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堂作婚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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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百、
    大郎就著一小蠱濃濃的蜂蜜水把那丸“前塵誤”吞了下去,夏雲澤不敢讓他多喝,怕挺屍的時候膀胱憋炸。
    畢竟體膚僵冷隻是表相,內部循環還在低能耗運行。
    蕭明玥要待機三天,國喪之後再讓人悄悄挖出來灌一口“悵往生”,改頭換麵又是一條好漢。
    何公公早讓他放出去打前哨了,聽說已經購置了大片田產宅院,就等著主子金蟬脫殼去做一條衣食無憂的美貌鹹魚。
    看蕭明玥如釋重負的神情,跟高考結束的小學霸一樣一樣的,滿心雀躍地要奔向新生活。
    夏雲澤心生羨慕,由衷地為他高興,可是想到以後再見麵就難了,又有點惆悵。
    蕭明玥漱過了口,緩緩躺平,雙手交疊在腹部,閉上眼睛,唇角含笑,輕聲說:“教練對明玥恩同再造,明玥先走一步,以後若有緣份,江湖路遠,重逢有期。”
    “好。”夏雲澤揮去淡淡離愁,笑道:“君且去,休回顧。”
    蕭明玥感覺到身體越來越僵冷,四肢不聽使喚,呼吸也輕微不可探尋,真如活死人一般。
    可為什麽他意識還清醒著?除了眼睛閉著看不見東西,其他感官反而更加敏銳!
    他嗅著鼻端殘餘的蜂蜜甜香,感覺到夏雲澤將白絹布拉起來蓋過他的頭臉,還在他耳邊安慰道:“好好睡一覺吧,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他也想睡!可是他睡不著啊!
    蕭明玥心中慌亂,偏偏身不能動口不能言,隻好暗自祈禱這三天快些熬過去,別再節外生枝冒出什麽妖蛾子。
    蕭明暄縱馬馳入城門的時候,遠遠聽到皇宮方向隱約傳來的鍾聲。
    他的心沉了下去,眼前發黑,手抖得幾乎握不住韁繩。
    連日來不眠不休的疲憊感終於洶湧而來,蕭明暄咬牙撐住一口氣,也不下馬,一路闖進宮門,大內護衛認出端王,竟然沒有險攔,由著他暢行無阻地衝到靈堂前。
    春光明媚的時節,宮裏一片肅殺,太監宮女迎出來跪了一地,夏雲澤一身重孝迎到堂前,麵容清冷,低聲道:“你回來了。”
    蕭明暄滾鞍落馬,三步並作兩步衝進靈堂。
    靈堂內點著香燭,煙氣繚繞,入眼之物皆罩上了素白的絲絹,蕭明玥靜靜地躺在靈柩中,神色平和,如果不是臉上毫無血色,真如睡著了一般。
    蕭明暄手腳虛軟,踉踉蹌蹌地走到近前,不顧宮娥的驚呼,伸手探向屍體的頸側。
    冰冷僵硬,感覺不到絲毫脈動。
    他魁偉如山的身軀頹然倒下,額頭重重地磕在靈柩上,灼痛的喉嚨發出顫抖的氣聲:“哥……”
    他還是來遲了。
    淚珠濺落,這個手握重兵、呼風喚雨的男人伏在靈前,抖著肩膀慟哭失聲。
    按岐國的規矩,三日停靈,第一日由王室宗親哭靈,第二日文武百官拜別,第三日友邦來使吊唁。
    今天是第一日,宗室諸人齊聚,被蕭明暄這鐵漢落淚的場麵調動了情緒,哭聲此起彼伏,靈堂內一片哀聲。
    夏雲澤作為“遺孀”,要實實在在地守靈三日,而此時人多眼雜,他不便多言,隻好跟著一道掩麵痛哭,把手帕裏的薄荷膏悄悄抹到眼角來催淚。
    好不容易熬到傍晚,宗親們哭完靈都告退了,他跪麻了腿腳,讓宮女攙扶著,顫顫巍巍走到蕭明暄麵前,歎道:“你回去少歇片刻,晚上還要守靈。”
    蕭明暄直挺挺地跪著,老僧入定一般木然,夏雲澤又說了一遍,他才僵著脖子抬起頭來,低聲問:“我哥是怎麽死的,是不是為了我?”
