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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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過三巡,有些微醺的李強早已和陳一稱兄道弟起來,不僅免去了債務的兩分利息,還大方地承諾可將還款日期推遲到明年過年。
他們二人從天南聊到海北,從日常瑣碎聊到國家政治。陳一見多識廣,卻又低調有禮,無論李強說什麽,都能搭上話來,從不辯駁他的觀點或話語,又眼色極好,總能察覺到李強細微的情緒。
其實整場下來陳一話其實並不算太多,甚至鮮少吐露自己的真實心聲或想法,卻總能在適合的時候稍稍捧李強一把,哄得他眉開眼笑。
“我已經……好久好久沒跟人聊得這麽痛快了!”李強拍拍陳一肩胛:“縱觀這幾十年來,我李強酒肉朋友不少,但一直知己難覓!小光啊,哥真沒想到居然能跟你這麽聊得來。”
“好好好!”
“從此以後我就拿你當親弟弟看了。”
陳一自然不將他這些話放在心上,他費力地扶起李強,踉踉蹌蹌地走到街邊攔車,問了李強家中地址之後,又提前付了出租車車錢,並多給了些小費,囑咐對方一定要將他送到樓上。
做完這一切之後,他又回到後座上,隔著車窗對李強說:“哥,今天就這樣吧,你醉得太厲害了。回去記得叫嫂子給你洗把臉再睡。”
“小光啊……小光。”李強攀在車窗上,濃重酒氣撲麵而來,他醉得有些口齒不清了:“你那個朋友……真……真不是個好東西,他染上的那玩意就是個無底洞。”
“聽哥的……那種人,離他遠點。”
“一點要離他遠點。”
陳一敷衍地點著頭,然後衝出租車司機打了個手勢。
眼見著這出租車逐漸遠去了,陳一才稍微鬆懈下來,伸手揉了揉自己裝滿酒水的胃。興許搖一搖還能聽見嘩啦啦的聲音。
這伺候人的工作真得少做些,容易營養不良。不過好歹不算吃虧,知道了不少關於原主的情報。
陳一心想。
據李強說,這原本不是夏北光的債務,而是另外一個叫周錫的,那個叫周錫的,是夏北光的舊相識,五六年的好朋友了。不過他比夏北光還窮,簡直可以說得上是一清二白了,借錢的人也不是傻子,哪裏願意把錢給他。
於是周錫便找到了夏北光當中間人,請他做擔保,這才向李強借了十萬塊錢。
誰知道夏北光這孩子遇人不淑,對方借錢之前打包票,拍著胸脯保證一定會還,還涕泗橫流地感謝夏北光。結果卷了錢便跑得無影無蹤,到現在還下落不明。
這事就發生在今年年初,夏北光幾個月間斷斷續續還了兩三萬,直到八月,李強算著日子照例給夏北光打電話,誰知道打了整整一天都沒人理睬。
再後麵便是陳一重生之後的事情了,李強又等了整整一個月,才等到陳一的消息。在此之前,他都以為陳一也像周錫一樣逃之夭夭了,正滿世界打聽陳一住址呢。
陳一本來心疑害夏北光的人是周錫,聽到李強說他二月份的時候就帶著錢逃到外地去時,才打消了這個念頭。
他送完李強之後,才搭著最後一班公交車回了家,一進來便是一室淒清,窗外的月光撒了進來,整個房間都十分昏暗。
陳一有些不適宜這樣的黑暗,立刻就伸手打開了客廳裏的燈,脫了鞋之後掃了眼掛在牆上的掛鍾——時針正指向一點。
照例洗完澡,陳一路經夏向陽房間無意間瞥見了從門縫裏泄出的一點燈光。他微微一愣,這臭小子,現在還沒睡?悄悄打開了一線,不出意外地發現對方已經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陳一放輕了腳步,躡手躡腳地走了過去,低頭看了看,發現夏向陽的桌子上幹幹淨淨,沒有作業。
“小兔崽子,不是讓你先睡覺嗎?”
陳一看了他半晌,才吐出這麽一句話,他想掐一掐夏向陽的臉,到底舍不得,輕輕刮了刮他的鼻子。
他又將夏向陽抱到床上去,給他掖好了被子。對方卻一腳將被子蹬開,嘴裏還嘟嘟噥噥說了些什麽。陳一給他拉被子的時候順便湊耳過去聽,才聽見他嘴裏嘟噥不清說的是“不能不喝牛奶……要……要長高。”
“臭小子。”陳一愣了愣,捏了捏他的鼻子,輕聲說:“挑食的小混蛋。”
…………
“來,小光啊,這一杯哥敬你。”
陳一略微後退了幾步,笑容有些變了:“哥,真的……”
“你不喝是不是看不起我?”
