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為善(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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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為善(01)
南城區,隆成路三段,“蝦寶寶”大排檔。
也許因為已經入秋,小龍蝦產量銳減,且不再肥美,“蝦寶寶”不像明恕上次看到那樣人滿為患,倒是旁邊一家同樣檔次的江湖菜館生意更加紅火。
明恕本著“來都來了”的心態,兜了幾個圈後將車停在江南劇院外,和蕭遇安步行去“蝦寶寶”。
“這兒的小龍蝦很有名,七八月的時候排隊能排整整一條街,車子停不下,隻能停到幾公裏之外。”明恕偵查案子時嚴謹至極,現在吹起牛來卻連草稿都不打一個。
蕭遇安就笑,“你給我停幾公裏遠試試?”
“我這不是一種誇張說法嗎?”明恕說:“嘴上跑火車而已,不要當真。”
兩人說笑著走進店裏,八點多鍾,正是生意高峰期,店裏竟然還能騰出位置來。
明恕坐下後隨意看了看,沒見著上次查案時遇到的老板。
一位女服務員跑過來,將一份油膩膩的菜單擺在桌上。
明恕也不問蕭遇安想吃什麽,麻溜地點了一份麻辣小龍蝦,一份蒜蓉小龍蝦,一份爆炒鱔段,一份剁椒涼拌鯽魚,最後還加了一碟鹽水毛豆。
菜還沒上,就有個大娘挑著溫水瓶進來,挨桌問要不要喝冰綠豆湯冰豆漿。
冬鄴市很多大排檔都這樣,店家雖然提供酒水,但仍有很多住在附近的人竄進來賣飲料,以前是三塊錢一杯,現在漲到了五塊,店家也不趕,大家一起把錢給賺了。
蕭遇安將人攔下來,要了兩杯綠豆湯,兩杯豆漿。
錢已經付了,大娘倒豆漿時卻“哎”了一聲,“對不住,這瓶沒了,你們等等啊,我這就回去拿!”
明恕笑著問:“回家去拿啊?”
“不是不是,就旁邊,我車上呢!”大娘說:“三分鍾,就等我三分鍾!”
明恕倒是不急,端起倒好的綠豆湯喝了口,“不夠冰。”
“這都幾月了,還嫌不冰?”蕭遇安說。
店裏嘈雜,兩人又坐在角落裏,沒人往這個方向瞧。明恕將端過杯子的手伸到蕭遇安手中,“那你給暖暖?”
蕭遇安將遞過來的爪子握住,用力捏了下。
這下很沉,明恕被捏痛了,趕緊縮回來,“讓你給暖暖,你捏什麽?”
這時,鹽水毛豆端上來了,正好大娘也提著溫水瓶回來,“來了來了,新鮮的甜豆漿!”
明恕說了聲“謝謝”。
大娘是個話特別多的,一邊倒豆漿一邊說,自己準備的一車(三輪車)豆漿綠豆湯都快賣完了,旁邊那家江湖菜客人特別多,菜又辣又麻,客人辣得受不了,就接連買她的甜湯湯。
“你們下次去試試吧。”大娘壓低聲音說:“人家是新開的,老板對客人特別好,不像這兒,開了太多年,成‘老油條’了,味道好是好,但……”
見有人來上菜,大娘趕緊打住,往別的餐桌走去。
小龍蝦得現剖背,工序繁雜,第一道上的正菜是爆炒鱔段。
明恕嚐了口,“一般。”
蕭遇安笑:“剛才還說排隊得排一整條街。”
“看看小龍蝦怎麽樣吧,這兒的特色是小龍蝦。”明恕放下筷子,開始剝鹽水毛豆。
他小時候特別喜歡吃這玩意兒,夏天一到下午就去蕭家廚房候著。
鹽水毛豆和鹽水花生都是煮好後放涼了才好吃,但蕭遇安那堂弟蕭錦程總愛跟他搶。一鍋鹽水毛豆剛撈起來,兩個小孩就伸手去抓,蕭錦程被燙得哭著找哥哥——隻有這種倒黴時刻,蕭錦程才會想起自己也是有哥哥疼的,而他則是舉著被燙紅的手指頭去找蕭遇安。
多少年前的事兒了,現在想起來還是覺得有趣。
沒多久,兩份小龍蝦上桌,蕭遇安拆開手套遞給明恕,“戴上。”
明恕說:“我來剝啊,你別動。這東西太油,手套根本擋不住。”
蕭遇安說:“我這麽金貴?連蝦都剝不得?”
