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襯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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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人紛紛笑了起來:“薑少這是要為誰守身如玉?”
“從前就聽說薑少不近女色,清心寡欲,今日一見果真名不虛傳。”
薑興聞言,懶洋洋地看了對方一眼,鋒利的眼角隻略微一掃,那人便霎時噤了聲,裝聾作啞起來。
其中有個穿白衣的,見狀便打起圓場來:“你們一個兩個的怎麽總要撿薑總不愛聽的講?還不快點給薑總賠罪。”
“薑總,哎喲,您看我這嘴,該打該打!”
“這就給您賠罪了!”
陳一覺得十分稀奇,他從前沒有見過這樣的薑興。
因為薑興在陳一麵前永遠都是很溫柔的,即便陳一知曉他並不是如此。
他與自己的父親都同一類人,陳一一直都清楚,對外捏出一張禮貌又不傷人的麵具,處處妥帖著,尋不出錯來。
陳一與薑興一起長大,一直以為薑興對誰人都如此,覺得對方溫柔似水,體貼入微,未曾想過青年出來應酬的時候居然是這個樣子。
如若說他從前是一柄裹在柔軟水波裏的劍,漂亮卻不刺人,現在卻像已經脫水而出,從刀刃上一路滾下晶瑩剔透的水珠,鋒芒畢露。
陳一即覺得有趣,又覺得這樣的薑興有些陌生。
“服務員,過來一下。”
他們招了招手。
陳一便走了過去,順服地低著頭。
“請問需要點什麽?”
其中那個穿白衣的打量了一會兒陳一,忽然“咦”了聲:“你們這還準染發的?”
陳一說:“沒仔細提過,您應該也知道金碧華炆是個隻要臉好看就能進的地。”
那人就笑了起來:“你這個服務員倒是有點意思。”
“你一點也不怕我們?”
陳一心想,我鬼都當過了這世界上還能什麽讓我怕的?
要是你們知道我是誰,怕的應該是你們才對。
但他麵上還是端出笑容,左臉上的小酒窩似有蜜在打滾,看起來很乖巧。
“不怕,大家都是男人,為什麽要怕呢?”
“就不怕我們為難你?”
“不會的。”
“為什麽這麽肯定我們不會?”
“欺淩弱小是很下三濫的事情,你們都是很有教養很尊貴的客人,不會紆尊降貴做這樣的事情。”
陳一不動聲色地叩了個高帽子,用的還是天真無辜的口吻,乍聽起來倒真讓人以為他是什麽溫軟可欺的小綿羊,但在場都是聰明人,自然能看出麵前的青年是個滑不溜秋的人精。
那穿白衣的笑了起來,他興致盎然地問:“你今年多大了?”
陳一:“二十。”
對方便問:“你年紀還這麽小,怎麽沒上學?”
陳一:“或許是因為我像苦情電視劇裏那樣不僅有個重病在床的母親還有個年紀尚幼,嗷嗷待哺的弟弟?”
眾人都笑了起來。
那白衣的也笑了,他微微彎起眼,隱約可見眼角的細紋:“你這小子,嘴裏倒沒一句實話。”
陳一也隻跟著笑,他一直低著頭,並不讓那些人看到自己的模樣,籠在陰影的唇角彎起,露出有點漫不經心的,懶洋洋的笑意。
過了一會兒,他忽然感受到了身旁有道視線,很灼熱而直白,緊緊盯著他的左臉,陳一瞟了一眼,發現是薑興的位置,稍一忡愣,又不動聲色地將頭壓得更低了些。
陳一臨走前那白衣男人還問了一嘴:“你叫什麽名字?”
“夏北光。”
他這樣說。
待陳一走後,包廂裏才有人笑著開口:“這小孩倒是挺有意思的,年紀輕輕,跟個人精似的,膽子大還會來事,說話又滴水不漏,如果酒量還好的話,那當真是天生的一把應酬好手了。”
“也不知道都經曆了什麽,才能練成這一身滑不留手的性格。”
“如果學曆再高些,履曆清白些,或許還是個人才,可惜了。”
薑興摁滅了煙,口吻淡淡:“是挺有意思的。”
那穿白衣的愣了愣,與身旁的人一對眼,聽出這語氣似乎有些微妙,並不像是讚歎後輩,試探著問:“薑總,看上了?”
薑興並不說話,即不應答,也不否認。
白衣男子心中“咯噔”一下,這大少爺怎麽忽然說彎就彎了。還是看上了個在這種亂七八糟地方工作的服務員。
“要我說,那小子看起來精得很,隻怕油滑得不行,薑總您喜歡這一掛的?”
“我還一直尋思著薑總這樣的,怎麽看都應該喜歡些冰清玉潔的高山雪蓮。沒想到您的口味倒是別具一格,居然是喜歡狂放不羈的野草類型?”
