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盜竊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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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圓月清霜!
    這頓早飯雖吃得難了一些,慢了一些,也總算是吃好了,晏琬隨便想了一個名目,支開石杳落去外麵跑一趟。果然她剛走,鬆月就帶著她的“病況記錄表”進來了,先是盯著床邊晏琬吃剩的早飯,拿著紙筆細細記下她早上吃了何物,各吃了多少分量,再來望聞問切,記下晏琬身體的各種症狀。每日如此,記得密密麻麻的,事無巨細,無一遺漏。
    鬆月今年十九歲,但因她五年前跟著魏疇初來晏府時還隻是一個十四歲的小藥童,近年來雖年歲漸長,醫術也大有長進,在外已能獨當一麵,可在晏府中每日裏隻能管些煎藥之事,五年來毫無變化,府中人也依舊隻把她當做往日的小藥童對待,於她的才能上來說未免有些委屈了,大概她時常有些鬱鬱不得誌的念頭,對著晏琬時也不似他人一味地小心恭謹,每日裏一副例行公事的生硬耿介態度,偶爾還以奚落病人為樂,發起脾氣來任誰也奈何不了她。鬆月的脾氣越來越大,可偏偏晏琬對她總是格外容忍,凡事都不大與她計較,旁人也不好說什麽。
    “今日有何處不適?”鬆月硬著聲音問。
    “全身乏力,左腳關節處骨隱隱發痛,眼睛輕微發癢……”
    晏琬說一個,鬆月便低頭記一個,時不時停下檢查確認一番。
    “與前日無甚差別,可有添新的症狀?”
    “舌根發苦,早晨喝粥時味道喝往日的苦藥並無分別。”
    “嗯。”鬆月依言記下,倒似早已知曉,並不意外,“還有嗎?”
    “沒有了。”
    “舌根發苦……師傅說過這個這個情況……先前為了置之死地而後生,把你身上殘餘的毒氣都逼到了頭頸穴道中,再由口、耳、鼻、眼四處依次排出,所以你啞了半年,聾了半年,無嗅覺半年,無視覺半年,吃了不少苦頭,到現在總算是差不多排完了,隻不過要留下一個後遺症——治眼睛的藥裏有一味必不可少的藥引子,味道極苦,卻不能用其他的東西來中和味道,這個你已經知道了,這個藥若是旁的人,也就是吃的時候苦一陣子,過後就無事了。可你不同,你吃了那麽多別人八輩子都吃不了的亂七八糟的藥,體質特殊,服藥後若苦味留在舌根不散,就會影響味覺,以後無論吃八珍玉食喝什麽瓊漿玉液,便都如同喝一碗世間最苦最苦的苦藥。”言以至此,鬆月似乎覺得今日嚇唬病人已經嚇唬夠了,於是話鋒一轉,“不過嘛,你也不要擔心,這個病症對你的身體沒有什麽旁的損害,而且不難醫治,隻要你乖乖聽話,少則一年,多則兩年,很快就能治好。”
    “無妨?”晏琬淡淡道,“不是什麽大事。這個病症既然對我的身體沒有什麽別的損害,就不要和旁的人講了,以免他們再為這種小事增添煩擾。”
    鬆月又皺起她秀麗的眉,冷哼一聲,“哼,這算小事?你看你除了死也沒有別的大事了,可我長這麽大,也沒見過比你大事更多的人了!”
    鬆月雖語氣不善,但相處了五年,晏琬了解她,已經答應為她保密了,聞言隻是淡淡一笑以示感激。
    “同你講個好消息,這幾年,師傅為了減緩毒氣在你體內亂竄的速度,在你的藥裏加入了抑製你生長的烏哉散,可我仔細看了這次的新藥方,裏頭沒有烏哉散……”鬆月揶揄道,“小病人,你就要長大了,心裏開心嗎?”
    “你的意思我明白,如今我的病快好了,你也就不用困在這裏,每天守著我一個病人,終於可以去找你師傅,和他一起行醫濟世,天地之寬,四海之大,任由你去,你心裏開心嗎?”
    鬆月黑了臉“能擺脫你我自然開心!等你好了我馬上就走,用不著趕人,誰願意天天和你這個冷心冷肺的人待在一起。”
    “我沒有要趕你走的意思,也不知你的脾氣是和誰學的,魏醫師那麽溫和的一個人,怎麽有你這麽暴脾氣的徒弟。”
    鬆月不依不饒,“還不是被你給氣出來的,醫你一個病人比醫一百個還累!”說話間在桌前坐下,自顧自給自己倒了杯清水,拿起的卻是剛才晏琬喝過談笑生的杯子,石杳落雖然已經已經用水粗粗衝過兩遍,杯中卻依然殘留著一股淺淡的酒味,鬆月奇道“這是……鴻樓談笑生的味道……你竟然喝了酒?”
    “你的鼻子倒是挺靈的,杳落帶來的,說是給我嚐嚐味道,隻飲了一口。”
    “一口也得記在我的本子上!”鬆月雖如此說,卻並不拿筆寫字,反收了本子,將杯中水一飲而盡。
    “你這人也真是奇怪,桌上幾個幹淨的杯子不用,偏要拿別人用過的。”
    鬆月不以為意,舉著手中杯子道“我看這個也挺幹淨的,我等江湖中人,素來不拘小節,莫說是別人喝過酒的杯子,早年在外行走時,就連夾泥的黃水我也喝過,與你這樣嬌生慣養的官家小姐,自然不能相提並論。”
    “也不盡然,我聽聞外祖父初領兵時,隨軍出征西北,與一隻先鋒小隊被困沙丘荒地,漫天黃沙,烈日灼灼,四周寸草不生,唯一可得到的水源隻有駱駝尿……,起初,眾人寧願渴死,也不肯喝尿。”晏琬輕咳了兩聲,接著道“沒有水,人至多活不過三日,更何況是那樣炎熱的環境裏,兩日後,他們還未走出沙漠,隊裏已有人熬不住現出虛脫的征兆,外祖父遂逼著眾人都喝了駱駝尿,這才熬到了援軍救援之際,保住性命。當時外祖父帶領的先鋒小隊,大多是京中貴胄人家的子弟,領了聖命隨軍去曆練學習的,從西北戰役裏生還歸朝的,如今都做了不小的官。你從未去過西北之地,想必沒聞過駱駝尿吧,又腥又嗆,遠非人尿能比,隻需喝上一小口,就能讓人口臭大半年,味道驅之不散……”
    鬆月的臉色由好奇到敬佩再到欲嘔,幾番變化,十分有趣,卻仍嘴硬,“原來那些達官貴人的權勢都是靠喝駱駝尿換來的,難怪如此臭味相投!”略緩了緩,鬆月再開口道“我看你今天的精神倒是挺好的,還有興致同我講故事,不像往日的你。”
    “往日的我如何?”
    “往日裏你擔心自己隨時就要死,不願對人對事多做流連,以免死時心中不甘,因此常常拒人千裏之外。現在你的病快要治好了,自然不用再忍著。”
    陡然被人戳破心事,晏琬向來無波無痕的一雙眸子亦是不禁漾了幾漾,微轉過了頭不言語。
    “你這個樣子,看來我是說中了……不過這可不是我發現的,都是白水那個小丫頭之前講的,滿府裏,我看隻有她最了解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