    夏雲澤被他咄咄逼人的視線逼得無所遁形,又不能當著宮女太監的麵告知真相,就含含糊糊地回答:“你哥為國盡瘁,雖死猶生。”
    蕭明暄站起身來,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轉身離開。
    他步履沉重,被無盡的悲傷與悔恨壓垮了肩膀,回府沐浴更衣,換上一身素服,於掌燈之時又回到宮裏,打算徹夜守靈。
    春夜的風猶帶著涼意,靈堂這種地方更顯陰森,夏雲澤在孝服外麵披了一件白狐大氅,讓宮人都退了出去,廊下也不必留人,遠遠守著就好。
    蕭明暄推門進來的時候,他正獨自伴著長明燈,摸出荷包裏的奶疙瘩往嘴裏塞。
    本來該是傷感欲絕的氛圍,硬是讓他兩腮鼓鼓的蠢樣子破壞殆盡。
    蕭明暄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小皇嫂對他哥向來有情有義,為何他哥歿了,他嫂子竟無戚容?
    夏雲澤也沒想到他會這麽快折返,被噎了一下,麵紅耳赤地硬咽下去,起身時有些忙亂,顯些被裙擺絆倒。
    “草。”他低咒了一聲,“過了這一遭,哀家再也不穿裙子了!”
    蕭明暄沉著臉,眉頭越皺越緊,心中疑竇叢生。
    這怎麽看都不像個剛喪夫的小寡嫂啊,除了那句“哀家”用得挺順口。
    夏雲澤整了整衣服迎到他麵前,上下打量一番,問:“你怎麽連飯都不吃就跑過來了?”
    蕭明暄額角彈動,抄起雙手,冷眼看他唱獨角戲。
    夏雲澤不由分說地拈起一顆奶疙瘩送到他嘴邊,哄道:“先吃點墊墊,晚些讓采薇送些幹糧過來。”
    蕭明暄沒動,看那表情似乎很想咬他一口,夏雲澤縮了縮脖子,把奶疙瘩塞回自己嘴裏,鼓著腮幫子小聲說:“白天人多,我沒法跟你詳說,其實你哥他……不是真死了。”
    蕭明暄覺得一陣陣頭暈,不僅額角,連腦門都爆起一片青筋,他傾身朝向靈柩中的屍首,問:“怎麽回事?”
    夏雲澤吞了口口水,心一橫牙一咬,道:“你哥當初繼位也是身不由己,畢竟誰家的外戚誰清理起來比較容易,他如今功成身退吃藥詐死想要退隱江湖,出殯之後挖墳一事還得賴你安排,你千萬別悲傷過度倒下了,我一個人真的玩不轉。”
    蕭明暄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消化完他的話,然後像被迎麵打了一拳似地,喜怒哀樂都透支了,心裏空蕩蕩,一張俊臉僵硬得不知該擺出什麽表情。
    夏雲澤以為他不信,幹脆扒開蕭明玥的眼皮,招手讓他過來看。
    蕭明暄在戰場上殺進殺出,死人見過無數,知道人死之後瞳孔會擴大,如今一見蕭明玥與生人無異的瞳孔,不由得信了八分。
    他心情大起大落,脫力地跌坐在蒲團上,按著心跳如雷的胸口,氣喘籲籲。
    夏雲澤一看他這樣就心疼得不行,從後麵張開大氅把他裹抱住,順手又塞了個奶疙瘩過去。
    可憐的小叔子,本來趕路就累,再這麽大喜大悲地一折騰,可不就低血糖了嘛!
    蕭明暄這次乖乖地張嘴吃了,還把他扯到身前,抱到懷裏,頭埋在他肩窩裏,半晌不說話。
    他隻好繼續喂食,一邊喂食一邊灌米湯:“你別怪你哥哥,呼延狗賊和赫連氏都逼到家門口了,他純粹是被裹挾上位的,幸好衛戍營堪用,才能順利扳倒赫連氏。”
    這些內情,陳魚都給他一一列過了,然而即使他置身事外,也能想像到當時京中該是何等草木皆兵的緊張氣氛。
    蕭明玥所麵對的,不亞於自己在營中初得信報時那種肝膽俱裂的難堪。
    他收緊了手臂,恨得咬牙,怒道:“你們好大的膽子,就不怕我揮師進京,將你二人斬於馬下?”
