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1) 苒苒新歲春暖酒

字數:3399   加入書籤

A+A-


    圓月清霜!
    石杳落自覺自己被人當成了傻子,自己跑到一邊默默生著氣,晏琬略斂了斂神,沉聲道,“時間不早了,還有什麽話便直接講吧。”
    穆至擺手道,“你全都猜出來了,我還有什麽好說的……”
    “是麽……”晏琬環顧四周,一一查看房中布置,除去幾處不甚高明的玲瓏機巧,亦無其他特別之處,“你房間裏藏著的那位朋友,不請他出來和我們見一見嗎?”
    “小琬,你是說,這個房間裏除了我們三個人以外,還有別的人嗎?”石杳落突然緊張起來,脊背微微有些發涼,她出身尋音宗,尋音……尋音……世間萬物,百人百態,但凡是有呼吸脈搏的,就難以逃過她的耳朵,但以她的功力,在這房間裏逗留了這麽久,卻沒有發現咫尺之間還藏了一個人……
    “你不用緊張,世事萬物相生相克,有光就有影,有明就有暗,武學一道亦是如此,有人擅長尋蹤,就有人擅長隱匿。今晚出現在亂葬崗的那個人,身法如鬼似魅,十分詭異,我雖然看不出他是出身於什麽門派,卻知道他極其擅長暗中蟄伏之術,要不是為了把我們引過來,故意顯露身形,根本沒人發現得了他……我們一開始都想錯了,他既不是盈依,也不是香香,更加不是我們見過的任何一個人,以他的身手,根本用不著喬裝打扮,隻要他不想被人發現,就沒人能發現他……所以,他就是一直沒有露麵的苒春。”
    “苒春?”石杳落迷惑道,“可苒春不就是穆錫清嗎?”
    晏琬悠悠道,“穆錫清可以是苒春,苒春卻不是穆錫清。”
    她的話語晦暗不清,仿佛在打什麽啞謎,石杳落聽不分明,穆至眼中的笑意卻又深了幾分,揚聲道,“既然己經被發現了,那就出來吧。”
    話音剛落,倏忽之間,人影閃動,屋中就已經多了一個人,房間裏三個人,六雙眼睛,竟沒有一個人看清他究竟是從地方冒出來的。
    那少年不過十三、四歲模樣,發髻鬆散,無風輕搖。姿容極俊美,許是年紀尚小,還未長開的緣故,竟讓人恍惚間有些分不清是男是女。更妙的是,他的身段纖細窈窕,婉轉綽約,一舉一動,猶如媚骨天成,難怪先前在亂葬崗時眾人都將他認成了女子。
    隻見他悠悠立在屋中,盈盈一笑,百媚生嬌,可惑陽城,可迷下蔡。穆至不過是仿了他的五分容貌,三分姿態,就足以在綺霞館中豔壓群芳,苒春之美,更難用言語來描述。然而他雖含著笑,眼中卻是一派寒涼,細細察之,寒涼之下,如有漫天的怨憤,使其容貌,妖豔嫵媚而似暗夜之鬼。
    “在下苒春,見過晏姑娘,石姑娘。”苒春垂下眼簾,掩去眼中神色,俯身施了一禮,輕啟唇貝,嗓音如有煙籠霧繞,使人心旌搖蕩。
    眼前似乎又現出床幔上那副秋香色的對子來,在心中默然念著“苒苒新歲春暖酒”之句,再不是方才的滋味。
    “不必多禮了……”石杳落陡然見到一個這樣的美人,滿眼滿心嘖嘖稱奇,其餘的早被她拋在了腦後,見苒春施禮作揖,俯身不起,便想伸手去扶一扶他,不料還沒碰到他的衣襟,苒春就極迅疾地退了一步,側身躲開石杳落的手,低眉斂聲道,“卑賤之身,恐汙了姑娘,不敢勞煩。”
    石杳落聞言剛要開口,卻聽穆至開口,“忘了講了,他的脾氣怪得很,從來不和人觸碰。”
    “怎會如此……”石杳落幽幽歎息,“可惜可惜……好好的一個美人……卻是鏡中花,水中月,隻能看,不能吃……”
