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磕巴塑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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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兄給你整個世界!
    牙婆一走,柳含章便領著新買來的小廝往牛車去了,妹妹已經安排了他帶著這小子去買磚瓦修房子,起碼要先把主屋修上,這事,必須辦妥。
    “給這小子起個啥名兒呢……”
    柳含章有心取個“尕娃”、“鋼蛋兒”,一想,不行,我是翰林編修家的少爺,我得有文化,領著個小廝叫“鋼蛋兒”,容易露餡兒。
    他左思右想,左想右思,兩手背在身後,身板挺得溜直,一本正經對著這個瘦瘦嘰嘰的小男孩說“從今往後,你就叫塑料了。塑者,雕也,料者,材也。望你能不負我的期待,做個可塑之才。你可明白了?”
    他竭力憋著,嘴角還是一直在抽動,不行了不行了,他得背過身去,要是一個沒留神笑出來就前功盡棄了。
    這小子頗受感動,也挺起了幹瘦的胸膛,抬頭挺胸,中氣十足地回答道“遵……遵命,少……少爺!”
    柳含章一愣。什麽玩意兒?這名兒沒白起,小子,你這麽塑料嗎?居然是個磕巴?
    “你再說兩句話!”
    柳含章急了。
    “少……少爺想……聽……聽我說什……什麽?”
    “你在這兒等一會兒,”柳含章囑咐他,“我先出去一趟,這死老婆子,當小爺好騙是不是?”
    牙婆跑到一半,到底是被柳含章揪住了,好說歹說,沒把人退掉,隻退了他二兩銀子了事。他拿著銀子回家,一把拋給了柳含煙,轉身就提溜著這小子幹活去了。
    買都買了,磕巴就磕巴吧。
    結果這孩子不是這次人口買賣的唯一驚喜。
    柳含煙的丫頭,已經取名叫細雨的九歲姑娘,在柳含煙“紅薯管飽”的保證下一口氣吃掉了十幾個半斤重的蒸紅薯,還小心翼翼地一點一點吃掉了半盆野菜,吃完了不敢抬頭,隻拿黑眼珠左看右看,生怕自己被再賣一次的樣子。
    兄妹倆想了想,最終還是沒將她送回去,隻是因為她可怕的飯量,對前途產生了一絲絲憂慮。
    不過飯量大,總有好處。
    這丫頭的力氣,比成年男子都不差,什麽重活累活都能做,也算個意外之喜。
    柳含章感歎,難怪千裏馬總是駢死於槽櫪之間,這一般人家,真喂不起。
    ………………
    轉眼,家裏房子總算被修繕了個差不多,家具也都用各種替代物對付起來了,各人搬回了自己的屋子,除了吃水有些困難,生活終於漸漸走上了正軌。
    隻有柳含章看添墨每天挑水辛苦,一天最多跑一兩趟,以至於家裏人都連個個澡都沒得洗,忍不了了,開始神神叨叨跑到鄰村去看那條河,比比劃劃地說著什麽“水位”、“壓強”的,最後揣著柳含煙給的一點散碎銀子鑽進了村裏的鐵匠鋪。
    接連幾日,他都早出晚歸,每天晚上回來都是一身臭汗,衣服都被汗泥泡得油了,翩翩公子氣度蕩然無存,柳含煙問他他在搞什麽,他卻一臉神秘,說是什麽“驚喜”。
    某天,柳含章剛剛出門,就有客人到訪了。
    來著是個三四十歲的中年女客,柳含煙大伯的妻子。
    柳含煙對這個大伯娘的印象不深,卻總記得這人不怎麽樣。不過她要找繼母敘話,她沒有在一旁賴著的道理,便行了個禮,自回屋去了。
    繼母林氏坐在茅草紮的蒲團上,尷尬地聽這女人東扯西扯,扯了老半天也不見她扯到正題,臉上始終掛著三分迷茫和兩分神遊物外,嗯嗯啊啊地答應著,答應到最後,聽到一句“那欠我們家的五十兩銀子,可以還了吧”,一下子愣住了,沒再答應,而是“嗯?”了一聲。
    怎麽就欠你們家五十兩銀子了?什麽時候的事?我聽都沒聽說過,你居然就來管我要了?
    “嫂子,你我這是第一次見,借錢的事情從何說起啊?”
