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無休(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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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無休(35)
“巫震春節前後多次前往山祥街、蘇正街一帶,黃牟泉春節期間離奇消失,家裏沒有自己的足跡,卻有巫震的足跡。”明恕在山祥街街口接到蕭遇安,兩人一同在夜色裏往坎子九巷走,“黃牟泉大概率就是‘教授’為自己找的替死鬼。哥,我說我基於線索的推斷,哪裏有矛盾你提出來。”
蕭遇安點頭,“嗯。”
“巫震服用氰化鈉自殺,沙春並未親自動手,甚至可能沒有親眼看到巫震死亡的全過程,隻是用水泥藏住了巫震的屍體。那巫震也很有可能沒有親手殺死前一塊‘多米諾骨牌’,而是幫忙處理、藏住了屍體。”明恕說:“黃牟泉是‘教授’為自己選擇的替身,‘教授’要讓巫震相信,麵前的屍體是‘教授’本人。從後麵的發展能夠看出,巫震確實深信不疑。要做到這一點,隻能是‘教授’提前殺死黃牟泉,將其裝扮成自己的模樣。然後,巫震依照兩人之前的約定,到某個地方處理屍體。這能夠解釋,為什麽黃家隻有巫震一個人的足跡——在殺死黃牟泉之後,‘教授’就已經將自己以及黃牟泉的痕跡全部清除掉了。”
“兩個問題。”蕭遇安說:“‘教授’和黃牟泉很像嗎?‘教授’為什麽要選擇在黃家動手?”
明恕說:“不一定要很像,隻要‘教授’與黃牟泉身材、臉型、發型相似,再經過偽裝,完全能達到以假亂真的效果。更重要的一點是,巫震當時必然非常緊張。人在極度緊張之時,分辨力、注意力都會降低。還有一點,巫震會願意認真去看一個死人的臉嗎?”
蕭遇安在巷子裏停下腳步,“臉不一定相似,但體型、年齡應當差不多。既然如此,那是不是可以以黃牟泉為原型,在醫科大、光鄴醫院、久林心理診療所及附近進行排查?”
明恕低著頭,有大約半分鍾沒說話。
“黃牟泉與‘教授’的五官臉型也可能完全不同。”蕭遇安又道:“假設‘教授’與巫震有約定,比如提前告訴巫震,自己是個失敗者,沒有臉麵見過世的父母——理由可以隨他編,巫震已經被他蠱惑加入這場死亡遊戲,自然也會相信他‘無臉見家人’這種話。”
明恕說:“那麽‘教授’向巫震傳達的就是,他要在坎子九巷4號樓4-1自殺。用於自殺的很可能是氰化鈉。在死亡前,‘教授’將自己的臉遮蓋住,不允許巫震揭開。巫震多次到山祥街附近,就是為了熟悉路線,以便處理屍體。”
明恕說完默了幾秒,搖頭,“但巫震難道沒有懷疑過,‘教授’為什麽死在這種地方?而且我想不出,黃家為什麽會是第一現場,在這裏作案,再讓巫震將屍體帶走處理,這太冒險了。”
蕭遇安說:“‘教授’既然這樣選擇,那就說明,在黃牟泉家動手,對他來說更加容易。”
明恕對著蕭遇安的視線,思考其中的原因。
“房間裏沒有大麵積不可見血跡,也沒有打鬥痕跡——後者可能本來有,但被處理掉了,不過我認為他們並沒有打鬥。”蕭遇安抬頭看向黑漆漆的樓房,“這裏的隔音條件非常糟糕,如果哪家哪戶發生打鬥,鄰居多半聽得見,就連春節也不例外。”
“門鎖也沒有被破壞,那‘教授’是敲門進入黃家?”明恕說:“不對啊……”
蕭遇安問:“覺得哪裏不對?”
“黃牟泉是‘教授’鎖定的替身,這沒錯吧?”明恕說:“他是‘教授’在冬鄴市尋覓多時後找到的最合適的人。但‘教授’認識他,他並不認識‘教授’啊。他為什麽會將‘教授’請到自己家裏來?”