    “你還想吃?”穆至幾乎就要從凳子上跌下來,哂笑道,“你可饒了我吧,你要是吃了他,晏無遺非吃了我不可!”
    “我的事和晏無遺有什麽關係?!”石杳落反駁道,“而且,誰說我要吃了,我是為別的人可惜……”
    穆至硬聲打斷她,“那就不勞您費心了。”
    頓了頓,石杳落又好奇地問道,“那他怎麽待客?怎麽做生意呢?”穆至懶得再和她糾纏,轉過臉去不理她。卻聽得苒春柔聲開口道,
    “姑娘可是想做我的生意?我從來隻做殺人的生意,姑娘想要誰的性命,同我講一聲就好。”
    苒春眼瞼微抬,眼中寒涼刺骨,流露出些微模糊不清的殺意,看得石杳落不禁打了個冷顫。
    門外忽響起兩下極輕的窸窣聲,光影浮動,似乎有人躲在門口偷聽,石杳落立馬回過神來,厲聲喊道“誰在外麵”,隨即提步衝到門邊,那門卻如同從外側焊死了一般,怎麽用力都打不開,石杳落嘩啦一下又把鞘中的劍拔了出來,情急之下將一柄雪亮的寶劍如同刀斧般去砍房門,才剛砍了一下,門外的人影急遽移動,眼看就要逃脫,耳畔忽然響起一聲輕靈空洞的雁鳴,石杳落猛一回頭,隻見身後飛出一枚孩童小指大小的長條暗器,破門而出,緊接著響起暗器打入肉中的鈍響,門外之人悶哼一聲,應而倒在門邊。
    穆至不知是動了房中何處的機關,房門迅速往裏張開,俯在門上的人將半個身子重重地摔進房中,正是方才還在門口糾纏的樊媽媽。她左額中了苒春的暗器,氣息全無,當場斃命。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了,不過片刻,屋中的氣氛就已經和剛才迥然不同,唯有苒春悠悠然將發射暗器的手收回,重新攏在長袖中,與另一隻手交叉垂在身前,唇邊含著笑,神色與方才一模一樣,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石杳落這才明白苒春口中所說的殺人生意到底是什麽意思——苒春是一個殺手——而且是一個老練而無情的殺手。
    晏琬走近去檢查樊媽媽的傷口,是一招斃命。那枚暗器的器身幾乎盡數都沒入了她的額間,隻露著兩道雁尾狀的末端,傷口很幹淨,隻邊緣一圈微微涉出了少許的紅,大概是因為暗器將血都堵住了。
    查看完,晏琬轉頭看著苒春,問道,“這枚暗器你可要收回?”
    “要收的。”三個字說得輕輕飄飄,他嬌笑著,脫下外衫,疊成方方正正的一塊,右手撫上樊媽媽額間的雁尾,左手提著外衫壓了上去,隻聽外衫下一聲機括脆響,極大量的血從傷口處噴湧而出,將他的煙紫色外衫染成一種汙濁而難描述的顏色。與此同時,他埋在外衫底下的手也收了回來,翻手攤開,他的手長得很好看,白皙,修長,骨節分明,此刻染了血,掌心裏積著淺淺的血泊,血泊中靜靜躺著一隻小小的鐵鏽色的雁子,翅膀環著雁身,做仰頭飛天狀,惟妙惟肖,做工極精巧。這是江湖上一種十分厲害且十分殘忍的暗器,名叫雁回鏢,以發鏢人的內力配合特殊的手法驅動,外形是一隻斂翅衝擊的玲瓏雁子,發射時伴有雁鳴之聲,勁道極大,可以穿透岩石,一旦打在人身上,必定整隻鏢沒入血肉,緊接著鏢尾的機關會自發啟動,鏢身瞬間迸裂舒展,形狀猶如雁子展翅回首,在皮肉之下造成一個爆炸型的創口,但表麵卻看不出來……回收的時候,隻需再找到鏢尾的機關,鏢身就會瞬間收縮回來,從肉中彈出,與此同時,它原先在皮膚之下造成的創口也會顯露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