    “確實不是弟妹借的,是你們家我兄弟借的。他這不是病著,我就隻能來與你說項了。”
    林氏麵露難色“這……還是等我們家老爺醒了再說吧?此事我並不知曉,不好擅自做主,五十兩銀子,當真不是小數目,嫂子能明白吧?”
    “哦,我懂,”柳含煙的大伯娘吳氏眼睛骨碌碌地轉了兩下,低下頭佯裝抹了兩下淚,繼續訴苦,“不過,不是我說,你們家我兄弟病了多長時間啦?也不知什麽時候能醒來?家裏這兩年實在是不寬裕,你侄兒要娶親,你侄女要出嫁,前段時間老太太還沒了,操辦喪事的銀錢,我們都沒跟兄弟張嘴,你說這……弟妹,你一個官太太,這點銀子,總不會賴的吧?”
    “賴?”旁邊乍然傳來一個男聲,將二女都嚇了一跳,“嫂子,分家分得的五十兩銀子,什麽時候成了從你家借的了?我竟不知道,還有這事。”
    吳氏震驚地轉過頭,隻見簾櫳後麵隱隱約約有一人影,不是柳維文是誰?
    “兄弟……兄弟你醒了啊,我……我還以為……”
    “還以為我醒不來了是麽?”柳維文麵色陰沉,“嫂子,大郎才剛考下一個秀才功名,能不能中舉還在兩說,你,是不是著急了些?”
    “我……我……不是,你……”
    “嫂子請回吧,”柳維文的聲音仍然有些中氣不足,語氣卻格外堅定,“日後若無要事,還是少登門為好,我一身的咳嗽病,別給你們過了病氣。”
    吳氏的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最後驟然漲得通紅,火辣辣的,實在是掛不住,一拂袖走了。她前腳剛出家門,後腳柳維文就體力不支,倒在了榻上。
    “老爺,你怎麽起來了?快歇歇吧。”
    林氏一挑簾櫳,走進了後半間屋子。
    “把兩個孩子叫來。”柳維文冷冷道。
    “老爺還是先歇口氣……”
    “把兩個孩子叫來!”
    林氏喉頭滾動了兩下,點頭應是,下巴抬了抬,指示小薰去了。
    柳含煙很快便出現在了父親床前,柳含章卻是小薰從鐵匠鋪叫回來的,回來路上小薰滿麵羞紅,一直低著頭不敢看他,他表情也有三分尷尬,不過猶自鎮定著。
    柳維文一眼便先看見了他油膩膩的髒衣服,臉色沉了沉,卻沒有多說話,隻讓一雙兒女給他講他昏睡期間發生的事情。兩個半大孩子講得很輕鬆,也很客觀,有一說一,沒有刻意說任何人一句壞話,可柳維文的臉色卻越發難看起來。等他們都說完了,柳維文忽然轉頭看向林氏,冷冷問道“剛搬來那一夜,你自己占了唯一一間完好的屋子,二話不說倒頭便睡,讓兩個半大孩子爬上爬下忙活到半夜,最後一個女孩,睡在茅草堆上,一個男孩,擠在牛車上過夜,是也不是?”
    林氏剛才聽繼子繼女講經過的時候一臉置身事外,一點都沒覺得自己被告了狀,可被柳維文這麽一問,額角的汗一下子就下來了,白胖的包子臉上肥嘟嘟的肉肉擠了又擠“我……我那時候確實很累了……再說兩個孩子不是安排的挺好……”
    “兩個孩子安排的挺好?”柳維文被她氣得笑了,“事事都要讓他們自力更生,事事都靠他們自己安排,還要你這個當家主母做甚?你說你累,他們正是長身體的年紀,他們不累?刁奴作怪惹下這麽大的禍事,你居然都沒多過問一句,最後全靠含煙安排,才將他們賣掉?有人欺上門來說要討債,你便隻會把事情推給我,連問她有沒有借據都不知道?我今天是醒過來了,我若是沒醒過來,我若是永遠也醒不過來,你是不是明日便要收拾包袱趕緊改嫁,反正這家裏的一切都和你全無幹係?既如此,你何苦等我死,我早早放你歸家,你好籌謀下家如何?”
    林氏手中茶碗,“啪嘰”一下子掉在地上,摔了個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