“我這不是服侍你嗎?”明恕笑,眉毛還順勢抖了兩下,“這種展示男友力的重要時刻,我怎麽能放過呢是吧?”
蕭遇安由著他,“那我就等著你來服侍。”
明恕幾下就剝好一個,放在蕭遇安碗裏,“來,嚐嚐你男人給你剝的蝦。”
蕭遇安慢條斯理夾起來,還沒吃到嘴裏就聽見明恕催:“快呀!”
“你精心剝的蝦,我不欣賞一下就吃掉,不是太對不起你的男友力了?”蕭遇安說。
明恕大方道:“你盡管吃,你男人繼續給你剝!”
蕭遇安嚐完說:“十分。”
“這評價高啊!”明恕已經開始剝第二隻,說好是給蕭遇安剝的,剝完卻放進了自己嘴裏。
蕭遇安看著他笑。
明恕說:“也就一般啊,麻小不都是這個味兒,怎麽在你這兒就是十分了?”
蕭遇安說:“滿分五分,這蝦可以打三分,其餘七分,是打給你的男友力。”
明恕樂了,“這話我愛聽。”
兩人邊聊邊吃,結賬離開時已經是十點多。
這時店裏的客人更少了,而旁邊的江湖菜館卻比八點多時更加熱鬧,外麵擺著的塑料板凳上坐滿了等號的客人。
“生意這麽好,味道應該不錯。”蕭遇安說:“過陣子來嚐嚐?”
明恕搖頭:“不來了不來了,‘蝦寶寶’以前不也排隊嗎?我還以為味道與眾不同呢,結果也隻是普通的好吃。”
“其實大部分餐館都是普通的好吃,或者普通的難吃。”蕭遇安說:“但宣傳工作做得好,有人捧,那就是‘越來越好吃’,相反,那些普通難吃的店,如果有人一窩蜂去踩,就是‘越來越難吃’。這就是群體效應。”
明恕說:“大多數人都會選擇跟風,瞧,咱們今天也跟了一回風。”
遇到了紅燈,蕭遇安停下腳步,伸手擋了一下,將明恕攔在身邊,“偶爾跟一回風也沒什麽,不難吃就好。”
明恕趁勢牽住蕭遇安的手,綠燈一亮,就一起向街對麵走去。
兩人的手都說不上細膩,蕭遇安手掌上有不少槍繭,都是這麽多年在特別行動隊磨出來的,明恕也好不到哪裏去,槍繭紮在彼此手心,牽起細細的癢。
“今晚回哪兒?”明恕問。
“都行。”蕭遇安說:“看你想回哪裏。”
“姐是不是又送好東西來了?”明恕說:“那我要回你那裏去。”
蕭遇安在他手心撓了一下,“家庭作業在哪裏做不是做?”
明恕被迎麵而來的風嗆了一口,“蕭局,大庭廣眾之下……”
“有人的家庭作業已經堆積成山了。”蕭遇安說。
明恕:“咳咳咳——”
蕭遇安輕輕給他拍著背,“再不補回來,明同學期末考試就要掛科了。”
隆成路三段車水馬龍,二人的身影很快沒入人潮中。
就在他們離開“蝦寶寶”之後,二樓其中一桌的客人突然和服務員吵了起來,原因是點好的小龍蝦總也不來,等了一個多小時終於上桌,其中兩隻卻沒有開背。
“實在是不好意思。”服務員接連道歉,“我這就賠您兩隻。”
“我缺你這兩隻嗎?”客人拍桌而起,越說越氣,“你這麽說,像是我訛你兩隻小龍蝦似的。你們這店我也來吃過好多次了,每年都來,以前你們生意特別好,一份小龍蝦等一個小時,行,我等。今天你們也很忙嗎?怎麽還是得等一個小時?你們是在認真洗蝦剖蝦就算了,背都沒開,我不得不懷疑你們的態度!”
服務員已經有些不耐煩,“說了賠你……”
“你這是什麽態度?”客人更火大,“難怪你們現在生意不行了,比不過隔壁!這幾年錢賺夠了吧,不把顧客當回事了吧?行,我就看你們什麽時候被隔壁擠垮!”
“吵什麽吵什麽?”一位四十來歲的女人趕了過來,將服務員拉到一邊,臉色不善地看著客人,“有委屈你好好說,有必要這麽鬧嗎?”