“你怎麽確定,黃牟泉不認識‘教授’?”蕭遇安半挑著眉,“冰箱裏有八個碗、缽,節省的人會將沒吃完的飯菜留下來,等著下一頓再吃,但八個碗、缽對一個獨居者來說,是不是過於多了?”
明恕一下子反應過來,“那不是黃牟泉的剩菜剩飯,而是為了招待客人,而提前做好的菜?”
蕭遇安說:“‘教授’就是這個客人,他們之間不僅認識,還是春節能夠一同吃飯的關係。所以對‘教授’來說,在黃家對黃牟泉動手,比在外麵某個地方動手更加方便,反正會有巫震為他善後。”
明恕握緊右拳,重重砸在左手手心上,“那黃牟泉的人際關係就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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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牟泉,53歲,冬鄴市胡呂鎮人,十多年前與妻子離婚,來到冬鄴市,住的是已故女兒黃冬燕生前低價買來的房子。
黃牟泉的前妻康果華如今還住在胡呂鎮,與丈夫朱強一同生活。
與黃牟泉在冬鄴市的住處相比,康果華的家寬敞得多,狀態也非一個在大城市艱難討生活的五旬老漢能比。
得知黃牟泉已失蹤半年,康果華的反應很平淡,“失蹤就失蹤了吧,不關我的事。黃牟泉和我離婚都多少年了,我有新家庭,和他早就斷了聯係,你們大老遠跑來查我,還不如查查他現在的朋友。”
徐椿說:“你誤會了,我不是來查你,隻是想跟你了解黃牟泉這個人。畢竟你是他的前妻,你提供的信息有助於我們偵破案件。”
康果華搖頭,“我了解的隻是十幾年前的黃牟泉,這麽多年了,他長什麽樣我都不記得了。你們真該去找他在城裏的朋友。”
“可據我所知,黃牟泉沒有朋友。”徐椿說。
康果華驚訝地睜大雙眼。
“黃牟泉失蹤半年,沒有一人為他報警。”徐椿說:“他周圍的線索實在有限,我才不得不來打攪你。”
康果華手指碰在一起,低聲道:“怎麽會這樣?”
“你認為他在冬鄴市沒有朋友很奇怪?”徐椿問。
康果華猶豫了一會兒,“黃牟泉是個性格很好的人,別人待他一分好,他就會還別人百分。在我們離婚之前,他在縣裏有不少朋友。我沒想到……”
徐椿說:“介意我問一下,你們是因為什麽事而離婚嗎?”
大約是時間已經治愈了傷痛,康果華的臉上並沒有太多愁容,幾分鍾後,她沉沉歎了口氣,“因為我們的女兒。”
康果華與黃牟泉的女兒黃冬燕16歲就離開家鄉,到冬鄴市打工。
冬鄴市是離胡呂鎮最近的大城市,黃冬燕選擇冬鄴,卻不是因為距離近,而是浪漫地認為,自己的名字裏也有一個“冬”字,這是自己與冬鄴市的緣分。
可浪漫的女孩兒並沒有在冬鄴市收獲浪漫。她沒有學曆,在大城市找工作並不容易,一直勤勤懇懇地打工,那時冬鄴市的房價還沒有暴漲,20歲時,她用自己的積蓄,以及父母支援的五萬塊錢,從別人手裏低價買下了一套老房。
那套房子就是坎子九巷的4號4-1。
同年,黃冬燕在下夜班之後遭人搶劫,身中九刀,死在離家三條街的巷子裏。
凶手很快被抓獲,是個剛出獄的老頭,因為回到社會後無法適應,而發瘋殺人。
老頭被判死刑,在那個網絡不發達的年代,很快被人們所遺忘。
可是黃家卻被毀了。
當時黃牟泉和康果華都已40歲,難以再次生兒育女。康果華整日以淚洗麵,黃牟泉多次前往冬鄴市,提出離開胡呂鎮,去冬鄴市生活。
“你瘋了嗎?”康果華問:“我們種了半輩子田,去大城市怎麽生活?”
