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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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已經算得是許久之前的事情,故而陳一想起來,竟有種恍若隔世的錯覺。
    他陳一千算萬算,都沒算到自己會因為車刹失靈而出車禍死在登山的路上。
    那輛價值不菲的豪車也保不了他的命,當車撞破欄杆從山頂向下墜落,落入深淵時,陳一心想,究竟是誰恨他如此?
    從懸崖墜落到穀底的速度很快,隻是猛然炸裂開的疼痛讓他眼前一黑,半晌都喘不過氣來。
    雙腿死死地卡在了前座裏。
    約摸是斷了。青年根本無法動彈。
    他不知自己哪裏疼,大概哪裏都是疼的。
    以至於疼痛也被混淆,如同附骨之疽一般深刻,而又無法剝離。
    破碎的前擋風玻璃紮進了血肉裏,順著無力的手臂蜿蜒流下。
    陳一看著自己血肉模糊的手臂,在恍惚間,那玫瑰似的傷痕在他眼前無限放大,愈來愈大,愈來愈大,直至朦朧成怒放的瑰麗花朵。
    像是隔著萬花筒看到的圖案。
    古怪又詭譎。
    青年聞到了鮮血的味道。
    那實在很濃鬱。
    仿佛他整個浸泡在自己的血匯成的池子裏。
    這詭異的聯想讓他沒由來地回憶起了自己從前在學校看見的一隻被人虐殺的小貓。
    它躺在路邊,頭骨被人用鐵錘擊碎了,流出白花花的液體,毛絨絨的皮毛被血跡染得斑駁。
    很安靜,甚至安靜得過分了。
    乃至於陳一踩到它的時候,隻以為那是一張髒兮兮的毯子。
    直到他聽見了周圍的人驚聲尖叫。
    才遲緩地低下頭。
    他與那張破碎得不成模樣的臉對上了。
    孤零零的,仿佛無機質的眼珠冰涼地看著他。
    簡直如同與死亡對視一樣。他那時這樣想。
    青年一會覺得冷,一會又覺得熱。
    失血過多讓他困倦發冷,疼痛卻又讓他覺得火熱。
    最終他還是無可避免的,墮入了深黑的昏暗之中。
    然後他又醒了。
    作為一個是陳一,又不是陳一的靈體。
    他靜靜地注視著自己從前的身體。
    那確實已經和爛泥沒什麽區別了。
    從旁觀者來看,這屍體扭曲得程度已經堪稱驚歎了。
    真是多看幾眼都要做噩夢。
    陳一心想。
    最後救援隊找了整整一個月,才在穀底找到了爛的不成樣的陳一。
    隨救援隊而來的,還有雙眼通紅,風塵仆仆,模樣十分疲倦的薑興。
    他一看到屍體便沉默了。
    陳一還從未看到過這樣狼狽的薑興,他不免覺得有些稀奇,開始圍著薑興仔細打量起來。
    “是他。”薑興這樣說,他指了指那已經生了蟲的屍體:“他手上是我從前送給他的腕表。”
    陳一被證實死亡了。
    他先前活得那樣轟轟烈烈,沒人能想到他居然死得這麽輕巧。
    在一個風和日麗的上午,盛大的葬禮如期舉行了。
    那天萬裏無雲,是個百裏挑一的好天氣。
    橘燦燦的陽光照在人的麵容上,仿佛鍍上了層暖色。
    他挨個蹲在那些來賓麵前,仔細打量他們。
    沒人看得見他,就算他貼在對方臉上,他們神色也一樣毫無變化。
    有的人麵孔很熟悉,有的人麵孔很陌生。
    他們裝模作樣地掛起一副悲傷的麵具,假惺惺擠出幾滴眼淚,然後又若無其事地彼此攀談起來。
    他的葬禮儼然成了一次交友會。
    這讓陳一覺得十分無趣。
    最後他蹲在了一個舔棒棒糖的小孩麵前,認認真真地開始看起小孩吃棒棒糖起來。
    那隻棒棒糖是橙黃色的。
    青年便想,這是芒果味的,還是橘子味的?