“我鬧?”客人說:“是你們店大欺客!”
女人正是“蝦寶寶”的老板娘黃匯,性格潑辣,最是吃不得虧,“長了張嘴就能胡說八道是吧?我們怎麽欺負你了?你這份菜裏有兩隻蝦沒開背,我們已經答應再給你做兩隻。兩隻你不滿意,那四隻行嗎?你在這兒鬧,是非要我給你免單吧?”
客人氣得滿臉通紅,忽然將桌布一掀,一桌子幾乎沒有動過的菜“嘩啦”一聲全部摔在地上。
滿地狼藉。
鄰桌的客人也都站了起來,不少拿起手機拍照、錄像。
黃匯沒想到這位客人火氣這麽大,一時間傻了眼,反應過來後連忙喊:“報警!報警!”
“報警就報警!”客人喝道:“我還怕你?我今天明白告訴你,你們就是被捧起來的!你以為你們家味道好到哪裏去了?沒有我們這些老顧客,你們做得到今天這個地步?”
警察不久後趕到,將客人、黃匯,還有幾名服務員全都帶去了派出所。
黃匯在派出所大哭大鬧,非要民警評個理。
這事追究起來,先動手的是客人,理虧的也是客人。
但做餐飲業,往往不是按理虧不理虧來說事。
客人大不了賠償“蝦寶寶”的損失,橫豎也就百來塊錢。
可“蝦寶寶”真正的損失絕不止這百來塊錢。
將來客人丨大可以去網上發帖,或者告知親朋好友鄰居同事,就說“蝦寶寶”店大欺客,還惡人先告狀。
一傳十十傳百,“蝦寶寶”的口碑就砸了。
況且當時二樓還有不少客人,個個都拍了照。
客人總是容易站客人的隊,鮮少有客人會站在店家的角度想,這事錯的到底是誰。
民警兩頭調解,客人拒不道歉,黃匯的態度卻漸漸軟了下來。
沒辦法,最近“蝦寶寶”的生意受到隔壁江湖菜的衝擊,客源每天都在減少。“蝦寶寶”的菜與江湖菜有很多重疊的地方,人們吃膩了“蝦寶寶”,都去旁邊嚐鮮。過去來隆成路三段吃飯的人,大多是奔著“蝦寶寶”而來,現在越來越多的人去衝著江湖菜而去。
黃匯這段時間一直很焦慮,今天忽然爆發,也有這層原因在。
十一點來鍾,黃匯的老公,“蝦寶寶”的老板秦雄趕到了,當著客人的麵將黃匯罵了一頓。客人的氣消了不少,加上民警的一番調解,快到十二點時,雙方和解,先後離開派出所。
經過晚上這一鬧,“蝦寶寶”裏隻剩幾桌客人了,淩晨兩點,最後一桌客人離開,黃匯沉默著和服務員一同做掃除,秦雄則坐在外麵抽煙。
江湖菜館裏依舊歡聲陣陣,大有營業到四五點的架勢。
這時,一群客人離開,一位三十來歲的男子將他們送到門外,笑著擺了擺手,“下次再來。”
秦雄的眼神忽然變得陰狠,嘴裏罵道:“你媽丨的!”
男子正是江湖菜的老板,姓程,是個外地人,長得白生生的,根本不像會做菜的人,逢人便笑,好像賣的不是菜,而是臉。
“小白臉!”秦雄恨得牙癢癢。
男子送完客人便轉過身,視線正好與秦雄對上。
秦雄來不及收起臉上的慍色,男子先是愣了下,然後友好地彎起唇角,向秦雄點頭致意。
秦雄也隻得擠出一個僵硬的笑。
待到男子回到店中,秦雄的笑立馬消失得一幹二淨。
做生意,客源就是金錢,江湖菜搶了“蝦寶寶”的客源,就等於搶了秦家的錢。
俗話說斷人財路等於殺人父母,秦雄現在算是切身體會到了。
其實那家江湖菜館早就存在了,但之前一直是另一家人在經營,兩個月前才轉手給程姓老板,最初秦雄還沒當回事,以為對方再厲害也不可能在他的地盤上掀起風浪。
因為人們的口口相傳,還有媒體的吹捧,“蝦寶寶”早就成了冬鄴市有名的大排檔,秦雄又是本地人,生在南城區長在南城區,自恃隆成路餐飲業一霸,私底下好幾次說這兒就是他秦家的地盤。
沒想到姓程的才接手江湖菜兩個月,就威脅到了自家的生意。
秦雄又恨又急,眼看著客源流失,想不出好的解決辦法,隻得將氣撒在老婆黃匯身上。
黃匯不是打罵不還手的那種女人,秦雄要吵,她就奉陪,店還沒關門,兩人直接在一樓對吼上了,服務員們都是兩人老家的親戚,在“蝦寶寶”幹了很多年,生意下滑,他們的工資雖然暫時沒受到影響,但以前每到年底,秦雄就會給每人包一個大紅包,看今年這情況,混到年底或許就沒有紅包領了。各人心中都有怨氣與不滿,最後竟是無人勸架,任由秦、黃夫妻倆摔碗砸凳子。
“你們這樣有意思嗎?”一個十六七歲的清瘦男生站在店門口,麵色沉鬱,“讓人看笑話是嗎?”