他有些心煩,這個客人已經纏著他好幾天了,陳一平常是絕不跟對他有意思的人喝酒的,誰知道對方一直死纏爛打,每天必點他,見不到他的麵還要衝李領班大發雷霆。
但畢竟是客人,陳一又做不了什麽,他隻得強忍怒火,從對方手裏接過了酒。
這一杯下肚,還沒過幾分鍾,陳一就察覺到了不對勁。他眼前發花,大腦昏沉,身上還起了一股子莫名的燥熱。
他暗罵一句,卻強撐起若無其事的樣子:“哥,我想去上廁所。”
“怎麽了?”對方狀似十分關切地靠了過來,手卻悄悄地摸了上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陳一臉色一變,依舊撐著笑容:“沒什麽,可能喝多了,特別想吐。”
對方聽到這話,麵上的笑意略微僵了僵,他不動聲色地推了幾步,抬頭時卻又剛好望見了陳一靠在沙發上因為酒意微紅的眼角,神情漫不經心的,大約是覺得有些渴,他舔了舔自己唇角上的瘢痕。
或許陳一自己也不知道,即便他平常已經將真實的心情隱藏得很好了,但畢竟百密一疏,他總會在一些細枝碎末上流露出一點破綻。
他擁有著與整個會所都格格不入的疏離感和高傲。
甚至有時候會露出一點輕蔑的神情。
然而這輕蔑也不紮人,而總是裹挾著一層柔軟的笑意,若隱若現的。
反叫人更想忍不住探究,甚至是想紮破那層偽裝,好看看他這狀似無害的麵具之下究竟是什麽模樣。
男人很難看見這麽順遂心意的人,要不然也不會如此死纏爛打,事已至此,他實在不肯放棄到了嘴邊的這塊肉。
“小光啊,你就跟著我吧。”他試探著靠了過去:“我很有錢的,你不是很需要錢嗎?”
“我會對你好的。”
“先生。”陳一察覺到對方的躁動,立刻站了起來,眸光冰冷,攜著鋒銳寒意:“您別忘了您是有家室的人,不僅有老婆,還有孩子。”
“您的孩子剛滿一歲,前段時間才學會叫你爸爸,您都忘了?”
男人愣了愣,伸出的手微微蜷縮了起來。
有些遲疑。
陳一趁著對方這點發愣的時間,立刻起身往外走,其實他走出包廂的時候就已經有些撐不住了,侍者的衣服都叫冷汗浸透了,腿也軟得幾近站不住。
朦朦朧朧間看見一個影子,他也管不得那麽多了,踉踉蹌蹌地走了過去,用力攥緊了對方的袖口:“先……先生,有人給我下了藥,麻煩……您幫我打一下……120。”
他說著意識越發昏沉,漸漸倒在了對方懷裏:“我需要洗胃。”
空氣裏是消毒水的氣味,陳一睜開眼,看到的是雪白的天花板,耳畔是喧嘩的來往人聲,混合著電視裏傳來的爭執聲,叫他大腦一抽一抽地疼。想起昨天洗胃時那生不如死的感覺,陳一還心有餘悸。
李領班從病房外走了進來,見陳一已經坐起身來了非常驚喜:“你醒了?感覺好點沒有?”
陳一笑了笑:“沒什麽事情,就是胃有點難受。”
李領班:“你怎麽這麽不小心?”
陳一:“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
對方沉默了一會兒,又開口說:“要不你換份工作吧?”
陳一無奈:“我還欠著很多錢呢,哪有工作是這樣不需要門框又適合我而且還工資高來錢快的呢?”
望見李領班緊蹙的眉尖,陳一忍不住笑了:“沒事的,等撐過這段時間,我就重新去考個大學,再找份工作。”
李領班看著陳一的笑容,心情竟有些複雜起來。
青年臉色蒼白,偏生笑起來又眉眼彎彎,幾近天真爛漫,免不了讓人想起脆弱精致的瓷器。
而名貴的瓷器是需要小心嗬護,精心照料的。
“總之你有自己的打算就再好不過了。”
“嗯。”陳一應了聲,又不動聲色地岔開了話題。
二人又聊了些輕鬆愉快的事情,陳一忽然想起自己在走廊上撞見的那個人,便問:“鄰班,你知不知道今天是誰送我過來的?”
李領班搖搖頭:“我來的時候那個人已經走了,我問了一下護士,好像是個很高很帥的男人,二十多歲,穿黑衣服。”
難不成是薑興?
之前還那麽一副不近人情的樣子。
“你笑什麽?”
李領班忽然開口問,麵色疑惑。
陳一摸了摸自己的嘴角,才發現它是微微彎起的,連忙撫平了,輕輕咳了咳:“我笑了嗎?”
“你這臭小子,今天怎麽奇奇怪怪的。”
窗外陽光明媚,萬裏無雲,陳一一掃心中多日來的陰霾,彎眼笑了笑:“沒什麽,就是想到了一些事情,有些高興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