    從前有人跟他說小孩能看見不幹淨的東西。
    陳一扯了扯嘴角。
    果然都是扯淡。
    青年看到了他許久不曾見過的弟弟——陳辭。
    陳辭不同其他人一般裝出一副神色沉重,他隻是冷著張臉,一點表情也沒有,將敷衍和不耐煩清清楚楚地寫在了臉上。
    “人死不能複生。”
    有人借機過來攀談。
    “滾。”
    言簡意賅的一個字。
    當真是他的弟弟,一點麵子都不給。
    大概陳家人就是這種風格。
    陳辭今日打扮得很精神,西裝革履,還抹了個大背頭,若不是胸口別的是隻小白花,看起來簡直像個新郎官。
    這小兔崽子就這麽想看著他哥死?陳一有些不爽了。
    不過他想了想,發現如果換位思考,死的是他弟弟,他的反應應該也與陳辭差不了多少。
    不對。
    他還會大擺三天流水宴席,再放個一天一夜的煙花。
    陳一歎了口氣,端詳著對方的麵容。
    有點可惜。
    陳家最後的繼承人隻有一個。
    誰也不想放棄到手的榮華富貴。
    陳辭陳一可都算不上什麽心慈手軟的人,他們彼此都清晰地知曉,如若不把對方一腳踩死,就隻能等著被對方一腳踩死。
    與其說他倆是兄弟,倒不如說是水火不容的競爭對手。
    此時陳老爺子也知曉,但也隻要沒鬧到明麵上,他依舊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陳瑜不知道是不是克妻的命,克死了陳一的媽不說,過了幾年又克死了陳辭的媽。
    老婆換得比衣服還勤快,現在都六十幾了還虎虎生威,意氣風發,參加會議時演講也鏗鏘有力得很,一點沒有要隨時嗝屁的意思。
    之前陳一還想過,幸好這老頭子是晚年得子。要不然說不定能等死了兒子又等死了孫子。
    說起來陳家一家都真真是奇葩貨色。
    要不然怎麽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明明流著同樣的血脈,老子不把兒子當兒子,兒子也不把老子當老子。
    父子關係都這樣僵硬,就不要要說兄弟關係了。
    陳辭從小就沒在陳家長大,又哪裏能和陳一生出點什麽兄弟情深來。
    他兩三歲的時候是個哭包,屁大一點事眼淚崩得跟水壩垮了似的。
    陳家老爺子一開門就能聽見他在那嚎,每天都頭疼腦脹。
    偏生陳辭又嬌氣難伺候得很,保姆怎麽哄都哄不住。
    一開始陳瑜還念及他母親死得早,不與他計較。
    直至後來有一日他帶了個漂亮女孩回來。
    那女孩雪一樣的肌膚,簡直嫩得一掐一個印。
    陳瑜喜歡得不得了。
    正當他摸著對方細腰感慨年輕就是好,然後翻身想大幹一場時,就被一串急促的敲門聲給硬生生嚇軟了。
    陳辭一邊敲還一邊哭,嚎得他興致全無。
    老頭子一生氣起來也不顧及其他了,直接將自己的小兒子打包踢走,一路給郵寄回了他外婆外公家,整整十三年不聞不問。
    等他重新想起這兒子的時候,陳辭都長大成人了。
    他想著這畢竟還是自己的血脈,便將對方叫了回來。
    陳老爺子看著陳辭比自己的個頭還高出了一大截,不太自然地咳了咳,然後將手中準備的遊戲機藏了起來,假裝和顏悅色地問:“陳念啊,沒想到你都長這麽大了。”
    陳辭:“……”
    看著自己那不知哪裏憑空冒出來的便宜弟弟臉黑得跟鍋底一樣。
    陳一端出看戲姿態,懶洋洋靠在二樓的欄杆上,笑眯眯地看著底下。
    不料陳老爺子眼尖得很,一下就看到了他:“陳一,這是你弟弟,還不趕緊過來打個招呼。”
    陳一懶洋洋翻了個身,背對著他們揮了揮手:“又不是我媽生的,算哪門子的弟弟?”
    陳老爺子氣得跳腳:“都姓陳的,都是你爸生的,怎麽就不是你弟弟了?”
    “您這些年在外頭不知道給我弄了多少個弟弟,真要一個一個認起來,隻怕記名字都記不過來了吧。”
    陳辭也一點麵不給他:“這樣正好。”
    當時陳辭剛剛回國,大概因為他一直在國外念書的原因,他中文並不太好,聽起來便很有些別扭和奇怪。
    陳一對此嗤之以鼻:“假洋鬼子。”
    陳辭聽不懂他的話,回頭問了別人之後對自己哥哥的印象更加大打折扣。
    其實他們關係也並非一直這樣差,隻是那時候陳一與陳辭都太小了,故而不記得。
    陳一小時候是很愛逗弄這個弟弟的,陳辭也很愛跟在陳一背後口齒不清奶聲奶氣地喊哥哥。
    不過不知道或許也是好事,若陳辭陳一真的知道了,大概隻會紛紛露出被惡心到了的嫌惡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