瘢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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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領班後來匆匆趕了過來,將陳一上上下下檢查了一番,直到確定他毫發無損才鬆了口氣:“人沒事就好。”
“驚不驚喜,意不意外?”陳一衝他挑眉一笑:“我一點事沒有,還送走了那個大災星。”
“臭小子。”李領班拍了他頭一下,露出點笑意:“瞎嘚瑟。”
“對了,那薑興怎麽會知道我在哪個包廂?”
李領班說:“我本來下來準備跟你說,薑少叫你號,結果剛好遇見王瑜慶那小子,問了一嘴才知道你居然去了1009包廂。”
“恰好薑少一大早就那等你了,聽到我跟王瑜慶的對話,就打了個電話,後來就往你和秦澤那個包廂走了。”
“你這次真的要感謝薑少。”
“秦澤那小子,之前沒少折磨你,你每次去一趟他的包廂再回來,身上總是要多些淤青,有時候他玩得狠了,你手腕上全是煙蒂燙出的傷痕。”
“我記得鬧得最大的一次,是他叫了幾個朋友。還是主管怕出事,中途就進了包廂,出來之後就直接打了120,裏頭簡直一片狼藉,酒杯酒瓶碎了一地,你身上的血將襯衫都染紅了。不過那些小兔崽子也沒好到哪裏去,身上或多或少掛了彩。”
李領班露出些不忍的神色:“真不知道你到底怎麽得罪那個小少爺了,問你你也不肯說。”
“大概是嫉妒吧。”陳一輕描淡寫地說,他想起秦澤那幾句咬牙切齒的低罵,半斂著眼睫:“不知道是哪個喜歡夏北光的給他惹上了這種瘋子。”
“有特權的小少爺嘛。”他喃喃自語,兀自笑了:“vip人生,當然與眾不同。”
過了好半晌,陳一才望向窗外,漆灰的天,雲都是一大片一大片的,朦朧又沉重。
走廊裏的燈半籠著他烏黑的眼睫,陳一的眼眸就在光影間忽明忽暗,他倏地開口問:“有煙嗎?”
李領班遞了一包芙蓉王過去,陳一抽出一根,不甚熟稔地點燃了,然後緩慢嘬了一口,並不好聞,也不好受。
他摁滅了煙。
“這種東西嚐過就會上癮,再嚐不到就會日思夜想地惦念著。”
“真不是什麽好玩意。”
輕薄的煙霧在他指間纏繞,又飄過從發間露出的雪白耳垂,他低垂著眼,眸光顯出一種漫不經心。
夏北光的唇環被陳一取下來了,在飽滿的嘴唇上留下了一個小小的瘢痕,有點像是玫瑰花幹枯蜷縮的邊緣。
李領班恍惚間好像又看見了夏北光從前的樣子。
夏北光無疑有著很出色的外貌,然而比他的外貌更引人注目的,就是他身上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氣質,李領班也說不出那是什麽。
如果非要形容的話,就像是一株顯出一點頹敗氣息的玫瑰花,瘢痕和淤傷也自帶著一股子歇斯底裏的美麗。
這是很危險的,讓人總忍不住惴惴不安,仿佛能預見到對方墜入深淵。
這樣的氣質很容易吸引到一些奇怪的人。
李領班從前總疑心夏北光是有心理問題的,他很不愛說話,近乎沉默寡言,神情總是倦倦的。
他第一次見到夏北光的時候,對方從袖口露出的手腕雪白纖細得驚心動魄,血珠一路從手肘上滾落,又混合著水流蜿蜒而下,激起的浪花都染成了淡淡的粉色。
“這個傷口需要包紮一下吧?”
他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開口。
夏北光抬起頭。
李領班這才發覺對方左臉上居然有個小小的酒窩,笑起來有種幾近脆弱的天真:“沒關係,過幾天就好了。”
李領班經過四方打聽,才知道青年身上的傷都是來源於一個叫秦澤的小少爺。
他找到夏北光,勸他換一份工作。
對方很久沒有開口,他的食指與無名指都纏了繃帶,斜倚在窗邊,陽光給他渡了層稀薄的金邊,依稀可以看見烏黑的眉眼。
他手中夾了根煙,在繚繞煙霧間隱約露出細密纖長的眼睫。
“走不了。”他輕輕吐出一口煙圈,然後嗬氣吹散,這是有些稚氣的動作,他做起來卻非常自然。夏北光笑了,很溫柔:“他不會放過我的。”
李領班也沉默了。
他忽然想起自己那個早夭的弟弟,那是個沉默寡言的孩子,不愛說話,也沒有朋友,很少會笑。
沒人搞得懂他那個小腦瓜子裏一天到晚到底在想些什麽。
李領班的父母都說他有病。
在他十七歲那年,他七歲的弟弟死了。
因為那年大雪,許多人出門看雪,他的弟弟從床上起來,發覺家裏無人,就走出了門。
然後失足掉進了尚未凍牢的湖裏。
他隔著熙熙攘攘的人群看見了那片將他弟弟吞噬的湖麵,很晶瑩剔透,四周枯樹上都落了層簌簌的雪,啞黑的鳥被人聲所驚,拍著翅膀從枝頭一略而起。
就像是裹在七彩斑斕透明泡泡裏的夢境,美得近乎失真。
他總覺得夏北光和弟弟很像。
卻又說不太清楚究竟是哪裏像。
陳一察覺到李領班的出神,摁滅煙之後就隨手將煙頭扔進了垃圾桶裏:“哥,這次謝謝你了。”
李領班搖搖頭,回過神來:“你應該謝薑少。”
陳一不置可否,想了想,忽然開口問:“領班,我可以請個假嗎?”
