,這些碗和缽裏都有食物,除此以外,還有四個塑料口袋,裝著尚未經過烹飪的食材。
“每個碗裏的東西都已取樣,回頭檢驗。”肖滿說。
明恕掃一圈廚房,聽見方遠航在臥室裏喊:“黃牟泉的衣櫃塞得滿滿當當。”
臥室很窄,擺了一張床,一個體積龐大的衣櫃,就幾乎不剩什麽位置了。
衣櫃散發著老木頭與陳年油漆的氣味,一大半空間塞著棉絮,一小半放著黃牟泉的衣服。
從外衣到貼身衣物,應有盡有,雖然不多,但對於一個五十來歲,靠擺攤討生活的人來說,這些衣服應該就是黃牟泉的全部衣服。
“冰箱裏有還沒來得及做的菜,還有八碗剩菜,衣服沒有帶走,人卻消失了半年多。”明恕說:“不可能是主動出遠門,唯一的解釋就是他在離開時並不知道自己回不來。但是水電氣……”
“你們有離開家時關閉水電氣總閥的習慣嗎?”肖滿問。
方遠航搖頭,“我連wifi都不關。”
“很多上了年紀的人會關閉電閥和氣閥,認為這樣更安全。”明恕再次看向水閥,“但水閥……除了要離家一年半載,很少有人會去主動關閉水閥,出門前確定水龍頭全都關好就行了。”
“這就怪了啊!”方遠航說:“黃牟泉關掉了水閥,卻連冰箱裏的剩菜都沒有處理,衣服也沒有帶走。”
“矛盾點出來了。黃牟泉關掉水閥,說明他是有準備地出遠門,而冰箱裏的菜沒有處理,說明他不認為自己會離開很久。”明恕抱臂,垂眸思考了一陣,“對了,屋裏有沒有打鬥的痕跡?”
“看不出。”肖滿說:“不過有個地方我很在意。”
“什麽地方?”
“我覺得這套房子裏幹淨得過頭了。”
“幹淨?”
“就是感覺被人刻意清理過。”
方遠航說:“春節前不是家家戶戶都會做清潔嗎?”
“不。”肖滿說:“不是你想的那種‘幹淨’。就算黃牟泉在春節前打掃過房間,到現在也已經有半年了。”
“我懂你的意思。”明恕說:“你覺得該存在的痕跡不存在。”
“嗯。犯罪分子害怕自己在現場留下具有指向性的痕跡,通常在作案之後,會對現場進行一次清理。”肖滿說:“我去過那麽多次現場,這裏的‘幹淨’給我相似的感覺。”
“等一下啊!”方遠航一拍手,“照你這麽說,這兒被特意清理過,那這不就是案發現場嗎?黃牟泉死在這裏,然後屍體被帶走,所以冰箱裏的菜沒有處理,衣櫃裏的衣服也沒有帶走。但水電氣總閥卻關上了——凶手沒有必要幫助黃牟泉清理冰箱,飯菜爛在裏麵,冰箱門關著,就算再臭,也飄不到別人家去,可水電氣總閥必須關閉,因為這種老房子,萬一停電來電,停水來水,設備出現故障的話,水管也許會爆開。隻要發生這種事,就必然有人找上門來,甚至可能報警!”
明恕說:“這基本能解釋剛才那個自相矛盾的情況。魯米諾測試做過了嗎?”
“沒有血跡反應。”肖滿收拾好勘察箱,“我得先回去把足跡建模做出來。”
“如果這裏真的是第一現場,那凶手是怎麽將黃牟泉帶走?”方遠航說:“魯米諾試劑沒有查出血痕,那凶手應該沒有在這裏分過屍……啊,我又想起一點,黃牟泉是以沒有出血,起碼沒有大量出血的方式死去。”
明恕站在客廳裏唯一一張桌子邊,帶著手套的手在桌沿上撫過,“沒有分屍,將一個成年人整個帶走,很可能引起旁人注意,被人看到也說不定。”
“那找到目擊者就很關鍵了。”方遠航幹勁十足,“我這就去!”
