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中毒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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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牢中,蕭平安躺在地上,毫無聲息。過了良久,突然啪啪兩聲,有手指敲在已經打開的牢門之上,隨即一人笑道:“有人在家麽?”
    嬉笑聲中,一個身材魁梧的敞懷大漢邁步走了進來,四下看了一眼,在地上那大胡子屍體身上踢了一腳,蹲下翻看他的屍體,特意在臉上摸了幾下,隨即又在蕭平安身上摸了摸,見他氣息全無,不過是個尋常的小犯人,慢慢直起身來,又在獄中翻找,稻草之下,角落之中,就連便桶裏也拿幾根稻草攪了一攪,蕭平安的黑棉衣更是給扯的稀爛,似是一無所獲。自語道:“好個牛鼻子,什麽也沒有,你堂堂的一門長老,把自己關在這黑獄之中幹什麽?”默立片刻,突然笑道:“我倒也是傻了,這牛鼻子既然找了個替死鬼,自然是不想回來了,又豈會留下什麽東西。”轉身正待出去,突聽地上哼了一聲。
    魁梧大漢吃了一驚,縱身倚牆而立,擺個門戶,卻見地上蕭平安摸摸腦袋,慢悠悠站了起來。漢子眉頭緊鎖,先前他明明查看的清楚,這孩子氣息全無,已經死的不能再死,怎地此時竟然站了起來,奇道:“你沒死?”
    蕭平安被猛擊一掌,頓時昏去,此時悠悠醒轉,尤覺天旋地轉,見牢房裏突然多了一人,“楊伯伯”卻躺在地上,一時不知發生了什麽,聽那漢子問話,猶猶豫豫道:“我,我,我不知道。”
    魁梧漢子見他回話,倒放下了心,想道:“原來這小子真的沒死,呸,這個臭牛鼻子,算什麽武林高手,連個小屁孩也打不死,平白嚇老子一跳。”見他回話好笑,忍不住道:“你既不知,我告訴你,你已經死了,這就跟我走吧。”
    蕭平安大驚道:“我死了?你是勾魂的黑無常老爺麽。”
    魁梧漢子哼了一聲,道:“你看爺爺長的黑,就道爺爺是黑無常麽,老子偏偏是白無常。”其實獄中一團漆黑,蕭平安又哪裏看的出他是黑是白。
    蕭平安隻道自己真的死了,他一直以來獨自苦苦求活,小小心中,卻對死沒多少懼怕,聞言雖是一驚,反倒不如之前慌亂,看看地上的“楊伯伯”,慌忙過去,喊了兩聲,又推了兩下,見“楊伯伯”動也不動,身子已經僵了,他自看不出此人已經不是他“楊伯伯”,心中難過,眼淚立刻滾滾而下,哽聲道:“伯伯,伯伯,伯伯也死了麽。”
    魁梧漢子心中大奇,他自然看出這孩子癡癡呆呆,隻怕對自己玩笑之話信之不疑,但卻不見害怕,反倒是對地上死去的假伯伯念念不忘,也算是有情有義,這牛鼻子倒狠得下心,下的去手。看他哭了一會,道:“今天遇見我也是你的福氣,跟我走吧。”他倒起了扶弱之心,想順手救了這孩子出去。
    蕭平安隻道是白無常老爺要帶自己上路,不敢違抗,當下站起身來,他不知是何規矩,倒也有些害怕,閉上眼等著白無常老爺勾魂。那魁梧漢子見他模樣,倒是楞了一愣,隨即明白,一巴掌拍在他頭上,道:“臭小子,給我自己走!”
    帶著蕭平安出了牢房,到了外間院子,卻是一個獄卒未見,一把抓起蕭平安飛身過了院牆。聞他身上又酸又臭,赤著上身,滿身泥汙,皺了皺眉頭,瞥見一戶人家院中晾曬的衣服,飛身進去拿了兩件,回來叫蕭平安穿上。
    帶他尋了個客棧,店家見蕭平安蓬頭垢麵,渾身惡臭,心中厭惡,但見那大漢人高馬大,一把鋼針一般的大胡子,豹頭環眼,甚是凶惡,哪敢多話,連忙開了間房。
    古時交通不便,對人口流動管製也嚴,尋常人離居地百裏,便需報告。但彼時沒有如今的身份證,出門在外,全靠“符牌”和“傳信”證明身份。符牌乃是身份證明,但也隻限官吏僧侶才有,尋常百姓隻有戶籍登記。傳信便是介紹信,由持者所在的鄉裏書寫,記錄持有者姓名、居地、身份、出門事由等。這一製度最早便是商鞅變法所推出的“驗”和“傳”,商鞅還因此留下了作法自斃的典故。
    宋時官員有“魚袋”、僧侶有度牒,尋常百姓出門,全靠“憑由”證明身份。“憑由”便是宋朝使用的傳信,相當於漢唐之“過所”、明之“路引”。
    出門在外,入城住店時都需查看“憑由”,驗明身份,登記在冊,官府會定期查驗。法雖如此,遵從者卻是寥寥。客棧大多也是敷衍了事,隻有入城或是被巡視官兵抓到,才會仔細查對。江湖中人出來行走,所帶的“憑由”,十個倒有十二個是假的,那大漢自然也不例外,蕭平安更是什麽也沒有的黑戶。那店家也不是傻子,自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那大漢到了屋裏,也不管蕭平安,倒頭就睡。蕭平安不明所以,為什麽白無常老爺不帶自己去地府,反到客棧來了,他也不敢問,就坐在床邊等著。直到日上三竿,那漢子睜眼醒來,看蕭平安坐在身前,直勾勾看著自己,倒嚇了一跳,劈頭打了一巴掌,道:“你不去睡覺,在這裏嚇爺爺!”
