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來風雨聲
字數:5809 加入書籤
qzone.io,最快更新鳳榻棲鸞 !
一〇一、夜來風雨聲
一夜春潮帶雨晚來急,差點要了他的老命,第二天夏雲澤果斷趴窩,累得連一根手指都抬不起來。
蕭明暄心滿意足,神清氣爽,一大早就穿戴整齊去給他哥守靈,至於他哥的未亡人,讓他用“悲傷過度,臥病在床”的理由堵住了禮部的嘴。
百官拜別,都是前朝的事,夏太後一介後宮“婦人”,不在場也無妨。
夏雲澤一覺睡到中午才齜牙咧嘴地爬起來,腰酸腿軟屁股痛,動一動就嘶嘶地喘氣。
他總算體會到前夫哥的苦,更佩服人家嬌花外表下的鋼鐵意誌。
這都扛得住,何愁大業不成?
……真是,搞基一時爽,搞完菊花傷。
國喪期間要齋戒,桌上不能見葷腥,連奶疙瘩都得偷著吃,不過以他現在這一步三顫的鬼樣子,給他個烤羊腿他也吃不下去。
夏雲澤半邊身子倚在桌邊,食不知味了扒拉了半碗素粥,又躺回榻上,揉著後腰唉聲歎氣。
幸好蕭明暄尚有人性,破曉時分幫他洗了個澡,不至於讓新寡的小皇嫂帶著一身栗子花味回寢殿。
不然可就太值得載入史冊了。
夏雲澤暗罵一聲小混帳,翻身趴臥著,開始琢磨身後事。
蕭明玥一死,他媳婦自動升格為太後,都不用冊封的,那麽等皇太弟登基之後,他也該收拾收拾搬宮了。
先太後的居所位於南麵永暉宮,沒意外的話他升級之後也會搬到那裏。
如今住的長春、鳳儀兩宮,要騰出來迎接新的皇帝皇後了。
當然,他的最終目的還是搬出宮去,去外麵的廣闊天地施展抱負。
事不宜遲,他雖然在養傷,不過又不用他打包行李,動動嘴皮子就行。
夏雲澤扒拉著小算盤,叫采薇進來,吩咐她有功夫就安排宮人收拾東西,免得臨到搬家的時候手忙腳亂。
沒想到一向伶俐的大宮女露出困惑的表情,回道:“端王爺吩咐過,主子不用挪動,隻管住著就好。”
夏雲澤愕然,抓了抓腦袋,想不明白蕭明暄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雖然那小子不遺餘力地踐行了兄死叔繼嫂的傳統,但是也沒有把寡嫂安置在中宮的道理吧?
再說別人不知道,蕭明暄還不知道嗎?把一個男的留在後宮,他還怎麽廣納美人?就不怕綠帽橫飛?
一想到小叔子繼位之後,不知道是大封六宮還是向他爹學習守著兩宮貴妃過到老,夏雲澤就胸悶得很,隻能刻意不去想這些事,抱著飛出宮廷浪遍天下的念頭給自己寬寬心。
如果能把健身房開遍大江南北,那他這趟也算沒白來。
“我好不容易當上太後,難道還要降級做貴妃?”他渾身一激靈,剛養成的口癖又帶了出來,“備轎,哀家要去靈堂。”
太後比貴妃自由度高多了,看看人家先太後寡居永暉宮敢跟康王三年抱倆,正牌兒子還不是把這一口悶虧咽下去,甚至縱著那兩個小崽子長大成人再闖下潑天大禍?
總之死掉的老公才是好老公,當上太後才算後顧無憂。
就算他喜歡蕭明暄,他也不願意穿著裙子,窩在後宮裏裝一輩子女人。
事實證明他小叔子打的就是這個主意,轎還沒備,蕭明暄就回來了,皺眉道:“小皇嫂安心休養,等著封後就是了,廣之的後事我自會安排,你就少操些心吧。”
封!後!
噩夢成真!
夏雲澤一口氣沒提上來,兩眼一翻,軟綿綿的向後倒去。
采薇離得近,手一伸扶住他,讓他緩緩躺平,歎道:“主子這是操勞過度了。”
“嗯。”蕭明暄惡魔般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操過度了。”
可憐的夏太後急怒攻心,幹淨利落地昏了過去。
他再醒來已是深夜,肚子嘰哩嚕咕一陣響,活活被餓醒。
蕭明暄睡在他旁邊,一條胳膊橫在他腰上,占有欲十足,眼也不睜,從鼻子裏哼出一句:“餓了?”
他肚子叫得能把方圓十裏都吵醒吧?
夏雲澤撐起身體,窮凶極餓,一腳踹在他身上,問:“你跑到我這裏來做什麽?”
蕭明暄咕噥一聲睜開眼,懶洋洋地圈住他,笑道:“當然是來喂飽你了。”
草!
夏雲澤怒發衝冠,掙紮著下床,蕭明暄把他攔了回去,自己披衣下地,從外間拎了一個食盒進來。
打開一看,是噴香撲鼻的奶渣糕和炮製酥軟的肉脯,顧念他身體不適,肉脯上連胡椒粉都沒灑。
守孝期小寡婦半夜三更偷吃肉,棒棒噠!