晚些時候,足跡比對未出結果。但肖滿根據黃牟泉留在家中的鞋與鞋碼判斷出,足跡不可能是黃牟泉本人留下。
如此一來,肖滿之前的判斷很可能接近事實,即黃家是第一現場,有人在殺害黃牟泉之後,將自己留下的痕跡連同黃牟泉的指紋足跡一並清理幹淨。
隻有這樣,才能解釋黃家為什麽沒有黃牟泉自己的生活痕跡。
但另一個問題隨之出現,既然現場被清理過,那現存的足跡與已損壞的指紋會是誰的?
難道在黃牟泉已經死亡後,還有一個人又到了現場?
這個人來黃家的目的是什麽?
已經是半夜,初秋的夜風吹著有些涼,明恕麵無表情看著山祥街雖然低檔但十分有生活氣息的小店,像是在發呆,其實腦中正過濾著千條萬縷的線索。
黃牟泉被卷入了一樁案子,這毋庸置疑。
至於是不是與巫震案、沙春案一脈相承的案子,現在還無法確定。
小販之間、小販與周圍的居民之間、小販與城管之間,產生矛盾是常有的事,矛盾最終發生為衝突、命案,這在任何一個城市都不少見。
黃牟泉被仇人所害的可能性,其實遠大於被巫震案中的幕後黑手選為替身的可能性。
但是……
涉及小販的命案,十有八丨九都是激丨情作案,凶手的反偵察意識非常薄弱,有的甚至根本沒有反偵察意識,作案之後不僅處理不好現場,事後還會自己說出來。
所以類似的案子一旦發生,馬上就能偵破。
黃牟泉家裏的情況明顯不符合這一特征,有人清理了房間,黃牟泉消失得無聲無息,若不是重案組從沙春案查起,一路查到了山祥街,頂多有“碗碗菜”老板娘等人發現黃牟泉不在這一片兒了。
半年來,山祥街、蘇正街沒有分毫關於黃牟泉的傳聞。
如此看來,黃牟泉實在不像因為和生活中認識的人結仇而被激丨情殺害。
至於別的仇家,現在還沒有任何線索。
如果將黃牟泉與“教授”、巫震聯係起來……
明恕突然有了個想法,給肖滿撥去電話,“巫震的個人物品不都被搬回來了嗎?看看巫震的鞋能不能與足跡比對上。黃牟泉如果是我們找的那個人,那巫震就和他脫不了幹係,足跡也許就是巫震留下。如果不是……”
肖滿會意,“如果不是,那黃牟泉失蹤案就由蕭局決定由我們還是刑偵一隊二隊誰去接著查!”
夜越來越深,住在4-5的老婦始終不願意開門,而4-6的住戶終於回來。
和明恕想象中的差不多,住在4-6的是位二十來歲的男性,在蘇正街一家營業到半夜的烤肉店當服務員。
“這層樓隻有我和4-5的徐婆婆。”麵對警察,李真飛態度很自然,指了指4-1,說:“那家以前有人住,是個大叔,後來就沒人了,應該是搬走了吧。”
明恕問:“搬走?你看到有人搬家?什麽時候?”
“這倒沒有。”李真飛搖頭,“但一直沒人進出不就是搬走了嗎?而且我過年時聽到動靜了。”
明恕問:“什麽動靜?”
“就是搬東西的聲音。”李真飛說:“春節加班工錢高,我就沒回家,輪休那天聽到外麵的動靜了,但我在床上躺著,懶得看。那之後,我就再沒看到大叔了。”
“師傅!”方遠航說:“李真飛聽到的動靜不是搬家,而是有人在搬黃牟泉的……”
明恕說:“還記得4-5那位老太太門上掛著的安全鏈嗎?和門相比,那條安全鏈明顯太新。李真飛聽見動靜,卻因為躺著而沒有去看,這很正常,他因為上夜班而非常疲憊。但4-5離4-1更近,李真飛都能聽見動靜,老太太就更能聽到。”
“你的意思是,老太太不僅聽到了,還看到了?”方遠航恍然大悟,“她看到了讓她感到恐懼的一幕,所以她才裝上安全鏈!”
這時,肖滿一個電話打來,聲音因為激動而輕微發抖。
留在現場的足跡,與巫震的一雙鞋紋路一致。而通過足跡進行建模比對,其身高、體重也與巫震符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