    蕭平安一臉茫然,那大漢才知道這孩子實在太過膽小,沒他的話竟然什麽也不敢幹,硬生生坐了一夜,倒也不以為意,道:“既然不睡,就跟我出去先吃點東西,奶奶的,怎生如此的餓了。”
    那客棧就有酒飯,那大漢直上二樓,叫了一桌酒食,放口大嚼,那時的飯館,一樓多是散客,二樓都是包桌。蕭平安畏畏縮縮不敢上前,他生平從未在飯館吃過飯,見那大漢據案大嚼,滿桌的雞鴨魚肉,他肚裏直覺有一萬多隻手在撓,看了看那大漢,大漢瞪了他一眼道:“還不過來吃,要老子請你麽?”
    蕭平安這才敢過來,他也不懂規矩,雙腳蹲在長凳上,滿桌的菜,也不敢動整雞大魚,見麵前有盤燉肉,顫巍巍伸出手去抓,手伸到一半,啪的一聲,卻是大漢用筷子打了他手一下,皺眉道:“用筷子。”渾不管自己手抓了一根雞腿,正咬的滿嘴是油。
    中華飲食博大精深,餐具也是種類豐富。中原八千年前有勺、四千年前有叉,最晚三千年前就有了筷子。隻是筷子在先秦時代稱為“梜”,漢時稱“箸”,明代才開始稱“筷”。先是明代江南水鄉的船家忌諱“住”,反其道而用之,將“箸”喚作“快”,才逐漸流傳開來。
    事實上宋人是該稱呼“箸”的,你說聲筷子,當時的人是不懂的。李白詩“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劍四顧心茫然。”陸遊詩“老子齋居罷擊鮮,木盤竹箸每隨緣。”此處枝節,不必深究。
    此時正是中午,樓上食客不少,他二人一番舉動,都被樓上客人看在眼裏,當下有人竊喜,指指點點,背後說道。這時店小二上菜來,見了兩人模樣,心中好笑,他擺上菜盤,嘴裏道:“這位猴兒爺,小店有規矩,還請坐下來吃。”他故意說的大聲,果然周圍幾桌客人一起哄笑,那小二聽眾人大笑,心裏更是得意,突然慘嚎一聲,跪倒在地。
    周圍眾人嚇了一跳,都回首來看,隻見那大漢仍然舉著酒碗,另一隻手卻抓著一根筷子,筷子穿透那小二手掌,又穿透了底下桌子,將他手掌牢牢釘在桌上。那小二不住哀嚎,眾人齊齊收回目光,不敢再看,鬧市之中也敢動手,肆無忌憚,豈能是尋常人,唯恐一個不慎得罪了那人,先前笑的大聲幾人更是心中忐忑,唯恐此人突然就過來找自己麻煩。
    十指連心,手掌對穿,那店小二痛的眼淚鼻涕齊流,跪倒在桌前,嘴裏不住口道:“爺爺饒命,爺爺饒命。”
    那大漢自顧喝酒,理也不理。樓上吵鬧,小二不住哀嚎,早驚動了樓下眾人,不多時,閃身上來兩條大漢,彼時大的飯館客棧,乃至青樓當鋪無不雇有保鏢打手,專門對付尋釁滋事之人。上來的兩人步伐輕盈,落地無聲,顯是有二下子,兩人一臉怒氣,殺氣騰騰,上得樓來,兩邊客人連連避讓,見這兩人凶神惡煞一般,膽小的客人慌忙下樓去了。兩人來到桌前,隻掃了一眼,齊齊臉色大變,一人慌忙抱拳道:“在下占山虎候彪,不知哪位大俠到此,多有冒犯,恕罪恕罪。”那客棧飯莊甚大,那飯桌桌麵是上好的杉木,那是可以做砧板的木料,甚是堅硬,此人竟用一根筷子就紮個對穿,他二人一眼看到,立知自己功夫差的遠了,哪裏還敢囂張作勢,當下小心賠話。
    那大漢撇了二人一眼,冷哼一聲,顯是看他二人不上。那候彪好生尷尬,好在行走江湖多年,也是八麵玲瓏,眼珠一轉,對旁邊的蕭平安一抱拳道:“這位小哥,請教這位大俠高姓大名。”他心道,你定是自恃身份,不肯回我,那我問你身邊之人也是一樣。
    蕭平安見他向自己施禮,連忙還禮,他也不懂規矩,學著人家樣子抱拳晃了兩晃,手裏兀自抓著一雙筷子,慌忙答道:“這是白無常……大人。”他想了半天,加了大人兩字。
    候彪又再抱拳道:“原來是……是……是白大俠。”他隻道蕭平安說的是綽號,思索再三,實在想不起江湖中有哪位叫這個字號,隻好稱了聲白大俠。說話間,腳步聲響,卻是先前另一大漢見勢不妙,匆匆下樓又叫了人來,當先一人一臉富態,穿著綢緞的萬壽袍子,滿臉堆笑,走上前來,連連拱手道:“罪過,罪過,不知怎地得罪了兩位大爺,在下這裏的掌櫃,給兩位賠個不是。”
    大漢抬起頭來,對掌櫃身後三人看也不看,勉強回了句:“掌櫃的有禮。”他一眼看出這掌櫃並不會武功,見他禮數周全,說話客氣,當下回了一句。
    掌櫃的走上前來,連連道:“失敬失敬。”轉身道:“怎地拿這些粗茶淡飯招待貴客,還不快去換了來,叫石大師親自掌廚。”他還道這大漢是借飯菜不合口味尋釁滋事。
    大漢擺手道:“那倒罷了,你這店太闊氣,做小二的也是眼高於頂,覺得我這小兄弟不配在這吃飯,叫人家猴兒爺,嘿嘿,他是猴兒,那我是什麽?”