黃牟泉執意要搬去冬鄴,執意要住進女兒留下的老房裏,說是這樣,才能感覺到女兒的存在。
康果華無奈,最終與黃牟泉分道揚鑣。
“我不清楚他這些年是怎麽生活。”康果華低著頭,“但他沒有朋友,這是我沒有想到的。”
徐椿是帶著明恕的命令來到胡呂縣,黃家的經曆雖然令人唏噓,但他不得不接著往下問:“你說黃冬燕出事之前,黃牟泉性格不錯,朋友很多,這些朋友裏,有沒有誰後來到了冬鄴市?”
講完女兒的遭遇,康果華眼睛已經泛紅。
她想了許久,點頭,“有兩個人。”
曹富人,60歲,7年前舉家遷往冬鄴市,目前在西城區開了家早餐店。
王中,55歲,妻子病逝,3年前被兒子兒媳接到冬鄴市安享晚年。
“不對。”明恕說:“這兩個人都不可能是‘教授’。”
“你告訴徐椿,不一定非得限定在黃牟泉的老友上。黃牟泉的前妻不是說過嗎,黃牟泉本質上是個樂於交朋友的人,如果有一位老鄉出現在黃牟泉麵前,黃牟泉應該會以禮待之。”蕭遇安說:“凡是離開胡呂鎮,到冬鄴市生活的人,年齡在四五十歲左右,都有可能是我們要找的人。”
徐椿和其他外勤隊員在胡呂鎮來回摸排,最終將一份名單交到了明恕手中。
加上曹富人和王中,共有九位符合年齡與性別條件的胡呂鎮人目前在冬鄴市生活。
另一邊,易飛在光鄴醫院打聽到,久林心理診療所有一位名叫“郝路”的保安,數年前來到冬鄴市,現年48歲。
而徐椿查到的九人裏,正好就有郝路!
明恕立即下令,“馬上找到他!”
光鄴醫院裏有許多銀杏樹,初秋時節,一些銀杏葉已經變黃,風一吹,就簌簌往下飄落。
這本來是一副難得的美景,但久林心理診療所的氣氛卻相當緊張。
保安休息間,兩位穿著保安服的大叔麵麵相覷,其中一人道:“郝,郝路家裏出了事,早,早就請假回去了,我是被安排來給他頂班的。”
易飛立即問:“郝路住在哪裏?”
“就在這,這附近……”
郝路租住在醫科大旁邊的小區裏,一室一廳的房子被打掃得異常幹淨,像沒有住過人一般。
明恕蹲在牆角,推開壁櫃門,在裏麵撿起了一塊麻將。
“七筒?”易飛說:“郝路有打麻將的愛好?”
明恕說:“麻將擺在一起,然後推倒,是什麽?”
“那不就是簡易的多米諾骨牌嗎?”易飛咬牙,“郝路這是畏罪潛逃了?”
久林的後勤負責人翻著工作日誌說:“醫科大一開學郝路就請假了,你們看,9月3號。”
明恕接過工作日誌,眉間緊擰。
沙春是8月24號淩晨遇害,警方開始偵查此案是三天之後,而郝路在9月初就悄然離開,如今去向不明。
徐椿已經確定,郝路沒有結過婚,父母已亡,在胡呂鎮沒有親人。
郝路為什麽突然離開?是因為知道“多米諾骨牌”的遊戲已經失敗?還是知道警方總有一天會查到自己頭上來,於是早早跑路?
抽絲剝繭終於鎖定嫌疑人,嫌疑人卻早就離開,這無疑是個不小的打擊。
方遠航連著罵了好幾聲“我丨操”,明恕瞪他一眼,“已經找到突破口了,你還喪什麽氣?”
“還是晚到一步。”方遠航搖頭,“我們速度再快一些,現在就能直接將他抓起來審問了。”
“我們不是晚到一步,是晚到了很多步。”明恕竟是笑了聲,“他9月3號就逃了,那時候我們才查到哪兒?再快也沒辦法阻止他。”
“但……”
“但什麽但?是從沙春案裏挖出‘教授’困難,還是找到一個失蹤的保安困難?”
方遠航說:“那當然是挖出‘教授’困難,嘖,他藏得太深了!”
