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門下走狗爬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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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臣謹遵上諭”
    張居正聽小皇帝提這種要求,可高興壞了。大皇帝的為政書作可謂是汗牛充棟,這給小皇帝看的不能說沒有,可是乏善可陳。編好了可以撈點名望不說,弄不好要流傳百世啊!
    朱翊鈞本來是想和曆史開個玩笑,可剛說完,神情就呆滯了下來。我這不作死嗎,這麽多奏疏要看,頭都大的,還讓張居正給他編書?可說都說了能怎麽辦?
    “那個..那個書啊,一時也不急,先生慢慢來,不打緊。”
    “皇上放心,臣一定殫精竭慮盡快把書編好。”
    張居正以為小皇帝在客套,說完他又想起一件事,便繼續稟道:
    “啟稟皇上,臣還有件事想請皇上聖裁!”
    太客氣了吧?有什麽事,你一個內閣首輔做不了決定的?問我一個孩子...
    “愛卿請說。”
    張居正一聽“愛卿”兩個字,心裏咯噔一下,他可沒忘那天在乾清宮裏,那一口一個的“愛卿”
    他斟酌了一下語言,出聲道:
    “皇上,臣彈劾戶部尚書張守直,屍位素餐,疲倦怠政,此人身為戶部堂官,遇事消極怠慢,一不能報效皇恩,二不能肩挑重任。”
    朱翊鈞估計張居正這幾天手頭真的有點拮據,沒錢了把氣都撒到了戶部尚書頭上,這大明朝的戶部尚書可不好當。他們麵臨的最大難題就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還經常被皇帝本人剝削。他覺得這些真正的大佬們不會為了這個位置和張居正為難。隻看他伸手從桌子上抽出一本奏疏,漫不經心道:
    “這張守直是謫是遷你自己做主吧,至於新的戶部尚書人選,廷推吧”
    所謂廷推是指像六部尚書這種顯赫官職的人選,需要六部,都察院,大理寺這些九卿部門的大佬,共同商議,在候選人裏推舉出一個來。乍一看好像沒內閣什麽事,可是這候選人都是內閣提出來的,等於內閣提前劃了一個圈,廷推隻是在這個圈裏挑個人。
    廷推的結果要報送給皇帝,皇帝覺得可以,就可以,皇上覺得這人不行,那不好意思了,再推一次。
    現在朱翊鈞直接讓廷推,意思是說你張居正隻管挑候選人讓他們推,推了朕就同意。等於是賣了張居正個麵子,不過曆來皇帝都會給內閣首輔這個麵子。
    “臣謝皇上隆恩。”
    張居正雖然感覺小皇帝很給麵子,可是他總感覺哪裏不對勁。其實他覺得不對勁的地方是,朱翊鈞才當了幾天皇帝,對於朝廷選官的流程好像非常清晰....
    謝了恩,他覺得這時間也不早了,就打算告辭回內閣,還有好多事情要做呢。光是這幾天吏部送去的官員為政材料就有好幾箱,雖然他不需要都看,可有幾個中意的官員,還是要看看,不然不放心。
    “皇上沒有別的吩咐,臣..”
    他話還沒說完,朱翊鈞突然開口道:
    “先生,朕跟你商量個事情。”
    張居正慌忙改口道:“皇上言重了,皇上請說。”
    “朕聽說現在京城裏私設了很多賭場?”
    張居正其實已經聽說了皇帝禁賭甚至打死了一個小太監的事情,除了感覺這孩子狠辣之外,倒對禁賭本身持保守態度。
    哪裏有那麽好禁啊!這些開賭場的背後不是勳貴就是皇親,他怎麽會不知道。隻是他覺得這種事情於一個偌大的國家來說不算什麽大事,也就不打算過問了,不過能成當然是最好。
    “這個臣倒是沒怎麽關注,這樣臣等下傳令五城兵馬司,讓他們多拍鋪兵四處稽查。”
    朱翊鈞看他有意裝傻,也不點破,隻是說了一句話,驚的張居正半晌沒吱聲。
    “那倒不用,朕覺得這些賭場關禁可能是關禁不完的,不如由朝廷出麵整頓整頓。
    朕想啊,幹脆讓戶部做個博彩執照,召商拍賣出去,
    有執照的賭場,隻要交稅,朝廷不但認可,還維護其權益,
    沒有執照的一律關停,朝廷嚴厲打擊私設,違者處以重刑。”
    張居正怔楞一下,小皇帝所說,的確可行。可京察和折俸的事情已經讓自己焦頭爛額,這個時候談這個是不是不是時候?這孩子的想法太活跳,他有點跟不上。可該說還是要說的,就看他慢慢起身就要拜倒在地,拜了一半被朱翊鈞拉了起來。
    “皇上圍三闕一的確有些精妙之處,
    既可以提高賭場開設的成本,減少其泛濫的程度。
    又可以增加朝廷賦稅,也可以改善部分地區的治安環境。”
    大佬果然是大佬,連改善治安都能看出來,其實很多見不得人的事情,放在太陽下曬曬就沒有那麽多齷齪了。
    朱翊鈞以為張居正要讚成了呢,誰知道他話鋒一轉,正色道:
    “雖如此,但是皇上,皇明禁賭是自太祖皇帝以降的成憲,所謂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此不義也,不合乎皇上一再強調的義。”
    薑還是老的辣啊,拿我的矛攻我的盾。
    而且從張居正的神情上來看,他壓根就看不上這點蠅頭小利,仿佛覺得和皇上討論這種小事,有點悻悻然。
    如果秦柱在這裏的話,他倒能給朱翊鈞解惑,一句話,賭博和當前朝廷的意識形態相衝突,儒家思想提倡仁義禮智信,而賭博把這五條全部糟蹋完,縱觀曆史,凡儒家思想鼎盛的朝代沒有一個不禁賭的。當然,也沒有一個禁成功的。
    在朱翊鈞看來,既如此為何民間賭鬥成風呢?這些人不過是既想當婊子又想立牌坊,這不跟商稅一樣,錢都被你們這些喊抓賊的人賺去了,我這個皇帝倒成賊了,張居正也不是很務實啊。
    朱翊鈞對張居正的態度是有心裏準備的,他之所以單獨和張居正提出來,本就想試試口風。我跟你說不通,自有人來與你分說...