“你怎麽又請假?”
“想去看個朋友。”陳一眨眨眼,露出可憐巴巴的神情:“真的是很好的朋友。”
“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
李領班最受不住陳一這樣說話,板著臉勉強堅持了幾秒就丟盔棄甲了,他歎了口氣:“去吧去吧,別讓其他人看見了。”
陳一就笑,眼眸彎彎,酒窩打轉:“謝謝哥。”
李領班忍不住伸手狠狠戳了戳他的額頭:“你以為你挺著個小酒窩我就不生氣了?”
“明天一定要我早點滾來上班。”
陳一“啪”地一下立定敬了個禮:“保證完成任務。”
李領班這才笑了,笑著去踹陳一:“臭小子,得了便宜還賣乖。”
…………
天邊紅霞蔓延,傍晚的風還是略微有些燥熱的,隻有路過一旁的花壇,從旋轉的自動澆水器那兒才吝嗇地吹來幾縷清涼。
陳一帶著帽子,從銀色發間露出一小截彎彎繞繞的黑色耳機線,嘴裏嚼著泡泡糖。
草莓的。
甜膩又廉價,他在心中這樣評價,然後又歎了口氣。怎麽就鬼使神差聽了薑興的話買了草莓味的,真是嗲兮兮的口味,一點也不適合他。
陳一有些不滿,他吹了一個超大的泡泡,想象那是薑興的臉。泡泡“啪”地一聲破裂。
還是橘子味好吃。
薑興那家夥真是沒眼光。
他晃晃悠悠,不緊不慢地走到了目的地,抬頭掃了眼一旁的四個金色大字,方圓水岸,心裏暗笑,就一個字,俗。
別墅區的進出管束都很嚴格,陳一也沒想著混進去,站在一旁,斜倚著牆,低頭吹泡泡,然後看著形形色色的鞋子從他麵前走過。
他支撐身子的腳從左腿換到右腿,又從右腿換到左腿,耳機裏的歌已經快放完整個歌單了,還沒看見對方的人影,陳一忍不住掏出手機看了一眼。
五點半。
應該快回來了。
就在他出神之際,一雙紅色高跟鞋在他麵前了下來,主人擁有線條纖細的白皙小腿,即便是用陳一挑剔的目光來看,也得稱讚一句漂亮。
“小光。”
柔媚入骨的聲音,陳一抬起頭來,映入眼簾的就是一張妝容精致的麵龐,烈焰紅唇,肌膚似雪。
一如他的想象,風情萬種。
“你怎麽一直沒聯係我。”
陳一眉頭跳了跳,夏北光先前的朋友?
似乎察覺到陳一目光之中的疑惑,那人掩唇笑了笑,細密眼睫撲簌間露出狹長的眼眸,波光流轉:“我上次去你家還把耳環丟那了,你記得嗎?”
原來是炮友。陳一默然無語,思慮再三,決定撇清關係:“其實我最近受了點傷,不記得之前的事情了。”
“是嗎?”女子目光在陳一身上略一打轉,那眼睛簡直長了鉤子似的,透著一股子妖妖嬌嬌的味道:“那去我家嗎?”
她俯身過來,在陳一耳邊悄悄耳語幾句。
陳一後退幾步,心說還是你們城裏人會玩,真刺激,然後禮貌開口拒絕:“我在等人,沒有時間。”
女子眨眨眼:“是金主嗎?”
陳一:“……”
當真是人心不古,世風日下,現在的人一個兩個的都敢在大街上說這種虎狼之詞。
陳一說:“不是。”
那女子卷了卷自己頭發,保養得宜的烏黑長發越發顯得她手上蔻丹鮮紅:“你好像變了不少。”
聽到這句話的陳一並不意外,他不置可否:“那我之前是什麽樣子?”
對方就忽地一笑:“不愛笑,很憂鬱,也很帥,又幹淨又墮落,讓人很想探究。”
“我們第一次見麵是在酒吧廁所,你就低頭靠在走廊上抽煙,聽到腳步聲之後抬起頭衝我笑了笑,問我是不是聞不得煙味,然後把煙掐滅了。”
“當時我就想,這是哪來的孩子,怎麽又幹淨又體貼,乖可愛的。”
陳一眉頭跳了跳,緊接著就聽見那女子說:“說實話,看見你現在的樣子我很意外。畢竟你前段時間一直不聯係我,杳無音信,又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我還一直以為你終於想通了,帶著你弟弟離開這座城市了呢。”
女子攏了攏卷發:“小光,你很吸引亂七八糟的人,這很危險。更何況你好像沒有自覺,又毫不珍惜自己。”
“你本質上就是個好寶寶,少摻和這些事情,不幹淨,會弄髒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