不知厲害的其他人都很興奮,自覺發現了一個大八卦。
畢竟薑興一直以清心寡欲出名,活像個和尚轉世,二十幾年年來私生活沒一點聲響,比住在深閨裏的大小姐都幹淨。
今日神仙居然下了凡,還染上了七情六欲,紅塵俗世,對一個服務員起了心思?
唯有白衣男子苦著一張臉,若薑家上頭那位知道自己的寶貝兒子跟他們出來一趟就彎成了蚊香,還不得弄死他們今天這一夥兒跟著出來玩的?
他們神仙打架也就罷了,隻怕到時會殃及自己這隻小池魚。
眾人還跟著起哄呢。
“到底是長什麽樣的小神仙能讓我們薑總動凡心?”
“要不再找那個服務員回來看看?”
“叫什麽來著?”
“你這什麽記性,不是剛剛才說的嗎?夏北光!”
“喲,聽名字就不同凡響。”
“我們薑總一出手,哪有拿不下的人?”
薑興的口吻依舊很冷淡,完全聽不出什麽情緒:“八字還沒一撇的事,就是瞧著有幾分故人的影子。”
“再看看吧。”
眾人互相對視一眼,神情促狹。
“原來我們薑總心裏住了束白月光啊。”
陳一終於上完了一天班,累得半死不活,終於擠上了公交車回家。
正是下班高峰期,密閉的車廂裏空氣十分渾濁,油膩膩的汗味、刺鼻的廉價香水,甚至還有煎餅的香氣。有人眯眼抽煙,有人沉默不語,有人玩手機默不作聲,仿佛與周遭世界格格不入。
穿白色襯衣的年輕男人,一邊費力得夾著手機一邊低三下四地解釋,而電話另一頭的怒罵,即使隔著人群也依舊聽得清晰。麵色疲憊的年輕母親努力哄著啼哭不止的嬰孩,腳邊放著棉被與行李,而穿著校服的中學生笑意盈盈嘰嘰喳喳地討論著明天春遊的目的地,天真爛漫,不知世事。
大家各司其職,活在自己的小世界裏,不將目光分給一點與自己無關的事情。
在這狹小的車廂裏各色年齡、各色職業的人群涇渭分明。
熙攘又陌生的人群交織成一副普羅眾生的畫卷。
對陳一來說,嶄新又稀奇。
他努力在擁擠的人群之中尋到了一個自己的位置,一手抓著吊環,大概原主有暈車的毛病,所以渾濁不明的空氣令陳一隱隱覺得有些惡心。
青年大腦混混沌沌,一天的彎腰低頭讓他腰酸背痛,下班前遇見的客人死纏爛打,灌了陳一不少酒。此刻酒意上頭,合著暈車的毛病,胃便抗議起來,不服氣地翻江倒海。
陳一努力抑製著喉嚨間翻湧而上的酸意,抬眼看向窗外萬家燈火,試圖分散自己的注意力,雪白燈柱在高速行駛的過程之中被拉成一條彎彎扭扭的直線。
透明的玻璃倒映出陳一的模樣,眉眼疲倦,頭發散亂,狼狽不堪。
陳一愣了愣,忽然覺出一點孤獨與失落來。
或許是因為此刻的他一無所有。
或許隻是因為過分疲倦之後洶湧籠上的一點空虛。
就像是愈發遲緩的神經在逐漸壞死的過程之中終於嚐到了一點痛苦與危機,掙紮著發出最後的哀鳴。
陳一想起薑興如同注視陌生人一般的漠然目光。
從前種種,已經煙消雲散且無法追回。
他所擁有的,隻是身為夏北光的人生。
陳一下車之後就扶著垃圾桶吐了出來。他一邊吐一邊摸索著口袋,掏了好幾下,才從口袋裏掏出了幾張皺巴巴的紙巾,擦了擦嘴角的髒漬,然後站起身,踉踉蹌蹌地繼續往昏黑的小巷走。
小巷前的有一條新馬路,在角落裏蜷縮著一個小女孩,身上隻蓋了層髒兮兮的薄被,麵前攤著的塑料紙上講述著她是一個可憐的腦癱患者,甚至無法獨立行走。
小小的鐵碗裏隻放著幾個零星的硬幣。
看起來好像跟夏向陽那個小崽子差不多。陳一想,想到那張黑瘦黑瘦的小臉,他心中生出一點莫名其妙的憐惜來。青年好不容易大發慈悲,掏出了錢包,卻發現自己錢包裏剩下的鈔票甚至比女孩麵前的鐵碗還要幹淨。
陳一:“……”
他歎了口氣,真是沒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會比路邊的乞丐還可憐。
皮鞋踩在幹枯的樹葉上發出一疊兒清脆的響聲。女孩被吵醒了,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坐了起來,看了眼鐵碗,並沒有多出鈔票,隻是自己的薄被上蓋了一件淡灰色的外套。
她有些疑惑。
遠處的陳一在昏黃的燈光下走得晃晃蕩蕩,彎彎扭扭。
在初秋冰涼的空氣裏,他隻穿了一件單薄的白襯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