夏雲澤口水滴答,落筷如風,甩開腮幫子大吃大嚼,塞得肚皮滾圓,又灌了一杯麥茶解膩,然後撫著肚子,滿足地歎了口氣,看他小叔子也順眼了許多。
吃飽喝足讓人立地成佛,他乜斜了蕭明暄一眼,問:“說正經的,你真打算封我為後?”
蕭明暄點點頭,看他這陰晴不定的神色,眉毛一挑,反問道:“你不高興?”
夏雲澤麵容扭曲,不知道該怎麽表現“我雖然內心暗爽但理智讓我堅辭不受”的情緒,嘴角抽搐,好似中風。
先前光顧著應付各種兵荒馬亂修羅場了,等到看似平風浪靜可以長相廝守的時候,才意識到他們之間還有許多分岐需要坐到一起好好說道說道。
擇期不如撞日,既然長夜漫漫無心睡眠,不如做點更有意義的事。
夏雲澤往腰後墊了兩個枕頭,手捧茶杯,擺出一副老幹部開會的架勢,說:“你有這份心意我挺高興的,但是這事不能操之過急,要徐徐圖之……”
蕭明暄不耐煩聽他絮叨,出聲打斷:“你就說願意不願意吧?”
夏雲澤一瞪眼,飛快地回答:“不願意。”
蕭明暄沒想到被打了回票,一股火直衝腦門,沉聲問:“為什麽?”
“我是男的。”他簡明扼要地回答,“皇親國戚,文武百官會同意你立一個男皇後?”
蕭明暄打量著他身上的繡花絲袍,嗤笑一聲:“你不是裝了十七年姑娘了?”
夏雲澤欲哭無淚,哀叫道:“我不想裝七十年啊!”
再說,建立在瞞天過海、欺世盜名之上的關係,又能維持多久呢?
如果每天都戴著麵具生活,還怎麽心無旁騖地談戀愛?
夏雲澤精神年齡好歹虛長幾歲,知道這事不能憑一時衝動,蕭明暄的深情厚意是真的,所以自己更不能坑他。
“兄弟!”他按住蕭明暄的肩膀,語重心長地甩出一句名言:“你可以哄騙所有人一時,也可以哄騙某些人一世,但是你不能哄騙所有人一世。”
是騙局總有被揭破的時候,蕭明暄既然要坐上那個位置,就必須明白他需要承擔的是什麽。
是天下,是公義,是生民福祉,是萬裏江山。
由不得他再任性了。
蕭明暄似懂非懂,就聽明白他嫂子不肯屈就,心中怒火翻騰,問:“你對我並無情意?”
夏雲澤沉痛地說:“有。”
“那為什麽……”他騰地站起身來,正要把人拎起來控一控腦袋裏的水,就聽見陳魚在外麵急聲道:“主子,靈堂那邊出事了!”
蕭明暄顧不上跟他吵架,幾步衝到門前,問:“怎麽回事?”
“先皇遺體……讓人偷了!”
“什麽?”夏雲澤驚叫一聲,不顧身體不適,裹了件鬥篷跑出來,跟著蕭明暄去靈堂探查。
上一班的值守都被打暈了,倒無性命之憂,靈柩內空空如也,蕭明玥的“屍體”不翼而飛!
兩人對視一眼,心照不宣地猜出同一個讓人咬牙切齒的名字。
前男友這種生物,可真不是省油的燈啊!
“還不派人去追!”夏雲澤急出一頭汗,屍體丟了就夠可怕了,更怕呼延凜一時發瘋對屍體做點大逆不道的事。
大逆不道的事也就算了,萬一他想不開把蕭明玥往防腐劑裏泡一泡,那可就神仙也難救了!
聽到蕭明玥病危的消息,他就馬不停蹄地趕了過來,沒想到跑死幾匹駿馬,等待他的還是天人兩隔的結局。
明玥就像睡著了一般,隻是鼻端生息全無,再也不會對著他哭,也永遠不可能對著他笑了。
呼延凜珍而重之地用鬥篷裹好他,摟在懷裏執韁上馬,朝城門飛馳而去。
在涼國親衛的策應之下,他能輕而易舉地潛入京城,甚至直入皇宮,偷走他放在心尖子上的人,並且在岐國護衛發現之前離開京城。
這麽容易把人帶走,他卻依舊兩手空空。
失去了明玥,他的世界再度晦暗無光。
一生的喜怒哀樂,寒熱溫涼,都隨他而逝了。
出了城門,呼延凜勒馬停駐片刻,回頭看了看夜色中巍峨的城關,低頭看向懷中蒼白僵冷的人兒,抬手撫上他不見血色的臉頰,輕柔得仿佛怕驚醒夢中的情郎。
他徒勞地想熨平心愛之人半生坎坷崎嶇的命途,聚攏那支離破碎的靈魂,撫慰那彷徨無依的心髒。
可是這一切,都為時過晚。
悔恨與哀傷淹沒了他,他收緊懷抱,輕聲囈語——
“睡吧,明玥。”
“再也沒有人逼你了。”
他低下頭,用額頭抵住他冰冷滑膩的肌膚,發出心碎的、嘶啞的悲鳴:“……我的明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