“小緒,你怎麽來了?”黃匯抹掉眼淚,“這都幾點了?”
秦緒是秦雄和黃匯的兒子,家裏還有個年長兩歲的姐姐秦可。靠著這些年的火爆生意,秦家過得很滋潤,秦緒一個高中生,一身上下全是他這個年齡段孩子眼中的名牌。
“我不來你們是不是要吵到天亮?吵到盡人皆知?”秦緒冷淡地吐出兩個字:“丟人。”
秦雄立馬衝上前,右手一舉,“你敢罵你老子?”
秦緒不躲不避,“有本事你就打。”
黃匯趕緊將兒子護在身後,母虎一般瞪著秦雄,“你滾!”
秦雄那一巴掌到底沒扇下去,隻憤懣地喝道:“翻了天了,都翻了天了!”
就在秦家一地雞毛的時候,明恕和蕭遇安補上了久違的家庭作業。
快天亮時忽然下了一場秋雨,風從半開的窗戶灌進來,吹得厚重的窗簾鼓鼓作響。
明恕睡得很沉,整個身子都光丨著,大半張臉埋在被子裏。
他並沒有luo丨睡的習慣,一個人在家的時候不說穿得嚴嚴實實,至少會套上內丨褲,但每次和蕭遇安親丨re完,就不想穿衣服,想光丨胴丨胴丨地睡在蕭遇安身邊,最好是醒來時發現自己正貼在蕭遇安懷裏。
蕭遇安將膩在自己身上的人小心地撥開,沒開燈,借著微光看了會兒,才輕手輕腳從床上起來,走去窗邊,將窗戶關好。
回到床上時,蕭遇安正要牽被子,明恕像是發現了熱源似的,半夢半醒地靠過來。
蕭遇安拉好被子,將人摟住。
明恕眼都沒睜,“天亮了?”
“還沒。”蕭遇安說:“再睡會兒。”
“哦。”明恕迷糊地應了聲,果真又睡了過去。
黎明之前,夜色尤其濃重,頎長的身形在地上投下黑黢黢的影子,一雙眼睛睜開,悲憫地看著眼前的一切,然後露出一個堪稱慈悲的笑。
早晨,蕭遇安醒得很早,正想起來煎兩份雞蛋,就被明恕從後麵環住。
“怎麽?”蕭遇安溫聲問。
明恕的腿已經掛了上來,“別走。”
蕭遇安哄道:“給你做早餐。”
明恕鼓了下腮幫子,“不要早餐,要你。”
蕭遇安笑了,“你確定?”
明恕已經被按丨進丨被褥間,含糊地說:“確定啊。”
半小時之後,蕭遇安去浴室衝了個澡,回來俯丨身吻明恕的額頭,“沒時間做早餐了。”
明恕將腦袋蒙住,假裝剛才那個一早起來就要補作業的勤奮學生不是自己。
蕭遇安隔著被子拍了拍他的腰,出發去局裏。
秋雨綿綿的日子似乎就適合窩在被子裏,明恕聽著外麵淅淅瀝瀝的雨聲,翻了好幾個身也不想起來。
十點來鍾時,門鈴響了。
明恕坐起來,看了看手機,蕭遇安並沒有發信息來說點了外賣。
這套房子是蕭遇安的私宅,知道的人很少,這時候上門的會是誰?
門鈴再次響起,明恕穿好衣服點開視頻,看清來人後一邊解鎖一邊說:“嘖,冤家上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