    張居正回到內閣後,又拿起筆,對紙上初具雛形的“考成法”做些增補,修改。一直到很晚才離開內閣。
    和張居正的態度一樣,經過大半天的醞釀今天的《大明日報》署名點評,除了讓人記住一首勸誡的詩,和一個叫秦柱的人外,整個北京城沒有一點反應,有點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
    非要說影響的話,就是以寶利樓為代表的,有大人物站台的賭場,今晚都沒有開業。
    明天就是朝廷發放俸祿的日子了,此時的京城不像前幾天大街小巷都在談論折俸的事情。倒有一種安定和諧的局麵,正應了那句,“暴風雨前總是風平浪靜”。有些嗅覺敏感的商人早已經悄悄收攏糧食,減少出售了。
    寶利樓後院。
    “陸大人的奏疏已經寫好了?”
    朱應楨手裏拿了串紫檀珠子,一邊盤一邊出聲問對麵的陸樹聲,很有一種二世祖的風範。不過普通的二世祖和他不好比,他都九世祖了。
    “早就完了,俸祿要發三天,等明天官員們領了胡椒蘇木賣不出去,後天一早咱就上疏。”
    韓緝也在一旁鼓吹道:“到時候咱們就在長安門外麵等陸兄凱旋!”
    李文全看事情的角度有點與眾不同,隻見他肉痛地說道:
    “皇上不知道怎麽想的,這個張居正把朝廷攪的雞犬不寧。咱們這賭場也關了,還要費勁給那些商人打招呼!”
    他話裏話外已經把賭場當作自己家的產業了,也沒錯,他家現在有四層股份。
    韓緝不以為意:“國舅爺,這商人肯定是要打招呼的。隻要他們不收胡椒,蘇木,官員們變不了現,那怒火還不給張居正燒了?”
    “是啊,是啊。賭場無所謂,先避避風頭,不然皇上麵子上過不去。”旁人都出聲勸道。
    ...
    遊七這兩天相當憋屈,先是老爺當上首輔後,一群大小官員,想通過他給首輔大人盡點孝心,結果被張居正破口大罵。
    昨天徐爵身子好些了,悶在家裏無聊喊他去吃酒。結果路上碰到個要飯的,沒給他錢反而被他吐了口口水,偷襲了一腳,追也追不上,他不僅好氣疑惑:
    “這速度怎麽看也不像幾天沒吃飯的乞丐吧。”
    上午府裏又來了幾個少年,拉輛大車想要投名刺。遊七剛被張居正罵過,他一看這幾個人,就是給老爺送禮來了,哪還敢接名刺?結果那幾個人也執拗,車子拉走了,留了一個人下來,現在還跪在後門前麵呢,勸也勸不走,可難為遊七了。
    張居正這幾天回來的挺晚,府裏晚飯都用過了,他還沒回來。他的小兒子正在和府裏的下人玩躲貓貓,小朋友嗎,好動。結果下人們東躲西藏,他一個人在院子裏蒙著個汗巾笑嘻嘻地到處抓人。
    他突然感覺身前有人,上手一抓,大喊道:“抓住你了,抓住你了。”掀開一看,原來是自己的父親。
    張居正這個小兒子才十歲,平時溺愛有加,民間不是有句話嗎。“老兒子,大孫子”老是小的意思,比喻人都特別寵愛自己的小兒子和長孫。
    張居正伸手一用力,就把這孩子抱了起來,絲毫沒有意識到他平時跪拜的皇帝,還沒有自己兒子大....樂嗬地逗弄他玩。
    “父親回來了,父親用過晚飯了嗎?孩兒去廚房讓下人們給父親做。”
    “哈哈,為父吃過了,我兒今天可讀書了啊?”
    張居正正在逗他兒子呢,這邊遊七過來了,張居正看他支支吾吾,想說又不敢說的樣子,便皺眉問道:
    “何事支吾不言?”
    “老爺,府外來了幾個少年,投了名刺...”
    張居正一聽,有點生氣,前兩天不是剛訓斥過你,不長腦子嗎?遊七看老爺沉著臉,暗叫不好。趕緊解釋道:
    “咱趕他走,他不走,上午老爺去上值後他們就來了,在後院門口跪到現在了...”
    “哦?名刺拿來我看”
    遊七恭恭敬敬地遞了過去,張居正打開一看,就見上麵寫著幾行小楷:
    “門下走狗李成梁爬見,喜聞閣老榮升首輔,特令我兒如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