“知道就好。”明恕在徒弟肩上拍了下,“郝路9月3號離開久林,現在難說還在不在冬鄴市。你去協助技偵查郝路3號之後的行蹤,當時他還沒有暴露,他自己也知道這一點,所以對監控不會那麽注意。”
說完,明恕就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駱亦。
即便麵對為數不少的警察,駱亦仍舊不慌不忙,略一點頭,就走進自己的辦公室,似乎對這裏發生了什麽漠不關心。
易飛走過來,“駱亦真的和這起案子毫無關係嗎?”
明恕沉默一會兒,“我去找龍天浩。”
龍天浩看著郝路的照片,“這不是和我說話的人。”
明恕說:“你看仔細。”
“真不是!”經過沙春案,龍天浩和於孝誠一樣想通了,放棄折磨自己的手,承認沒有電競才華,已經在認真找工作。明恕救了他的命,他對明恕自是十分感激,極希望找出那個唆使自己去“蒹葭白露”的人,為明恕出一份力,急切地說:“你們找錯人了,我眼睛又不瞎,絕對不是這個人。”
“和我們之前判斷的一樣,在去見龍天浩時,‘教授’易過容,穿的也是學者常穿的衣服。”案件偵查進展已經全部匯總到了蕭遇安處,他看向明恕:“我現在有另一個猜測——郝路說不定已經自殺了。”
明恕心中一緊,“郝路早早跑路的行為說明,他認為警方將來可能會查到他身上去,他不希望為他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如果他自殺,這不就是為他的罪行負責了嗎?既然選擇死亡,為什麽還要在沙春案發生之後不久就逃走?”
“我們看看郝路是個什麽樣的人。”蕭遇安點出郝路的照片,照片是久林心理診療所提供的工作照,拍於今年年初。
“早年在胡呂鎮務農,這一點和黃牟泉一樣。幾年前到冬鄴市,具體是哪一年待查,到久林當保安之前在做什麽,也待查。”蕭遇安說:“從去年開始,不,也可能是更早,他開始在‘努力而平庸’的人身上做實驗。今年,實驗成功了一次,第二次卻因為別人的插手而失敗。這樣一個瘋子,現在失蹤了,逃走與自殺的概率其實是一半對一半。”
明恕想了許久,“我不希望他自殺,我要將他捉拿歸案。”
“我也如此希望,但最壞的可能我必須提出來。”蕭遇安說。
明恕走到蕭遇安身後,也看著顯示屏,“是什麽讓一個早年務農的人,一到冬鄴市就成了拿人命做實驗的‘教授’?”
蕭遇安忽然問:“徐椿還在胡呂鎮嗎?”
明恕點頭,“在。”
“現在技偵還沒有追蹤到郝路的行蹤,他可能還躲在冬鄴市的某個角落,也可能早已離開。”蕭遇安說:“從犯罪者的角度來說,郝路留在冬鄴市,暗中觀察警方的偵查進展,然後伺機而動的可能性更大。但也不排除另一種可能——他已經不在冬鄴市。如果不在冬鄴市,那他最可能去的地方是哪裏?”
“回家?郝路在胡呂鎮?”明恕說:“但徐椿不是沒有去過郝路以前的家,早就人去樓空了。”
蕭遇安說:“郝路當然不會讓旁人發現他。一個人闊別故鄉多年,在外麵遇到了難以解決的事,他會不會想回故鄉看一眼?”
明恕代入自己,“我可能不想。”
“你還沒到那個年紀。”蕭遇安拍板,“你親自去一趟胡呂鎮。”
明恕眼尾揚起,“我?”
“對,你。”蕭遇安下命令時有種特別的魅力,“也許我判斷錯誤,郝路不在胡呂鎮,但郝路的過去值得一查。他為什麽至今單身?為什麽離開胡呂鎮之後就變得如此瘋狂?弄清楚這些問題,即便最後沒能在胡呂鎮找到郝路,也一定能給後續偵查提供方向。”
明恕在原地站立片刻,雙眼認真而明亮,“是,蕭局!”
明恕離開之後,蕭遇安將視線轉回顯示屏,然後調出了醫科大藥學院自殺講師覃國省的照片。
細看這兩人的五官與臉型,竟是有許多相似之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