    他後怕不已,慶幸自己當時沒有被怨恨衝昏頭腦,做下不可挽回的錯事。
    “我給你寫信了呀!”夏雲澤被勒得氣悶,委委屈屈地抬眼看他,“呃……畫得有點難看,但是總能領會精神吧?”
    蕭明暄捏住他的下巴,從牙縫裏擠出一句:“你那些信,我春天才收到!”
    夏雲澤心虛地幹笑兩聲,心想你不能因為快遞不給力就給賣家打差評啊!
    轉念一想小叔子也咽下了許多委屈,怪不得在靈前哭得像個一百六十斤的孩子,霎時心軟得像豆腐一樣,柔聲哄道:“好了好了,這不是苦盡甘來了嗎?皇權是你的,皇位也是你的,你哥他就要一償夙願,浪跡天涯去了。”
    蕭明暄卻不吃他這一套,隻是定定地瞧著他,灼人的視線燙得他心尖子直發顫。
    “那你呢?”就在夏雲澤被瞪得要落荒而逃的當口,他終於開口了,帶著厚繭的手指摩挲他的臉頰,問:“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哥真的為給我騰地方而自絕性命,你我之間就再無緣份了。”
    他這次真是被折騰得不輕,對蕭明玥的決絕與狠厲歎為觀止。
    誰能想到一直被他們護著的嬌公子會挺身而出給他擋風擋雨呢?
    心中既是感動,又怕對方發了瘋將生死置之度外,真的造成玉石俱焚、魚死網破的結局。
    “你哥沒有那麽虎比。”夏雲澤咕噥了一聲,“好日子還沒開始,他哪舍得真死?就算沒有神藥,我們也能商量出個法子讓他全身而退。”
    “當然。”他小心翼翼察言觀色,彩虹屁不要錢似地往外噴,“這都仗著暄哥哥你深明大義、顧全大局、寬宏大量、大智大勇、粗枝大葉……大人不計小人過,就別生我的氣了吧。”
    為表忠心,他又毫不猶豫地賣隊友:“大不了等你哥醒了之後你打他一頓?”
    蕭明暄眼中終於有了笑意,麵不改色地聽著他吹,問:“可是我現在想打你一頓,怎麽辦?”
    夏雲澤打了個哆嗦,知道躲不過,幹脆湊迎上來摟住他的脖子,在他耳邊發出軟膩的顫音:“別打臉……”
    蕭明暄眸色漸深,僵持片刻,終於不打算忍了,一把將他掀翻在地上,伸手扯住他的衣襟,獰笑道:“我哥既然把好東西都留給我了,我可不敢辜負他一番美意。”
    “你!”夏雲澤腦中警鈴大作,奮力掙紮,“你想幹什麽?”
    蕭明暄俯罩住他,熾熱的氣息拂過他的頸側,手掌更是滾燙,反問道:“你不知道我們岐國的習俗是兄死叔繼嫂嗎?”
    夏雲澤被他這恬不知恥的舉動驚呆了,不假思索抬膝便撞,結果被對方格開,偷襲不成,自己反倒攤成一隻曬肚皮的青蛙。
    他摒退宮人是為了講事情,不是為了搞事情!
    “你哥屍骨未寒,你敢逼奸寡嫂!”他被揉搓得吱哇亂叫,試圖以理服人,“他若知道了該多麽傷心,蕭慎之你做個人吧!”
    “我等不得了!”蕭明暄動作更加凶狠不容拒絕,對他的指責絲毫不臉紅。
    蕭明玥既然未死,他心中最後一絲陰霾本該散去了,可為什麽胸口還是酸澀不平?
    讓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攫取些什麽,來填補這些天來有苦難言的痛楚。
    “你本來就該是我的……”他歎息著低下頭,覆上了對方喋喋不休的嘴巴。
    多等一刻都是煎熬,這滾油澆心的滋味,讓他把禮義廉恥拋到腦後,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幹了再說。
    “這他媽是靈堂……你個殺千刀的……”緊閉的房門阻止了聲音外泄,沒人知道新晉太後說話都帶著哭腔。
    燈影搖曳,人影成雙,有人鐵石心腸,隻想讓他哭得更淒慘些。
    夏雲澤抓著身下的狐裘大氅,眼中含淚,後悔死自己一時心軟喂給他那包奶疙瘩。
    真是打死也沒想到一包奶疙瘩就讓這個疲累不堪的男人滿血複活,還投桃報李,喂了他一肚子奶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